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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顺逆

    “姐姐,小白,梅花开了!”梅蝶心又一次叫了起来。

    梅凝月听她叫得急切,对着君白微微一笑,道:“公子,去看看如何?”

    到了梅苑内,君白见梅蝶心站在一株一人多高的梅树边,那是整个园子里最大的一棵梅树。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梅枝上几个含苞待放的小花蕾。梅树上的树叶早已掉得差不多了,那些花蕾孤零零的排在枝条上。寒风吹过,花蕾上张开的几片淡红花瓣似是经不住那刺骨的寒意,微微颤抖起来,让人怜惜惹人疼爱。

    梅蝶心伸手弹去一朵花蕾上的雪粒,轻轻的道:“莫要把你们冻坏了。”随后她转过头来,冲两人欣喜的笑着:“姐姐,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的早,你看,现在就这么大了。”

    君白瞧着她的笑脸,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露出的笑容却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就有些像这未经世俗沾染过的梅花,又有些像初出山的自己,都是那么纯真。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隐约还有几缕血丝浮现……

    梅凝月看梅蝶心模样,没有一分像十七岁的大姑娘,倒是和六七岁的小女孩差不多,她无奈的摇摇头道:“妹妹,这梅花还要过些时候才开,你现在这么着急做什么。走,跟我回去,这几天,你还没做功课呢。”

    梅蝶心听了这话,脸上笑容立刻敛去,嘟起嘴,不高兴的道:“姐姐,都要过年了,就不用再做功课了吧。”她眼珠转了两转,又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目光,指着一个花蕾:“姐姐你看,这梅花不是开了吗,只是还没开得完全,等它全开了我再去做功课好不好。”

    梅凝月顺着手指处看下去,不由得为之气结。那花蕾微张开了一个口,仔细看还可见得其中的几根花蕊,可真要等它全开,怕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妹妹,听话,随我回去,等过上几天这苑子里的梅花开多了再来看吧。”

    梅蝶心见梅凝月的脸沉了下去,却是拿出了几分做姐姐的威严,若再不听话怕要被训一顿了,可若是让她回去学那些女红,想想都头疼。她的眼珠又开始不安分的转了起来,忽然,她见着君白似笑非笑的站在一边看热闹,立时计上心来。

    “姐姐,这梅花过片刻就要开了,你信不信?”

    梅凝月一怔,她本还以为妹妹又要找什么借口,却不想她竟这样说。她看那梅花绝不是一天半天能开的,就算妹妹有什么小机灵也违背不了天理自然,当下笑道:“妹妹,这梅花若是在今天能开,那以后我便不勉强你学什么了。不过若是开不了,那你可要乖乖的听我话。”

    “一言为定?”

    “当然。”

    梅蝶心脸上现出了兴奋的表情,她跑到君白身边,道:“小白,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梅凝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刚才她只想着常理,却没想到这身边还站了一个修行人。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理,可修行人却跳出了这个框架内,若是君白能令花开,那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小白,你快些施展法术,让这花都开了吧。”

    君白也愣住了,他本来还以为梅蝶心有办法能令花提前开放,却不料是找自己帮忙。他各项道法学得不少,可这有违自然之理的法术却一样也没学过,就是有心帮忙又从何帮起?

    “小白,你快些让花开了啊,这可关系着我还受不受姐姐压迫的关键,快啊!”梅蝶心抓着君白的手使劲摇着,小脸儿涨得通红。

    君白看她急切的样子,心想:就试试看吧。他走到梅树前,却颇有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梅蝶心与梅凝月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君白,不过这两姐妹的心思却截然相反,一个希望君白大显神通,另一个却暗自祈祷这花千万别开。

    呆立良久,君白叹了口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伸出手贴在梅树上。他体内的道气缓缓流动着,流入手中,又向着梅树里流去。初接触树皮的时候,一股微小的阻力阻挡了道气流入,可君白只是轻轻一催,便破去了那层阻碍,道气长驱直入,流进了树中。

    到了树的内部,君白只觉得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往日里他召唤木之力,也只是召出来就罢了,最多再控制一下,却从没有深入研究过木的根本。今日才发现木中竟还有着这许多脉络,就如同人一般,自成一体。另外,君白还察觉到一股气流,是属于这梅树的气流,与他平日所接触的木之气有几分相似,不过却像是活着的一般,不停的与他输入的道气相接触,却又一触即分。

    渐渐的,君白觉得那股气流不再弹开,而是裹住了道气,不让它再向前进。道气每进一分,那阻力便随之增大一分。君白皱起眉头,又加了一分力,可碰上那气流却如同撞上了石头,再也难进半步。两股气流激烈的碰撞着,梅树也开始不住的抖动起来。梅蝶心看着那情形,还当是花就要开了,激动的叫了起来:“小白,快些,快些啊。”同时她还不忘丢给梅凝月一个得意的眼神。

    君白听她催促,再将道气一催,梅树又是猛的一震,那结成一团的阻挡之气也一起散开。君白长出一口气,可就在他以为已经完结的时候,那股被打散的气流又一丝丝的聚了起来,像棉花一样,看似柔软无力,却一分分的减缓着道气前进的速度。而且君白觉得另外有两股气流涌了上来,一股是土之气,另一股是水之气。

    三股气合在一起,如同旋涡一般转动起来,道气一进入这旋涡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君白心中的惊讶以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他清晰的察觉到那水与土之气都是顺着梅树根从土里流入的。旋涡稳住了阵脚后,开始一寸寸向上逼来,任凭君白怎么催动道气,却延缓不了旋涡分毫的上升速度。

    一滴汗珠从君白额头上现出,他觉得那旋涡像是一个猛兽,无声无息的吞噬着道气,现在那凶狠的目光又对准了自己。他想要撤开手,可心念方动,那旋涡陡然加速扑来,只怕手一拿开,那旋涡便已冲进了他体内。一惊之下,君白忙稳住心神,不敢再打放手的主意。

    梅蝶心见君白脸色不对,面颊上还有大颗的汗珠滴下,她捋起衣袖,轻轻凑到君白头上,想要给他擦擦汗。可甫一接触,君白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紧咬着牙关,像是正禁受着莫大的痛苦。她吓得连忙拿开了手,着急的问道:“小白,你这是怎么了?”

    梅凝月也见着君白的情形,知道他遇到了些麻烦,走到君白身边,关切的道:“公子,若是不行就算了吧,莫要勉强。”

    君白听得这话,心中一阵苦笑,他不是不想放手,却是放不开。刚才梅蝶心那轻轻一碰,他便觉得体内道气散了开来,又费了好大功夫才重新聚起,就这点时间内,那旋涡又逼近了几分,沉重的压迫感逼得他喘不过起来。

    那旋涡已涌到了手边,这时君白脑中忽然一闪,他发现那三股气里仍是以木为主,木气如同一根根丝线般将其余二气串在了一起。五行之中,金克木,他左手摸出一张符来,匀出一分道气化入符中,顿时左手金光灿灿。

    “咄!”君白低喝一声,左手猛的拍在梅树上,金光在树身一闪而逝,那维系旋涡的木气随着金气侵入,一根根断裂开来。旋涡再也不能维持,土与水之气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四散奔去,穿过一条条梅树的脉络,奔上枝头,奔入根须,君白那残余的道气也随之奔去。树身又是一阵微摇,随后,一朵朵花蕾在那东风中绽开,那花瓣上还带着妖异的艳红,在这满地的白雪映照下显得格外凄美,浓郁的花香传了出来,传遍了整个梅苑。

    “花开了,花开了,姐姐,你可不能赖皮哟!”梅蝶心见梅花开放,自己赢了赌约,以后再也不用为那些可恶的女红费神,显得特别高兴。

    梅凝月摇摇头,叹道:“你以为姐姐也和你一样喜欢耍赖?”不过她觉得有些不对,这是红梅没错,可也不该红得这般厉害,那花香中也欠缺了梅花的清香,浓郁得有些过了,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时君白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呻吟。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脑中忽然一阵眩晕,脚下也有些站不稳了,原来是方才那一番争斗已把他抽空了……

    梅凝月还在寻思着,可她忽然见君白晃了两下,似乎要跌倒一般,她的心像是什么东西猛的揪住了,连忙扶着君白,急切的问:“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梅蝶心也察觉了不对,也上前扶着君白另一只胳膊,叫道:“小白,小白!”

    梅凝月瞪了妹妹一眼:“都是你,要公子让梅树强行开花,有违天理,还不快扶公子回去!”

    两姐妹一左一右架着君白向回走去,君白有心想要站起来自己走,可身上却懒洋洋的使不出半分力,也只能由着她们了。转弯的时候,君白侧目向那梅树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再也收不回目光,那梅花落了,树也有些枯了……

    入夜时分,君白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他的元气一直没能恢复过来。从梅苑回来以后,他过得并不太平静,他总觉得耳边仍有那梅树的呻吟传来。不过君白实在太累了,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之中。

    夜深了,君白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哭泣声,还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晃悠。他强打起精神,睁开双眼,可入眼处全都是一片血腥,猩红的血从屋顶滴下来,滴到床上,在他身边聚了一大滩,又立刻变得紫黑,那些粘稠的液体在身边流动,却没有一滴沾到身上。他猛的一哆嗦,弹起身来,一转头,却看到了空行!空行双手垂着,呆立在床前,他面色惨白,不见有一分血色,他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还看得见其中的肠胃正在蠕动,血从洞中流出,流向屋顶,又滴下来。

    君白第一反应便是:这不是真的。他扔出一张符,火焰在空行肚子里炸开,血肉飞溅,可随即他看到了最诡异的一幕——空行的肚子蠕动着,一块块嫩肉长出,又回复了刚才的模样。君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起,直冲脑门。

    空行动了,他一步步逼向君白。君白又抛出了无数张符,可没有一张有用,空行依旧是那样逼了过来。

    君白再也没有面对的勇气,他向后退着,退到了床上,又退到了墙边,忽然空行停了下来。然后,君白听到一声“还我命来……”那声音不是由空行发出,而是在背后响起。

    君白猛的一转头,他看到了那株梅树,它在自己背后挥舞着干枯的树枝,枯萎的花朵漫天飞起,树皮一块块剥落,里面全是血!那树枝一点点向他的脖子逼来,他想逃开,却不知什么时候脚已被树根缠住……

    “不——”君白眼前一黑,空行与梅树一起消失,原来这只是一场梦!

    君白痴坐在床上,再也没有半分睡意。他举起双手,怔怔的看着,黑夜里看不出什么,可他隐隐闻到了那手上的血腥味。

    君白细细的回想着白天里发生的一切,可无论是想什么,他脑海中始终有一幅画面在晃动——花落树枯。一个令他战栗的想法涌了上来,那梅树莫非已经成精了么,有生命,有思想,不再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一把掀开被子,君白决定去看看,看看那梅树。

    到了梅苑,君白察觉到了一种悲伤而压抑的气氛,是那些梅树一起发出来的。他走到那株老梅树前,呆呆的看着。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它已经枯了。那遍地的落花洒在白雪上,衬着干裂的树枝,看上去格外凄凉。

    君白伸出一只手放在干枯的树干上,察觉不到一分生气。哀伤与自责的情绪从心底悄然升起,他为一个生命的消逝而哀伤,也为这个生命消失在自己手中而自责……

    忽然,君白发觉梅树根部还有一点生机在跳动,虽然微弱,可的的确确存在。欣喜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君白决定,无论如何,救活这棵梅树!

    君白化去第一张符,木气流入树枝,梅树本性为木,需得以木气调动其生气。

    君白化去第二张符,水气渗入树干,万物皆难离水,更须以水气抚平其创伤。

    君白化去第三张符,土气传入树根,土乃万物之本,只可以土气稳固其生机。

    木、水、土三气合一,一圈一圈沿着梅树的脉络循环转动。在这不停息的转动中,君白才知道梅树白天所受的伤害有多大,其中竟已找不出一根完好的经脉。

    时光滑过,月影西沉,星光黯淡,可那梅树却没有一点动静。君白的心渐渐向下沉,可他却没有放弃,三道柔和的气流仍是不断流过。

    月归星落,红日升,阳光洒在雪地上,就在那一刻,君白察觉到那梅树里的生机猛然跳动起来,顺着转动的三道气流流过了整个树干。无数个嫩芽冒了出来,长成了片片绿叶,随即枯黄掉落,然后一个个花蕾出现在树枝上。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君白便见到一岁一枯荣的轮回。

    君白累了,他本就元气未复,又强行支撑这么久。他觉得身体一阵阵发虚,可还是不敢放手,他怕一放手便前功尽弃。可忽然树身一抖,三股气流尽数被弹回了君白体内。接着,一道温暖的木气从树身上传入,流过了君白全身。这股木气并不强,可所经之处,却将君白体内的些微道气一起调动了起来,渐渐茁壮。不大的工夫里,君白便觉得元气已复,体内疲劳尽去。他忽然明白了明月所说的五行各有其性,各有其心的含义。木,便是生机!

    那一股木气又流回了树身,这时君白忽然眼前一亮,他的心和梅树之心连在了一起,树与树,树与草之间又连在了一起。透过梅树,他看到了无数以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那泥土里的世界,那树里的世界,他身后的世界……

    梅花开了,一朵朵梅花在一瞬间绽放开来,娇艳的花瓣,淡淡的清香,那万山白雪中,梅苑却有着一点红。

    一个人走了过来,她的步子很急,君白不用转身也看到了她是梅凝月。

    “公子,你怎么……”

    不等她说完,君白微微摇了摇头,手指向前方:“你看,梅花开了……”

    这正是:

    铁骨铮铮竞寒流,

    晨星数点俏枝头;

    暗香盈盈冬风里,

    留得清气满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