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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希望

    某种隔阂总归将祖孙二人分隔了起来,祖母的自信来自历史,沈知夏的自信来自未来。

    面对这个比原时空中更抽象的王朝己经沿续了一百五十多年,沈府己然历经五代人。即使是沈知夏长于深宅之中,也能在叔伯们酒后的只言片语与连年的冻害中感受到气氛的不同,更别提父亲四叔刚刚从政治风波中全身而退,然而用屁股想也知道不进反退可是有代价的。

    作为女誊大抵是没机会在乡试院试中挥斥方遒,自然也没法写出《我的举人父亲》这种传世名作。只得另辟蹊径,在士大夫不耻的算筹上下功夫。虽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必备,孔子周游天下也并非全凭口舌之利。

    很显然有这种家境的做题家们还是少数,毕如原时空的卢象升孙承宗一众大明栋梁,有心气的士大夫尚能先上车再补票,可中举的大多都是垂垂老朽的老头子,自已父亲在举人里面还算是文举中年轻的,更老的举人再想折腾就得小心倾之三遗矢了。

    自家能养出个四叔一个武举己然实是不易,然而商贾出身的家中确比不上军户,实是凑不出几个专门习武的家丁,促进族中闲散子弟再就业计划肯定会被安排上日程,至少他们从小营养这块不会太缺,不至于像佃户一般瘦的形同麻杆,早早的被锄头压垮脊梁,他们是可以过征兵及格线的好苗子,最重要的征上来的族中子弟都是良家子弟,不怕临阵倒戈。

    老祖母又瘫在正堂的八仙椅上,思索起自家迷糊的四儿子,衮州平梁度的大名也听说过,盗贼峰起,山脉曲折,自有草寇占山为王,探明的铁矿储量不可谓不丰厚,原朝廷对盐铁把握极严,奈何朝中形势有变,原守矿的武将调走,连同手下的兵士们一并迁走。

    没有武将标营的卫所兵不堪一击,而四叔作为最近的武官为升官只得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只见老祖宗盘算了一会,转头冲向身旁伺候的大伯母喃喃说道。

    “当初小四缉盗是在城中,你说城中盗贼和山中匪患能一样么。标营这个事还真得征发些族中子弟考虑考虑。“

    “可是二妮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终归是不好,再加上那里又不安分,高山崇岭,恐生变故啊…“

    沈知夏心道要真被堵在府里那才妥不了要生变故。再在这种规矩森严的府第里打熬上个两年估摸就得真疯了。应润尽润才是正道,难不成真得去祠堂里背什么女德,去和各家大家闺秀们卷诗词文赋?要是真混成这样,还不如早日重开来的痛快。

    “万望老祖宗成全!“

    当沈知夏再一次走出院门时,天上己是繁星满天,到了重担真正彻底放下的那一刻,感到了无比的愉悦和舒适。

    老祖母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然而家丁的事确并未表示肯定。这很正常,单是查账这回亦有了牝鸡司晨的嫌疑,但府中众人虽有怨言但仍会服从长辈的号令。

    真正的阻挡在于,沈府中的老祖母一代对官家事务都抱有一种抽象的情感,恐惧、期盼、亲近与观望这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它的记忆封建王朝的徭役与重税,它是小农经济中商人地位体现的必然。

    原主的记忆中还保存了一段极为清晰的记忆,那时父亲刚被授官,也是第一次授七品青袍章服出现在祖父母眼前时。在家中强势了一生的祖父活像父亲胸前那只缩首的鸂鶒,即想为自己的儿子骄傲的昂起头却又害怕污了圣人赐下的章服。而一生精明能干的祖母全程僵直的像个木头人似的,仿佛自己稍稍动一下便会为自己的儿子的仕途蒙尘。

    也是自那天开始族中的几位兄长被花了大价钱供到更远更大的地方读书,而嬷嬷们也开始频繁的被请进府中。

    祖父死前还念念不忘耕读世家的那块殿牌,而活着的祖母即使为自己的亲儿子担忧也不敢对官家公事做出哪怕一点建议---即使这种怀疑还算有实有据。

    老祖母的犹豫和徘徊和沈知夏无关,她疲惫的摸回房门,连招呼都没来的急打,在宝珠的惊呼声中径直钻进了被窝。一切己经沉埃若定,现在的仅需要等待。

    阳光从窗楣中斜射进来,睡眼惺忪的少女在丫鬟的催促声中不情不愿的起床净面,四月的凉意仍旧逼人,但坚冰早己消融,枯黄的枝条也抽出了新芽,今天是最后一天,昨天祠堂前小山成堆的账本已经化成了显眼的一摞表格。老祖母位座正堂,掌房先生们恭立在一旁,而老祖母身边竟是还夜走西口的那位掌房先生,他们回来了,看这架势恐怕是将剩下一半连夜理完的。

    收支摞在长桌上,缺口最大的几个姨娘夫人被拎了出来好好现了次眼,叔伯们纷纷低头息声,一时全场静默,老祖母最后讲了几句场面话后终于谈到了正事。

    ″小四也该调任了,作武官的没亲近的人压不住底下的兵卒,募家丁在家里先暮上,小五小七你们家三个男丁后生都弱冠了,功名不考天天好舞枪弄棒,不如让他四叔带出去见见世面。“

    “二姑娘管账的手段大家也看到了,也跟着他四叔出去,带兵都有个会经营的,正好自己人也用着安心。“

    一众人惊讶的目光都聚在沈知夏身上,一个姑娘家家送出门去风评不会好,以后嫁人又该怎么办?再想到二夫人之前的行径,惊讶的目光又变为了同情与不解。

    未出阁即随军,对于一个勉强算是大家闺秀的姑娘来说几乎比自杀更要难受。

    沈知夏在厢房的门前徘徊,刚才宝珠己然红着眼进门,向夫人汇报自己即将出远门的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房中随即传出一阵号陶的哭喊,批头散发的母亲跌跌撞撞的冲出门槛,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拥进怀中,哭喊将树上栖息的鸟儿震向了天空。还好上次事发后新搬院落的位置足够偏僻,而母亲一战封神后大名远扬,不然门口外估计又得再聚起群半大小子。

    好说歹说将母亲劝回了房间休息,从屋中探出头的宝珠忧心忡忡的对小姐道。

    “夫人最近越来越象小孩了,上次庭院里的花开了,夫人大半夜点起烛到外边盯着花丛咳咳的笑,拉她她也不听,可吓死人了。″

    “还有上次非说要去找什么安夫人去河边溜冰,可安夫人早在十多年前难产没了。小姐,你说夫人她…“

    看着宝珠煞白的脸蛋,沈知夏叹了口气,嘴里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其实她早有预感,母亲己经精神失常了,并且看起来有愈来愈重的倾向,她的哭喊几乎传遍了整个沈府。

    宝珠回去了她的房子,沈知夏借着暮色伫在了门前,如同沈府门前两尊石狮子一般,任由夕光打在她的身上。

    等到院墙将最后一丝暮光吞并的时候,她最终犹豫的掩上了房门。

    父亲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