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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泰安城头霜飞雪,百鸟朝凤护幼主

    嘉佑十六年,时序仲夏,京都长安城却雪似鹅毛。京城的御道上撒满了白霜,如一层薄薄的玉屑铺成的绒毯。

    来自于上天的馈赠将整个长安城点缀的如同冰雪仙境。

    六月飞雪。

    坊间盛传这是那位九五至尊残害忠良的业报。

    朱雀大街上,一个中年女子顶着刺骨寒风在雪中踽踽独行。朔风把雪拂试的籁籁作响,雪花扑打在女子脸上,她浑然不觉。而她的心则如这满天飞雪一样冰冷迷茫。

    女子细挑身材,柔媚娇俏。她身披一件紫色连帽棉斗篷,玉手牵着一个穿一身素白丧服的少年。

    女子姓李,乃大胤王朝长公主,李云裳。

    而手牵着这位舞象之年的少年,是她与胤国御龙军统帅琅琊王颜勋之子,颜韵。

    嘉佑四年,一直想入主中原的北方胡人悍然进犯中原,北胡狼师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尸骸遍地,边疆牧州狼烟四起。明檀帝欲嫁胤国长公主前往北胡和亲,琅琊王主动请缨并请旨赐婚,欲娶李云裳公主为正妃。立下军令状,誓要平定北蛮子。

    琅琊王颜勋天性勇武,自幼熟读《六韬》、《商君书》,同时心怀横扫六合,威震四海之志。琅琊王在牧州战场上统领大胤王朝十二万精锐之师与御龙十八骑,轻骑突入,斩首八万,全师而还。

    嘉佑十六年,卷土重来的北胡集结十八万柔然铁骑,大军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边关以外的鬼愁涧。就在鬼愁涧打得火热朝天的时候,却遭叛徒出卖,主将颜勋身死,御龙军死伤无数,遍地尸体横陈,牧州被破。

    车骑将军霍去疾、屯骑校尉卫青云、步兵校尉马步溪、长水校尉徐酌南、射声校尉林叙阳、左积射将军张硕维、右积射将军罗玉裁、强弩将军梁起尘等御龙十八骑慷慨就义。

    此战大胤王朝最终以失败告终,明檀帝被迫割让西北三州。

    如今的胤朝已是强弩之末,周边势力虎视眈眈。东边往东,那是无边无际的东海,再往东,是东奉王朝;南边往南,除了南海之外还有蛮荒密林,是南沛帝国;西边往西,是西域外族之地与一块弹丸之地的西洲;北边往北,是万里荒漠草原,北胡。

    李云裳在琅琊王府门口等待颜勋的凯旋,等了很久很久,却只等回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丈夫的佩剑。

    嘉佑第十六年的这个盛夏,王府门前,十里缟素。李云裳穿着素白的丧服,站在门口,迎着来来往往吊唁的宾客。

    年仅十六岁的小王爷得知父亲离世,哭红了双眼。他坐在门槛上将父亲那柄佩剑牢牢抱在怀里,嘴里念叨着父亲的名字。小王爷从小便不喜欢父亲那件藩王莽袍,因为每次父亲出上那件衣服,就要个把月见不着他,这次更是,以后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几天后,朝廷内有一文官和御龙军副帅黎训山联袂弹劾琅琊王,并列出七条罪状,其中一条便是琅琊王与胡人私下往来,此次牧州狼烟再起乃琅琊王一手策划。

    此事一出,皇帝震怒,朝野惶恐。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颜勋的旧部有一部分在牧州战场活了下来,在朝堂上面对冤罪,这些老卒竟一致的保持沉默。

    树倒猢狲散。

    树倒猢狲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墙倒众人推。

    颜家仅一夜之间从数十年的忠烈成了通敌叛国的逆臣。

    悉知天子帝王术的李云裳,知道琅琊王被污蔑通敌叛国,此事必定会牵连其子,若明檀帝一心想除去坐大多年的颜家,她没有半点办法,所以她必须在皇室与颜家之间做出选择。

    从小在宫里长大的李云裳,在先帝病逝后,便无枝可依。虽然当今天子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亲哥哥,可在权利面前,那点情分早已烟消云散。自己只不过是当棋子以安抚外部,便再无其他用处。

    看透世间冷暖的李云裳果决放弃锦衣玉食,带着嫡子逃离京城,为颜家保留唯一的血脉。

    若说天下是一盘大棋,京城是一盘小棋,这皇宫就是棋中棋。

    皇上执棋,太后也执棋,朝中文武大臣亦执棋亦做棋。

    长安城如今就是棋盘的中心,而她很不幸地成为了棋盘最中间的那颗棋子。

    御道上,李云裳忽然停下脚步,回首望向那在黑夜下肃穆的琅琊王府,眼神坚定地说道:“阿韵,从今以后颜家的担子就要落到你身上了。我要你斩杀北胡王庭的单于,收复西北三州,重振颜家,为你父亲了结遗憾。你要为十几万葬送在牧州的御龙军讨一个说法,要为你父亲正名。”

    颜韵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手指摩擦着那柄琅琊王生前的佩剑,神情淡漠地说道:“娘,父亲的事我已知晓。我会把失去的一切一点一点拿回来。”

    到底是少年心性,便是撂下狠话,也难掩眸底的几分稚气。

    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心底埋下,这正是李云裳所想要的结果。

    李云裳淡然回答道:“阿韵,愿你得偿所愿。”

    俯瞰长安城,三十五横纵阔街,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红墙覆雪的皇宫之上一头雄鹰飞过,让寂静的夜里多了几分肃杀。

    二人将要离城时,风雪渐急。夜幕尽头,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李云裳右手伸到腰后,握住一柄利刃,脸上尽是戒备。

    待离近了,方才看清来人面孔。此人身着大红蟒衣飞鱼服,佩绣春刀。

    此人是锦衣卫。

    说起“锦衣卫”三个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巍巍大胤王朝数百年,自初创起,便有了锦衣卫。

    何谓锦衣卫?乃是太祖明德皇帝设立的军政特务机构,负责皇帝侍卫与掌管皇帝仪仗。

    作为皇帝亲卫,锦衣卫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察缉捕”,其首领由皇帝亲信武官担任,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监察百官,可以逮捕满朝官员,包括皇亲国戚,并设有诏狱,可不经三法司而独自审案、定罪,甚至是处死。

    故而锦衣卫极其强势,武百官闻之色变,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江湖草莽,没有不惧其三分的。

    锦衣卫所设最高官衔是都指挥使(正三品),此外还有指挥同知(从三品)、指挥佥事(正四品)及其它佐属。下面领有十七个所,分置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

    看到来人,李云裳冷声道:“高长镜,锦衣卫都指挥使。”

    “微臣叩见长公主殿下。”高长镜毕恭毕敬的拱手,笑道:“殿下匆匆忙忙地这是要去哪?京城可宵禁了。”

    李云裳柳眉轻皱,道:“我去哪,需要问你的意见?”

    高长镜脸色笑容淡去,抬手指向李云裳身边的颜韵,神色冷漠道:“当然不需要,殿下可以走,但小王爷得留下。”

    瞥了一眼比自己低半个脑袋的颜韵,李云裳眸子深处闪过冷色,冷冷道:“我要是不呢?”

    “颜勋通敌叛国,此子将来必成大患,他死,大胤才能国泰民安。”

    “你我都清楚这其中的阴谋,颜勋不可能通敌叛国。”

    高长镜伸手,雪花团团簇簇落在掌心,融化成水掬,感受着入骨的凉,淡淡道:“我不懂这其中的阴谋,也不想懂。我只知道,叛臣贼子,其罪当诛!”

    李云裳深深呼了一口气,整理好心绪后,开口道:“我们母子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叛国案沉冤昭雪前。”

    高长镜双眼微阖,揉了揉眉心,轻轻一叹,道:“锦衣卫直属皇上。”

    闻言,李云裳心中了然,此次刺杀是皇帝授意的。再胆大地想想,颜勋之死,很可能就和皇帝有关系。真的只是是佞臣诬陷,又或者是君臣失和?

    至于刺杀其子颜韵,那就更加容易解释了,皇帝怎么可能放任一个隐患慢慢长大,然后到头来指不定会威胁到自己。

    皇帝虽然老了,可并不糊涂,他会把所有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他这个哥哥,对权利的痴迷,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李云裳神色微黯,今夜想要平安离开的愿望,怕是很难实现了。

    “殿下,得罪了。”高长镜睁开双眼,恭敬行了一礼。

    刚欲动身,却被喝止住,高长镜眼瞳骤然一缩。

    “放肆!”

    平淡简单的话语,缓缓的飘荡在头顶之上,让得四周的空气,略微动荡与紊乱。

    紧接着,风雪骤停,一杆红缨枪自一处昏暗巷口内被抛出,划出一道玄妙弧线,直插高长镜身前雪地。

    见状,一旁李云裳被这瞬时之变惊的目瞪,心神微震,看向那黑暗中的巷口。

    那里,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俩人视线之中。

    “百鸟朝凤枪?贺兰赋!”看着面前这个身着粗布麻衣,银发如霜,身材魁梧,已是花甲之年的老者,高长镜惊愕道。

    “刺杀胤国长公主,高长镜,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白发老者冷声道。

    “御龙军骠骑大将军,莫非你也要造反?”高长镜嘴角掀起一抹古怪的弧度。

    “只是护送长公主殿下与小王爷平安离开京城,算不得造反吧?”贺兰赋淡淡一笑,身子前移了半步。

    “我劝老将军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插手了,避免您与贺兰家牵扯其中。”

    贺兰赋听闻此语,洒然道:“无妨,我既然敢来,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当年陇平关一战,老夫被北蛮子围困,琅琊王孤身前往,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份恩情,老夫永远不会忘记。如今琅琊王含冤而亡,其子又有性命之忧,老夫怎么会置之不顾?”

    高长镜脸上阴晴不定,眸中杀机闪过,讥讽道:“我的玉衡六合刀法已经练到第七层,老将军这么有把握吗?”

    听到前者的威胁,这位花甲之年的老将军却是巍然不动的从容,笑道:“老夫只是边军功夫罢了,应该也不差。”

    高长镜叹息一声,道:“早就听闻贺兰家代代相传的百鸟朝凤枪使的是如何出神入化。有传闻说,持此枪者会无往不利,所向披靡。今日在下斗胆向老将军领教一番,若有得罪地方,还望老将军海涵。”

    话声方落,高长镜身影掠出,极快的速度,却不是掠向贺兰赋,转眼的工夫掠至李云裳身前。

    擒贼先擒王,高长镜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先发制人,擒向前方李云裳。

    李云裳眼泛惊恐,拉扯着身旁的小王爷退后了一步。

    同时,后方贺兰赋迈步上前,脚掌猛然跺地,地面开裂,蜘蛛网般的裂缝迅速蔓延而开。

    他一手探出与高长镜硬撼一掌,霎时间狂风呼啸,挡下了高长镜的身形。

    咫尺之间,两位高手交锋,气流激荡,落雪难近。

    一击未果,高长镜急忙拔刀,随势朝前劈去。

    弯刀划过,贺兰赋没有任何的迟疑,袖口猛然一震,随着“叮”的一道清脆声响,直直横砸在绣春刀之上,两者相触,四周的积雪被无形的劲气吹散,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高长镜脚掌猛然前踏一步,落脚之处,青石板上居然至脚心处蔓延出几道裂缝。突然手腕一动,一股暗劲便是聚于掌心,狠狠地轰在了贺兰赋胸脯上。

    被推出去的贺兰赋踉跄数步,勉强稳住身影,还未来得及喘息,眼前刀光已经近身。

    衣帛割裂声响起,一瀑鲜血飞溅而出,染红雪地。

    银牙紧咬,贺兰赋捂住胸口,眼中难掩震惊。

    战场上的战斗经验也难以弥补武境上的差距,贺兰赋知道久战不利,如果待久了,保不准会有其他锦衣卫赶来。介时,更是没有半分活下去的可能。

    琅琊王,老夫可能要对不住你了,这把老骨头终究不胜年轻了啊。

    高长镜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刚刚几回合下来,让他稍稍有些意外。边军功夫?呵呵,边军功夫可挡不住他这几招,眼前这个老人肯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更何况他还有一杆百鸟朝凤枪没有使用。

    李云裳无疑最受震撼,长年深居宫里的她何时见到过这样的场面。

    贺兰赋呼出一口气,在这寒冷的深夜,这一抹白色雾气在李云裳眼中格外清晰。

    然后她看到这个从军五十载的老人将插入雪地的百鸟朝凤枪拔出,眸子微凝,使得他整个人瞬间气质一变。

    见到贺兰赋提枪,高长镜脸色凝重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沉声道:“如果老将军此刻离去,我可以选择忘记今夜发生的一切。可如果老将军非要一意孤行再三阻拦我,那我也得杀上一杀。”

    手握百鸟朝凤枪的花甲老人,只是平静地说道:“请。”

    感受到前者身上的杀气,高长镜神色立刻冷下,纵身逼近,绣春刀顺势划过。

    高长镜这一刀,携带雷霆万钧之力,犹如万山之重。

    面对称得上致命一击的绣春刀朝自己劈来,只听得贺兰赋轻声念道:“壮士卸岭。”旋即一抡百鸟朝凤,枪身横扫,枪尖与绣春刀相触,炸出一串凤鸣的清越之音。

    百鸟朝凤枪卸去绣春刀的万重千钧,贺兰赋收回百鸟朝凤枪,指地枪尖旋出一个枪花,脚尖点地,前扑而去,刺向身形后倒的高长镜,再念:“飞鸿踏雪。”

    高长镜眼中充满惊愕之色,本来还算平稳的呼吸猛然间急促起来,这一枪之势让他这种一流高手都是生出了寒意。

    仅凭这一枪,稳稳有了枪法大成之势。

    高长镜被枪穿透腹部。

    贺兰赋拔出百鸟朝凤枪,从高长镜身上带出一股鲜血。

    高长镜身躯往后倒去,只见他身形翻转,整个人借力腾空,手指如鹰爪抓地,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裂痕,才停下身形,腹内气息翻江倒海,嘴角渗血。高长镜站起来,眼中多了几分惊具之色。

    终究还是小视这个难缠的老头了。

    李云裳看着眼前这位两鬓霜白,风流可夺魁的花甲老人。心中喟叹,一个是御龙军的老将军,一个是锦衣卫最高都指挥吏,这场激烈的交手,胜负并不重要,而是贺兰家将与皇室的决裂,如此一来,贺兰家的下场很可能就是被灭族。

    贺兰赋轻轻一提长矛,只见他轻巧抖腕,将百鸟朝凤枪上的血珠甩在雪地上。

    京城,大雪纷飞中,弯刀映目,杀机逼人。

    高长镜一手按着刀柄支起身,一手捂住胸口,自从当上都指挥吏后,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难不成今天要阴沟里翻船?想到这,高长镜怒骂道:“混蛋!

    “锦衣卫!”

    话声刚落,百丈外,数十道黑衣身影手持弯刀急速赶来。

    贺兰赋心神一震,京城内其他巡逻的锦衣卫终于还是赶来了。若只是一个高长镜,凭借着自身实力,自己想脱身断然不会有多困难,但想分神保护李云裳和小王爷,必然不会三招两式那么简单。如今又有数十名锦衣卫至此,更是一场生死难料的血战。贺兰赋冷哼一声:“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高长镜缓缓道:“杀。”

    闻言,数十名手执绣春刀蠢蠢欲动的锦衣卫顿时朝贺兰赋冲杀而去。

    贺兰赋直面朝自己奔来的数十名锦衣卫非但不惧,握住枪身一端,另一端插入雪地,百鸟朝凤枪被他压出一个惊人的幅度,枪身如满月,轻喝道:“起!”

    只见百鸟朝凤枪掀起一大片携带着厚重积雪的青石板碎石,砸向那群锦衣卫。

    御道上顿时尘嚣无数。

    如泼墨一般的碎石砸在那数十名锦衣卫的胸膛上,飞鱼服与胸口一同炸裂,当场毙命,血肉模糊。

    从小在宫里长大的李云裳微微张大嘴巴,一脸匪夷所思,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力的人。

    “玉衡六合斩!”

    高长镜一刀劈开满天尘埃,直刺而来。

    贺兰赋身形匆忙后掠,不料高长镜身体一转,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便至贺兰赋头顶,电光火石之间手中绣春刀猛然发力,传出一阵刺耳的破风声。

    贺兰赋举枪横握,与绣春刀相触,沛然罡气蓦地炸开,顿时激起一连串火星。

    枪身震颤,贺兰赋双脚陷入地面,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一击得手,高长镜脚尖点地,雪亮的绣春刀横在胸前,狞笑道:“你现在还能硬扛我几刀?”

    贺兰赋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看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