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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山鬼

    迟则生变,是屋中四人的共识。

    沈知夏倚在墙上,手中不自觉的握紧了镜片,意识却沉进了那方寸的世界中。

    耳中的争吵在耳边消逝了,一睁眼又是那片熟悉的白光,眨眼便看到上次被斩成两半的草蛇仍旧摆在地下,一摸蛇皮还是那种冰凉光滑的触感,仿佛上面还有着余温一般。

    用最快的速度将剩下的一点铁捏成个椭圆的面具,不规则的豁口仅仅可以露出那一双眼睛,光秃秃铁盔的顶端上还插了两根乌鸦的尾羽,两块色泽还算鲜艳的衣服也被两下扯成条带,两根黄色的细绳沾上了乌鸦的血,至于宽袍大袖,只得去借一借四叔那件青袍抵上一抵。

    如今的士大夫们到是不倚仗奇技淫巧,虽说八股取士的规格还未完全定下,可孔夫子不耻下问的精神却被带晋的士大夫们丢到了九霄云外,这个从四叔和堂哥们对于火器的态度便可以看出来。

    整个王朝的科技创新动力仅仅是工部下面世袭的匠户们,除了他们再就是靠情怀自负盈亏的西洋派,再向下沉淀估计就是村头的铁匠们。靠着三重机构吃吃百年前的老本还可,真找他们创造出近代科学体系那是痴人说梦…

    至少王朝的体量对周边维持着压倒性优势,军备竞赛的要求几乎微不可查,后世乾隆的十全武功就是这样,只要将后勤拉满,靠体量堆人都能把对面耗死。

    可以凑合就先凑合,还没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穷才会思变。

    即然士大夫们搞不出系统的科学去解释世界,那么主观和唯心自然会占据思想的高地,面对一群看大戏都看不利索的受众,假托神灵是最有效的方式,也是最方便的方法。君不见先汉的谶纬之术,体现了神学与儒学的相融性,为刘氏的正统性进一步添砖加瓦,先汉儒生不愧是学科交叉的先驱。

    只不过真不知提倡敬鬼神而远之的孔圣人看到这种交融性发展会有什么感想,自家子弟能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为礼教崩溃后诞生的造物站台,为日益集中的皇权效力,恐怕又要去念叨心目中的三代之治。

    还是现代考古学发展的太晚了,士大夫们光顾着找那些瓷碗礼具,要是多下到力气在甲骨文的破译上,将一眼纯真的奴隶制、青铜器和人祭转译到儒家先圣们构思出的理想国里来,恐怕江中又要多出一批弄潮的“耿介之士“…

    不知孔夫子后来学易三年的经历,还有论语中那吾从周乎的感概,作为殷商后裔说不定还亲眼见过桑林之舞这种老祖宗的“智慧”,最后那句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的感慨,为历史定下了一个锚点,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锚点竟是那样的坚固,在后世无数“好徒弟”们的补丁中延续了千年,锚点要等到无法理解的变革和激烈的革命将旧世界的框架炸垮才算寿终正寝。

    沈知夏将杂七杂八的窝头与兵器搬到一旁,为受潮的粮米留出一片宽敞的空间,时间的停滞让方寸之地变成了最优良的仓库,这是沈知夏怀抱信心物质基础。

    翻找空地同时装神弄鬼的东西己经齐备,连同半斤黄裱纸都塞进提前准备的布袋中,这是祭奠渡河淹死的袍泽时剩下的,最后的那半捧落到了自己手中,没曾想到在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再次睁开眼睛,屋内的争吵声早已经消失,老董和两个堂兄正按刚才的计划将各个干燥的粮袋堆积到外层,借着炕的架势尽力让粮米显得更多,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本质上和前些日子喊着发饷一样,就图个安定人心。

    满头大汗的老董腋下挟了包高粱,嘴里嘟囔着少爷与姑娘的自欺欺人,心道靠外面的兵卒根本保不住这个寨子,他们想以卵击石可别把自己带到沟里,便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前程来,

    “打仗,按理说打仗是把总武官该管的事情,沈老爷光嘴上说的厉害,什么亲兵标营天天喊,可喊了这三个多日了照样也没把我们这些人从军屯里捞出来,成天净弄嘴上的功夫,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实际上穷的连底下人卖命的军饷都克扣,几个月亲兵的饷都发不下来,这算什么事?“

    “这几个小孩子,也就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子精明一些,最后还是一个姑娘出的头。打仗这么大的事,让一些毛都没长齐的毛蛋小子们上下蹿弄,那我们这群干活的得到什么地方?“

    “先看他们怎么样吧,如果干的好守住城就想办法趁乱混两个首级,将来军阶说不定还能再升一升。“

    “他们若净做那捣蛋的玩意,那就别怪我等绝情,到时候把城献了,再把老把总的亲随们绑了,立下投名状再投贼人去也。“

    念及次处手上的活计不仅又快了几分,这样想的绝对不仅是他一个,只是现在四叔余威尚在,等到饥饿与疲惫彻底将人心拖跨后,就是诸多兵士们投贼之时。

    一堵由粮袋组成的高墙拱到了屋顶的凛条下,乍一看倒像州府辖管的粮库般气派,约莫着能装的都装上了,老董三人倚在墙角上喘着粗气,转眼间便看到拐角的显露出了个嘴里念念叨叨的怪人。环颀四周,不知何时围着粮堆的四面各贴上了黄表纸,纸的表面还抹上了鲜红的血液,红色从墙面和粮袋上淌到地面上,空气中霉味和血腥味掺和在一起,浓郁的怪味几乎要把房顶掀起来。

    只见那怪人身披青绸袍,袍面上划满了红漆,看来它也是那种怪味的来源。向更深处望去,一声声铁金交击的声响萦绕在漆黑的库仓中。

    铁打的面具上插了几根乌黑的羽毛,不规则的眼窝里却透出一种孤寂的光,插着红缨的头盔在几根羽毛的陪衬下显的无比明亮,仿佛要将所有的灰暗刺开似的。

    没有系紧的铁面具和冰凉的铁盔伴随着步履发出了更清脆的声响,给那片身影续上了一丝感观上的神秘。这种神秘就像是沉封记忆中最模糊的恐惧,那些关于先祖的信仰与自然的崇拜降临到了所有人身上。

    那个怪人站在黑影与暮光的交界处,直勾勾的看着倚在墙边的三个壮汉。

    一众人匆忙的站起身来,新鲜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们的神经,随着气氛越发诡异,最年轻的四堂哥终于再也沉不住气。只见他使劲把住兵器,霹力般怒吼振的梁上尘土仆仆散落。当他手中的腰刀挥向阴影中那片妖异的身影时,空气中血腥味仿佛凝固了。

    黑影迈开步子顺滑的躲开了冲过来的堂兄,阵阵笑声从面具的内层传出来,寂静的空间中它是显得那么渗人,三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正想对这嗜血的妖物在砍上几刀时,叮咚的敲击声中却又露出来一种低声的呢喃,两种声音交错着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魂兮归来,去河之桓干,何为乎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详些。。。“

    精于农耕的人也没听说过楚辞,更不知道甚么屈原,沈知夏相信即使农夫们不知道三闾大夫楚怀王左徒,只要在附近盖起一座破烂的小庙,稍稍使些小手段打出名声,逢年过节发发粽子,大多数农夫和兵卒们才不管甚么屈原直原,只要供了香火管用就是好原。

    看到被自己吓成惊弓之鸟的兄长和亲兵,沈知夏满意的摘下面具。听着耳边后知后觉的抽气和抱怨,想着自己的计划,终是放下了心。

    现在就差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