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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镜的息讯

    那天之后,沈知夏的生活又一次沉入了简朴与平静之中,在一方小宅中与宝珠迎来了她们最后深居浅出的日子。

    预想的清算与秋后算账并未来临,自己一行人被全府遗忘,即使有时遇见其他人,那她们看沈知夏的目光也必是带着同情和畏惧。甚至原本应当因查账积怨深重的夫人们见面也会和气甚至是怜悯的安抚几句。沈知夏向宝珠抱怨,出个府弄的和自己患了绝症一样。

    可宝珠大多时候也是哭哭啼啼,不知是哭自己伺候的夫人还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姐,再配上母亲间歇性发颠的声响,整个院愁云惨淡,府里的狗过院门都吓的夹起尾巴。

    这几日的她开始倒腾自己的存货,才发现自己小金库还存的不少,点出了半箱金首饰和两包碎银,这些几乎是自己十多年所有的积蓄。

    收拾完金银细软,转眼见四婶又到厢房门口,身旁还跟了四叔。看他一脸憔悴的模样一看便知募兵的事进展不甚顺利。

    夫妻俩趁着母亲还安静的日子里特来拜访,四叔将父亲的礼品送了过来,这次的母亲并没有哭闹,她只是沉默的理着自己年幼时集市中买的泼浪鼓,低低的吟唱着年幼的歌谣。歌声透过她半边萎靡的侧脸,登时沈知夏生起了突兀的感觉---也许母亲的疯病要比自己认为的久的多。

    还有两天就要出发,四叔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劝诫沈知夏留在府里,遭到了沈知夏坚决的拒绝,只得在四婶的陪同下盯瞩了些必带的杂物。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这对夫妇从小院中离去,墙根下还可以听到他们对自己选择的不解,老祖母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怎么办和怎么看的问题的答案往往很坚固,它们是力量的源,也是活力的泉。而这个时代的坚固会把人们仅有的活路锢死,这个时代的土地唯一保值,闯关东闯南洋往往是这种坚固的残余。

    又点了一遍收拾的细软,沈知夏坐在铜镜前试图整合一下对外界的现有信息,磨光的镜子面里映出的那道不甚清晰的倒影。这时,丫环宝珠又溜进了厢房。看着小姐又盯起铜镜,终是压不住好奇心。

    ″小姐,你这是在干嘛呢。“

    ″宝珠,你看这镜子,不管谁照都是各人的样。“

    “我知道啊,这光还能反到院外墙照人来,原来咱们一起玩过哩。″

    ″你说外边咱们家那庄园的地也不是一样么,镜子就在这儿,人怎么变地也不会变,丁随地走,就像镜子的影子跟人变一样。“

    “人影脱不了镜子,农人也脱不开庄园,咱们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估计也跑不出这院墙。“

    “人身依附是王朝的骨头,帝制是王朝的肉,庞大的军队与日益膨胀的官吏是它的血。从外面传来的讯息中不乏有军户匠户的影子,跑马圈地总会有一种奴隶制的美感,但幸亏这暂时还算少数,大多数仍保持自耕农和半自耕农的境遇---假如讯息没错的话。家国天下,家国同构,沈府是个小镜子,外边是个大镜子---都脱不去共同的宿命…“

    宝珠惊愕的望向自己的大小姐,下一秒一双柔荑便贴在了沈知夏的额头上。“也不热啊,″嘟囔声从身后传来,“小姐病好了之后就天天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真的挺吓人的。“

    沈知夏转头扭向宝珠,脸上的画歪的胭脂还没有洗下去。

    ″那我不说了,快去看看夫人吧,告诉她过几天我就要走了,趁着这几天得多和她聊聊,等我走了就只能剩下你喽。″

    “听四婶的意思是想把夫人送回娘家,父亲是官身,再加上祖母的劝告,应该不会有休书。“

    “宝珠,母亲最后的一程的拜托你了,这包碎银拿去吧,你也大了,送完夫人也该出府出府,托人找个好人家,你也看到了,府里是站不住脚的。“

    一声哭泣从母亲的厢房中传来,里面还夹杂了波浪鼓的声音,又开始闹了。宝珠慌张的跑了出去,应对这种情况她和另几个丫鬟早已轻车熟路。

    伴着院子里的声音,沈知夏将抹歪的胭脂抹了下去,终将是把脸抹干净。镜里的人影又恢复了婴儿肥,它仍旧那么平凡,然正是这张脸一摆在母亲面前,哭闹的母亲便会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仿佛这是她此生中最大的耻辱,介时她对女儿的爱憎会毫不掩饰的表现在殴斗和抓挠上,没七八个下人休想压的住她。

    沈知夏盯着铜镜好一会,一种玄妙的感觉又从心头弥漫起来,仿佛那方寸的镜面中隐藏了无比广阔的空间。睁开眼时恍惚间看到了一方天地,坚硬的地面如同大学学堂中的大理石地面,四面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包裹严合。

    恍惚如浪潮般退去,沈知夏悚然发现自己真的站在这方寸天地之中,身边迷雾般的光芒几乎消散怠尽,沈知夏发现自己正位于一处礼堂般的空间中,与原本想的不一样,那方空间仅有教室般的大小,无形的雾气将墙的三面包裹起来,只留下顶面向前不断的延伸,整个空间仿佛只有那儿是无限的,其余的唯有狭隘与逼迫。

    完全恢复意识后,沈知夏终于颤颤畏畏的踏出了第一步,奇异的触感从脚下传来,低头一看原应是地板的脚下堆着的是上辈子常见的尼龙袋。

    从袋堆上摸了下来,好奇的将它从地上提起,双手用力一扯,袋子的缺口中即滚出了几个圆乎乎的土豆,再扯开几个临近的袋子,里面都是土豆。

    围绕起尼龙袋堆转到另一边,扯开一袋,露出来的是玉米。粮食堆成了小丘,这些原产于美洲的作物良种就这样浮现在沈知夏面前,它们原本的宿命至少要在两百多年后才会大规模的播种在东方的土地上,这些高产作物如同火绳枪一样变成封建帝国最后辉煌的基石基石,在共和的时代到来之前为大封建主们狠狠续一波命。

    在原时空的东方正是有它们才为带清稳住了农业,成中国人口翻番的动力之一。东方传统的农耕社会在马尔萨斯的陷阱中愈陷愈深。

    然而小农之间亦有差距,想起自己两天前尝的羊肉汤和四叔送来的野味烤鹿肉,再怎么说也是要比日本的地主吃的要好,以次类推带晋的农民肯定要比一般武士吃的要好,至于流民和佃户生活水平估计就和日本农民们不分伯仲。

    最不同的是比较起人身依附的强度日本远胜中国,中原的失地自耕农只要才积累起土地还能翻身,能科举,能从商,当奴婢。只要不沦为奴籍军户,能爬的路子很多。至于日本,农民想翻身,除非经商积起金银,幕府又放开武士入赘继承家名后,爬升的通道才会开出个小口。

    眼前的作物良种堆成了山,沈知夏躺在下面,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在她眼中种子们仿佛在田地里生根发芽,牵引着那架庞大的机器走向远方。

    躺在土豆堆里,她又做起了梦来了,一场关于未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