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伸延的饷
四叔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汗水浸湿的面孔几乎被黄土敷上了一层面膜，几道黑煤灰在黄土上显出几道菌落式的斑块。
沈知夏用其特有的发散性思维想到如今是不是该搞些土法青霉素之类的药剂，打仗肯定是要死人的，不打仗肯定也要死人的，不过是一类死于兵戈一类死于饥寒罢了，既然横竖都要死人，青霉素便失了意义，看来那些土法子多半只得落实在笔上。
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现在寨子中冬装还缺的紧呢，今年冬天冻死的人不一定比伤口感染的人要少。
把跳跃的念头从医药转回眼前，沈知夏压起嗓子开始默背昨天现编的说辞，昨日正好在房屋里推演了一番，想必不会出大的差错。
″想办法引着四叔去山里看一看，好提前做好准备，至少别被打个措手不及。“
“在军屯挑人也挑不出个打过仗的老卒，看来这儿真是承平日久惯了，听落草的老人喊自己倭寇，说不定他还干过戚家军呢。“
沈知夏心道练兵的都是花架子，四叔估计跟着贝州守备没学成什么东西，这个官还是让钦差给催熟的，欠饷练家丁恐怕也是对前上司拙劣的模仿。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安稳点的方法保住军寨，主动出击可是有风险的，四叔教习亲兵时像个教头，计算粮饷时像个刀笔官僚，搞来搞去就是不像个军官。
屋外听着人喊马嘶，抬眼看去发觉牵马的兵丁身上的衣服脏的都看不出原来的色彩，浑身的黄土一看便是在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咧跌。
叔父被黄土掩盖的怒容却怎么也无法忽视，比起深谋远虑在叔父这里过关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主动权最好要把在自己手里，想到这温习完最后一遍说词的沈知夏急急迎上前去，赶在在四叔发怒前扶住他披甲的宽肩。
刚下马的四叔步子还没停稳，便觉的一股巨力从肩上传来，刚鼓起的气力还为发出就消散在侄女纤细的手掌之间，踉踉跄跄被拽到中堂的椅子前，惊的他来不及问询，便感觉身上忽然一轻，耳边便传来沈知夏嚎啕的哭声。嚎啕声中夹杂了哀戚的哭诉，声音之悲切引得屋外一干闲人都浑身打起了哆嗦。
一众人屏息静气，扒起窗户望向屋内，只见二姑娘跪伏于地，头上的簪子插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恍如女鬼，高亢的声响好似山中的猿鸣。
“昨日侄女贪凉，在河里戏水纳凉时遇了河水打旋，未曾溺毙，反到被激流给冲到对岸的河滩。”
“想着山高林密，又见着有人新开了小道，就顺了新径一跑溜了过去，不觉间见到几个匪徒躲在对面山头间窥视山寨。“
“一时吓的惊皇失措，又在林中迷了方向，见到一方村寨，便又藏进草垛中躲避。“
“躲藏时不期听到守村的贼人的话语，说今年秋冬之际要听什么三大王的调令，来劫对面的寨子，想必就是咱们这儿啊。“
“四叔，咱们收拾收拾细软，趁着贼兵未至，赶紧逃吧。”
屋外的人马听后一片哗然，四叔兀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并作几步冲上沈知夏跟前，急切的问道:
“那寨子多大，有多少人？贼人身上可曾带甲兵？“
沈知夏赶忙将生姜掼回袖子里，生怕四叔从她身上闻出来姜味，哭哭啼啼的向腰间摸来手绢，结果一把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昨天拿手绢用来围脸，逃窜的时候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手不知往哪放的他只得狠下心拿着一身姜味的袖子抹起了泪，一双眉眼自然是越摸越红肿，看着泪若泉涌的姑娘，屋外一众人都觉的心惊胆战。
“侄女没见到他们身上有兵甲，只见得贼人说榆林中有数个营寨，没听得仔细。正在草垛里藏着时，突见一黑甲武人冲入贼营，搅的寨中大乱，便赶紧趁了贼人疏忽逃将回来了。“
″山头里还有贼人探子们垒的炉灶，若是四叔不信，侄女可以带兵引路，为斥候探道。“
嚎啕声抵达了巅峰，漏洞百出的词也念完了，亏了自己情感充沛。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形象描绘了对岸的地形地势，说什么山后脉形似卧龙贼寨高墙深壑，什么枪明甲亮兵卒甚多，将那个被自己一刀背砸倒在地的老人描绘的跟关云长在世一番。
沈知夏把准了那群流民在那儿呆不了几天，四叔也未必有一探究竟的心气，干脆怎么厉害怎么说，忽悠的屋外众人可是越听越心惊，越想越胆颤。一时整个军寨像是做起了道场似的锣鼓齐喧，哀声震天之中看着有些兵卒竟向寨门中挪去，隐隐又有闻敌而溃的架势。
四叔搀上自家侄女肩膀，一把捂住她闯祸的嘴，想到她也仅仅只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心又软了下来，一时竟忘了刚才那股肩上的巨力。屋外军队喧嚣着要哗变，屋内的把总看到侄女抽泣的几乎说不出话再也无法说什么，只好跨出门去安抚兵卒。沈知夏隔着房墙都能听到那股洪亮的声响，竟然压过了人马的喧嚣和哀嚎，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刻四叔终于展现出作为一名军官的基本素质。
“诸君莫慌！虽然榆林匪徒是张狂难羁，然而咱们枪明甲亮，何惧与他！“
前年老把总杀入榆林，斩首二百余级，险些把那劳什子三大王阵斩，就这一仗朝廷便赏下了千两银子，立功者官升三级者有之。“
“今年若是贼人杀来，以此为证，朝廷的赏银一分不贪墨，还要将大伙这一季的军饷补上。若是有所斩获，我等必将报上朝廷，升官发财当在此时！“
兵卒们面面相顾，一是场内寂静无声，只听得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卒混在人群里喊道：
”总爷的话我们自然是信的，只是这一个月的银饷没发，老爷也知道这几年收成不好，家里征了男丁作徭役，有些兄弟们家里已经卖地谋生了。“
“若是失了谋生的田地，沦作做工的佃农，要这品级又有何用呢？”
沈知夏抬头望去，正见到老卒沟壑纵横的面容，和昨天阻挡自己的老人们几乎一模一样，身上散发出那股庄稼的气味让她回忆起想起军阵的肃杀，他躲闪而又恐惧的双眼迫使沈知夏低下了头。
“老爷，行好先把这个月军饷结了吧，在这边还能摘些野菜果腹，老家那里都快断炊了。“
“是啊，去年我家三个妹妹都被买了出去才过的了年关，今年我又被抓了逑来服徭役，家里连一半的税赋都担不起来了，万一有难家里的地谁耕？抚恤连去年欠的税都抵不了啊。”
“你们还尚可以免除一半的税赋，我们那儿还要照缴七成，税吏们才不管我们的死活哩.“
“什么？服徭役还能免税？“
既然领头的人已经出来了，兵卒们纷纷开始冲军官吐出怨气，这几年年景并不好，土地兼并下军户们日子更加难过了，平日的一场意外就可能阶级滑落，这时又怎么肯打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呢？
结果兵卒们喊着喊着发现不对头了，各地官员道德水平差距较大，服徭役的奖赏也是五花八门，一时人群里自有觉的受了屈的在那里骂娘，有没占的了便宜的在那里哀叫，嚎叫和怒骂声完全把他们的把总给淹没了。
四叔见到这情况只得束手无策，平日里的欠饷已经将一众人集满了怨气，再强压这些卫所兵就真的要哗变了，几个堂兄急急地挡在了兵与官的中间。他急着跺脚的时候转眼看到自己的儿子爬上了房顶，二哥声嘶力竭的呼喊一下平息了这场比惨大会，所有人都听着这个年方弱冠青年的话语。
“兄弟们，咱们军寨的情况你也知道，不是不想发，奈何朝廷的户部兵部不给支，指挥所又不管咱，这才有了这么大的亏空，连路上的开支都是军爷家里垫着的。
”大家伙家里的情况咱也都知道，可官老爷家的俸禄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呢，背后帮着的银钱也是有数，按时发饷还是有困难。“
“今天难题出来了，我给大家伙赌咒发誓，先不提前两个月，这个月的饷必须发，我们老爷去给大家伙求恩去，先解了大家伙的燃眉之急，之后的欠饷打完仗上面发下饷银再说，我们沈老爷决不贪墨大家的一分钱！“
“兄弟们先苦上一苦，等军功下来了饷也能下来，咱们名利双收，也有机会衣锦回乡。”
“月末之前校场集合，先把个人的月饷发下来，大家不必惊惶！”
兵卒们议论纷纷，听到可以实在的发钱便开始欢呼起来，终于从门口前散去，几个堂兄擦着虚汗摊在了地上。
多少为屋外一众兵卒们壮通胆子画个饼，四叔独狠狠的瞪了一眼侄女，将摊在地上的几人叫回房内，想着临战前还要再发的那次饷和本就不够的武备，一张老脸几乎要皱成菊花。
沈知夏用其特有的发散性思维想到如今是不是该搞些土法青霉素之类的药剂，打仗肯定是要死人的，不打仗肯定也要死人的，不过是一类死于兵戈一类死于饥寒罢了，既然横竖都要死人，青霉素便失了意义，看来那些土法子多半只得落实在笔上。
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现在寨子中冬装还缺的紧呢，今年冬天冻死的人不一定比伤口感染的人要少。
把跳跃的念头从医药转回眼前，沈知夏压起嗓子开始默背昨天现编的说辞，昨日正好在房屋里推演了一番，想必不会出大的差错。
″想办法引着四叔去山里看一看，好提前做好准备，至少别被打个措手不及。“
“在军屯挑人也挑不出个打过仗的老卒，看来这儿真是承平日久惯了，听落草的老人喊自己倭寇，说不定他还干过戚家军呢。“
沈知夏心道练兵的都是花架子，四叔估计跟着贝州守备没学成什么东西，这个官还是让钦差给催熟的，欠饷练家丁恐怕也是对前上司拙劣的模仿。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安稳点的方法保住军寨，主动出击可是有风险的，四叔教习亲兵时像个教头，计算粮饷时像个刀笔官僚，搞来搞去就是不像个军官。
屋外听着人喊马嘶，抬眼看去发觉牵马的兵丁身上的衣服脏的都看不出原来的色彩，浑身的黄土一看便是在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咧跌。
叔父被黄土掩盖的怒容却怎么也无法忽视，比起深谋远虑在叔父这里过关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主动权最好要把在自己手里，想到这温习完最后一遍说词的沈知夏急急迎上前去，赶在在四叔发怒前扶住他披甲的宽肩。
刚下马的四叔步子还没停稳，便觉的一股巨力从肩上传来，刚鼓起的气力还为发出就消散在侄女纤细的手掌之间，踉踉跄跄被拽到中堂的椅子前，惊的他来不及问询，便感觉身上忽然一轻，耳边便传来沈知夏嚎啕的哭声。嚎啕声中夹杂了哀戚的哭诉，声音之悲切引得屋外一干闲人都浑身打起了哆嗦。
一众人屏息静气，扒起窗户望向屋内，只见二姑娘跪伏于地，头上的簪子插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恍如女鬼，高亢的声响好似山中的猿鸣。
“昨日侄女贪凉，在河里戏水纳凉时遇了河水打旋，未曾溺毙，反到被激流给冲到对岸的河滩。”
“想着山高林密，又见着有人新开了小道，就顺了新径一跑溜了过去，不觉间见到几个匪徒躲在对面山头间窥视山寨。“
“一时吓的惊皇失措，又在林中迷了方向，见到一方村寨，便又藏进草垛中躲避。“
“躲藏时不期听到守村的贼人的话语，说今年秋冬之际要听什么三大王的调令，来劫对面的寨子，想必就是咱们这儿啊。“
“四叔，咱们收拾收拾细软，趁着贼兵未至，赶紧逃吧。”
屋外的人马听后一片哗然，四叔兀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并作几步冲上沈知夏跟前，急切的问道:
“那寨子多大，有多少人？贼人身上可曾带甲兵？“
沈知夏赶忙将生姜掼回袖子里，生怕四叔从她身上闻出来姜味，哭哭啼啼的向腰间摸来手绢，结果一把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昨天拿手绢用来围脸，逃窜的时候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手不知往哪放的他只得狠下心拿着一身姜味的袖子抹起了泪，一双眉眼自然是越摸越红肿，看着泪若泉涌的姑娘，屋外一众人都觉的心惊胆战。
“侄女没见到他们身上有兵甲，只见得贼人说榆林中有数个营寨，没听得仔细。正在草垛里藏着时，突见一黑甲武人冲入贼营，搅的寨中大乱，便赶紧趁了贼人疏忽逃将回来了。“
″山头里还有贼人探子们垒的炉灶，若是四叔不信，侄女可以带兵引路，为斥候探道。“
嚎啕声抵达了巅峰，漏洞百出的词也念完了，亏了自己情感充沛。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形象描绘了对岸的地形地势，说什么山后脉形似卧龙贼寨高墙深壑，什么枪明甲亮兵卒甚多，将那个被自己一刀背砸倒在地的老人描绘的跟关云长在世一番。
沈知夏把准了那群流民在那儿呆不了几天，四叔也未必有一探究竟的心气，干脆怎么厉害怎么说，忽悠的屋外众人可是越听越心惊，越想越胆颤。一时整个军寨像是做起了道场似的锣鼓齐喧，哀声震天之中看着有些兵卒竟向寨门中挪去，隐隐又有闻敌而溃的架势。
四叔搀上自家侄女肩膀，一把捂住她闯祸的嘴，想到她也仅仅只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心又软了下来，一时竟忘了刚才那股肩上的巨力。屋外军队喧嚣着要哗变，屋内的把总看到侄女抽泣的几乎说不出话再也无法说什么，只好跨出门去安抚兵卒。沈知夏隔着房墙都能听到那股洪亮的声响，竟然压过了人马的喧嚣和哀嚎，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刻四叔终于展现出作为一名军官的基本素质。
“诸君莫慌！虽然榆林匪徒是张狂难羁，然而咱们枪明甲亮，何惧与他！“
前年老把总杀入榆林，斩首二百余级，险些把那劳什子三大王阵斩，就这一仗朝廷便赏下了千两银子，立功者官升三级者有之。“
“今年若是贼人杀来，以此为证，朝廷的赏银一分不贪墨，还要将大伙这一季的军饷补上。若是有所斩获，我等必将报上朝廷，升官发财当在此时！“
兵卒们面面相顾，一是场内寂静无声，只听得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卒混在人群里喊道：
”总爷的话我们自然是信的，只是这一个月的银饷没发，老爷也知道这几年收成不好，家里征了男丁作徭役，有些兄弟们家里已经卖地谋生了。“
“若是失了谋生的田地，沦作做工的佃农，要这品级又有何用呢？”
沈知夏抬头望去，正见到老卒沟壑纵横的面容，和昨天阻挡自己的老人们几乎一模一样，身上散发出那股庄稼的气味让她回忆起想起军阵的肃杀，他躲闪而又恐惧的双眼迫使沈知夏低下了头。
“老爷，行好先把这个月军饷结了吧，在这边还能摘些野菜果腹，老家那里都快断炊了。“
“是啊，去年我家三个妹妹都被买了出去才过的了年关，今年我又被抓了逑来服徭役，家里连一半的税赋都担不起来了，万一有难家里的地谁耕？抚恤连去年欠的税都抵不了啊。”
“你们还尚可以免除一半的税赋，我们那儿还要照缴七成，税吏们才不管我们的死活哩.“
“什么？服徭役还能免税？“
既然领头的人已经出来了，兵卒们纷纷开始冲军官吐出怨气，这几年年景并不好，土地兼并下军户们日子更加难过了，平日的一场意外就可能阶级滑落，这时又怎么肯打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呢？
结果兵卒们喊着喊着发现不对头了，各地官员道德水平差距较大，服徭役的奖赏也是五花八门，一时人群里自有觉的受了屈的在那里骂娘，有没占的了便宜的在那里哀叫，嚎叫和怒骂声完全把他们的把总给淹没了。
四叔见到这情况只得束手无策，平日里的欠饷已经将一众人集满了怨气，再强压这些卫所兵就真的要哗变了，几个堂兄急急地挡在了兵与官的中间。他急着跺脚的时候转眼看到自己的儿子爬上了房顶，二哥声嘶力竭的呼喊一下平息了这场比惨大会，所有人都听着这个年方弱冠青年的话语。
“兄弟们，咱们军寨的情况你也知道，不是不想发，奈何朝廷的户部兵部不给支，指挥所又不管咱，这才有了这么大的亏空，连路上的开支都是军爷家里垫着的。
”大家伙家里的情况咱也都知道，可官老爷家的俸禄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呢，背后帮着的银钱也是有数，按时发饷还是有困难。“
“今天难题出来了，我给大家伙赌咒发誓，先不提前两个月，这个月的饷必须发，我们老爷去给大家伙求恩去，先解了大家伙的燃眉之急，之后的欠饷打完仗上面发下饷银再说，我们沈老爷决不贪墨大家的一分钱！“
“兄弟们先苦上一苦，等军功下来了饷也能下来，咱们名利双收，也有机会衣锦回乡。”
“月末之前校场集合，先把个人的月饷发下来，大家不必惊惶！”
兵卒们议论纷纷，听到可以实在的发钱便开始欢呼起来，终于从门口前散去，几个堂兄擦着虚汗摊在了地上。
多少为屋外一众兵卒们壮通胆子画个饼，四叔独狠狠的瞪了一眼侄女，将摊在地上的几人叫回房内，想着临战前还要再发的那次饷和本就不够的武备，一张老脸几乎要皱成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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