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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相投

    回到了家中,梅蝶心兴致勃勃的找君白学习道术,可前天晚上那一幕重现了。君白仍是要她先练基本,不过她却坚持不了多大一会,便又是睡意盎然了,君白也奈何不得她,于是只能草草作罢……

    到梅家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君白和梅家几个人的关系愈发熟络起来,尤其是梅凝月对他少了几分生疏,相处起来也还有了几分朋友的感觉。

    这些日子里,他从老尤和尤婶口中也得知了不少人情世故,这些都是以前王伯没有对他说过的。可知道得越多,君白心中疑问也越多。首先便是君白将整个梅家都转遍了,可偌大一个庄园连他也算上却只有五个人,按说该有不少仆从的。但每当问起老尤时,老尤总说是大小姐的意思,不过看他闪烁不定的目光,其中似乎另有原因。二是这一大家子平日里难得上街一次,只有尤婶偶尔会出去打点一下生意,再顺便带些时令小吃回来。三是老尤两口子总是在想方设法的和梅凝月一起,有时候梅蝶心缠着自己,要他想法教会她道术,却也总是被尤婶以种种借口拉开。这三个疑问在君白心中憋了许久,可总是吐不出口。

    君白还记得前几天的晚上,自己独自散步在月下,尤婶忽然钻了出来,神秘兮兮的问自己可有家室。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她又一脸喜色的问修行人可禁婚嫁。这却是将君白弄得糊涂了,一点也猜不到尤婶究竟有何用意。他想了许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答案:尤婶这是怕梅蝶心也成了修行人。当年依茹与云天不就是要成婚了么,他当下便答道修行人不禁婚嫁。尤婶听后面上喜色更浓,暧mei的看了君白几眼后径直离去,却又将君白弄糊涂了,莫非刚才他想错了么……

    “公子,你看这鹤画的如何?”书房内,梅凝月指着自己刚画好的仙鹤图问君白。这时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本来梅蝶心也在的,不过尤婶又想了个法子将她哄了出去。

    君白看那画中明月当空,一只仙鹤高傲的孤立于青松枝头,似是孤芳自赏,又似是只影零丁独望月,优雅中又露出了几分寂寞。

    “公子觉得这画可有何不妥?”

    “好是好,不过有些落寞了。”君白提起笔,却将行又止,停在画上,问道:“可否添上点东西?”

    “当日闻得公子仙音,今日若是能再见的公子画艺,实乃凝月之幸也。”

    君白微一沉吟便下笔在画上勾勒起来。片刻工夫,画中松树下已多出了一只银狐。那银狐画的栩栩如生,它蜷缩在树边,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身上,头朝上仰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望向仙鹤,其中似乎还蕴着一种奇异的感情。这画里多出了一条狐狸,那落寞的意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灵秀之气。

    君白满意的放下笔,问道:“你看这样如何?”可让他奇怪的是,梅凝月的脸红了起来,贝齿紧咬着嘴唇,头渐渐低了下去,却是什么话也不说。

    “不好!一点都不好!”两人身后响起了梅蝶心气呼呼的声音,“狐狸哪有这么可爱的,让我来!”她挤开君白,抓起笔,在画上刷刷的涂了起来。片刻后,梅蝶心丢下笔,得意的道:“看,狐狸该是这样的!”

    君白看那画上,银狐嘴边不知长出了几颗獠牙,那本来空灵的目光看上去却成了凶光四射,这画的意境又是一变,倒也有了另一番情趣。

    梅凝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妹妹,你也真是……咦,尤妈不是找你帮忙么,怎么你跑了出来?”

    梅蝶心轻哼一声,不高兴的道:“我去帮忙,结果她又嫌我碍手碍脚的,不理她了。”

    梅凝月收起画,犹豫了一阵,忽然对君白道:“前次在洞庭湖上与公子协奏一曲,不知今日凝月可还有此幸?”说这话时,她的脸又红了起来,一双眼里水汪汪的,眸子直往地下看着,不敢面对君白的目光,可头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低下去。

    水榭里一缕琴音飞起,在飞檐上绕了几转后飞上天空,那余音却一圈圈荡了开来,在水池里激起层层涟漪。接着,又是一缕琴音飞起,两股琴音便如同两只黄鹂,追逐、嬉戏……

    “好啊,好啊!”曲终,梅蝶心叫起好来。这时君白见尤妈也来了,她那双老眼一直打量着他与梅凝月二人,脸上都是欣慰的表情。

    梅蝶心跑到君白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看着他。君白被她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她忽然说道:“看不出你这色鬼琴弹得比我姐姐还好,以后我就不叫你色鬼了,叫你……叫你……叫你小白!对,就叫你小白!”她说到这里,不禁为自己取的名字很是得意,又拖长了声音叫道:“小——白——”

    小白……君白的心又飞回了四百年前,依茹是这么叫自己的,也只有依茹这么叫自己,小白,小白……恍惚间,梅蝶心竟与记忆中的依茹重合了起来……

    “小白,听好了,以后你也别叫我二小姐,就叫我蝶儿吧。”

    “小白,蝶儿……蝶儿,小白……”君白口中喃喃自语,他的眼睛渐渐迷离了起来。

    “哎哟,我的二小姐,你就别闹了,走,帮我做事去。”尤妈上前一把抓着梅蝶心,也不管她是否愿意,边说边拉她离去。梅蝶心拗不过她,只得叫了一句:“小白,我过会再来找你。”

    这时君白已是心潮起伏,情难自已,四百年前的人儿,今日的情怀,这一刻,他如在梦里,分不出何是虚幻,何是现实,只觉得天地万物有如一梦。琴音再起,却是比方才多了几分悲伤,几分迷茫,同时又有几分莫名的欣喜……

    在那琴音悠扬中,冬天的雪花一片片飘落了下来,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放眼望去,灰暗的天空下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梅凝月静静坐在君白身边听他抚琴,一曲终了,她若有所思的问道:“公子来到梅家已有两月有余了吧,凝月至今都还记得当日在洞庭湖上与公子初识的情景。那时候公子身边还有一个蒙面女子,不知怎的没听公子说起过?”

    君白平静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阴翳,她说的是姐姐。这许多日来他一直将花灵埋在了心底深处,却不想还是被挖了出来。

    梅凝月见他表情,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看得出他心中难过,忙又转换了一个话题:“公子琴画双绝又道术高超,不知是由高人所授?”

    君白一时没有多想,险些吐出清远两字,可临到嘴边,他猛然想起清远是四百年前的人,若是说了出来,岂不招人怀疑,临时又换了一句:“是以前在青城里,王伯教我的。”话一出口,他心里连呼糟糕,王伯也同样是百多年前的人,刚才口快,没能想到这一点。

    不过他也是多虑了,梅凝月又怎会王伯与清远是谁。果然,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君白这才安下心来,不过气氛却也陷入了沉闷。一时间,两人都有心想要说话,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是看着对方,期望对方能先挑起话题。

    半晌后,梅凝月扑哧一笑打破了僵局,她问道:“公子修行有多久了?”

    又是个让君白头痛的问题,不过怎么也好过刚才的情形,想了想后,他答道:“很久了,我都记不清了。”

    梅凝月站起身来,向着竹苑走去,君白收起琴,跟在她身后。这样的情景在过去两个月已经出现了很多次,梅凝月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竹苑,也总爱带着君白来这竹苑漫步,久而久之,君白也成了习惯了。

    “刚才尤妈又去寺里上香了。”

    君白不知梅凝月说这话有何用意,便只是听着不接口。

    “那些和尚也算得修行人吧,不知公子对他们有何看法?”

    那些和尚,君白对他们没好感。初遇和尚该算是空行,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见着小妖便想打杀,见着势头不对又跪地求饶,实在算不得好东西。再遇和尚就是这华严寺了,那通介比起空行还要不如,使法骗俗人的钱,被戳穿了还想要报复自己。想到这里,他脱口而出:“没一个好东西。”

    梅凝月微微一笑:“凝月也作如此想,那些和尚不论心地如何,单看他们偷蒙拐骗便足以下此定论。”

    偷蒙拐骗,君白倒还没数出这么多罪状来,刚才他所说也不过是凭着一己之见罢了。

    梅凝月又道:“佛教自晋传入中原以来便是这样了。他们每个寺都圈了一大片佛田,自己不事生产,只交给佃户们种,可那田地也是从佃户们手里夺来的,当可谓贼;他们还说什么修得功德死后便能去西天极乐,说什么因果循环,可天上若真有神佛,人间的那许多苦难怎不见他们出手相助?说是蒙骗世人也不为过了。”

    君白点了点头,他从不信有什么神灵,世上多有不公,小的他不知道,可大的却清楚,道佛对妖的欺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真有因果循环,又从何循环而起。

    梅凝月续道:“和尚更可恨的是在外寻找资质好的幼儿,让他们一辈辈传下去,所谓人伦却一起被抹煞了,比那些人贩子还要可恨!”

    君白隐约觉得她的话太过偏激了些,可他却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这时梅凝月忽然吐出了一句话,将他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些天我听尤妈说东郊死了几个道士,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都说那是被和尚杀的。无风不起浪,就算不是和尚干的,也脱不了干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忍与恕,他们的心地也可见一斑了。”

    听了这话,君白只觉得心中苦涩,真正脱不了干系的不是和尚,而是妖怪……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公子你瞧,积雪都压这么厚了,竹叶还是青的。”梅凝月伸手一触翠竹,那上边便簌簌的掉下几团雪来,打在了君白脸上。君白觉得一凉,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公子,我前日作了首诗,便是咏竹的,你帮我听听可有纰漏。冻雪霏霏随九阜,竹枝垂地翠旋锁。玉龙战退飞鳞甲,青凤翻成白羽毛。岁晚馀寒知劲节,梦回佳兴讶清剽。隔云谁弄柯亭笛,落尽梅花风韵高。”

    君白听那诗里道出了竹的风骨,用词遣句也极为恰当,可其中听得却有一股铮铮男儿之气,由梅凝月说出来便显得有些不相宜了。他心中奇怪,梅凝月看上去柔弱,可观她言行却是内柔外刚,坚韧不拔,倒与这翠竹有几分相似之处,也难怪她这么喜欢竹了,不过在这大户人家里,她又怎会有了如此性格。

    “公子你觉得此诗如何?”

    君白再一沉吟,找不出有什么纰漏,只连说了三个好字。

    梅凝月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能当得公子这三个好字,凝月心足矣。”

    君白想说几句谦虚的话,可这时西边忽然传来了梅蝶心的叫声:“小白,姐姐,来看啊,梅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