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离（23）
“……扫把不到，灰尘它不得各人跑掉。”赵实发扯着嗓子神气活现地喊起话来。
又开始背了。李素珍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五腑六脏一阵紧缩，又要搞啥子名名堂……啊啊啊，头好疼……“薄荷茶你带了吗？”李素珍问坐在身边身子绷得像棵桩的女儿胡舸帆。
胡舸帆没理她。
李素珍回头，赵实发又接着喊话了：“所以，不要怪我们讨嫌，我们也不想这样！”赵实发又清了清嗓子。“李素珍——”
“到。”李素珍努力大声回答，但她的声音显然已经底气不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和着一丝沙哑，仿佛稀饭里躺着一只米虫。
胡舸帆心下明白过来。她在人群里搜索到王大娘，果然，她一脸得意。“我们没有！”胡舸帆大声回答。
“没搞啊？”赵忠国慢悠悠地开口问。他抓了抓肩膀，又拱了拱身子擦痒痒，“是真没搞还是假没搞？”
胡舸帆压住小心脏咚咚的狂跳，挺起身子大声回话：“真没搞！”
“你们上街做买卖，我都亲眼看见啦，还说没搞！？”王大娘当场站出来抵黄。
“那是我们自留地种的番茄，吃不完的去卖了几个零花钱，不算！”
“那么多钱还说是卖几个零花钱？谁信啊？还有，你们还买了秤，赵主任，队员们，大家说是不是？”王大娘高声喊。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高低不一的哄喊声。大家都附和着王大娘，没有一个声音替胡家说话。胡振国去世时的齐心协力烟消云散，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大家都愿别人穷不愿别人富。他们又成了陌生人。
胡舸帆急忙高声解释：“我们买秤只是图个方便，以后万一……”
“大家看大家看，还想图以后方便呢，简直就是……”王大娘想说寄生虫，但一时忘了这个时髦的词儿，最后憋出一个：“就是毛丝里的蛆？！”
“对头对头！就是毛丝头的蛆！”
“踩死它！踩死它！”
社员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的恐怖。
“那我们以后不卖了，还不行么？”李素珍弱弱地喊道。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漏气。
“妈——”胡舸帆倔强地喊。
“胳膊是扭不过大把腿的……”
赵实发侧过头，和坐在一旁的赵忠国低声讨论起来。队员们见状，声音小了些，又开始嗡嗡嗡议论起来。他们的脸上全是要穷大家一起穷的幸灾乐祸和互相监督。
李素珍拉住胡舸帆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低着头小声说：“别忘了我们的软。我们不要和他们硬顶。”
“这怎么算是硬顶呢？我是和他们讲道理。”
“在利益面前，谁和你讲道理。”
“李素珍！”赵实发又喊。看样子他们讨论完了。
“到……”李素珍有气无力地应道。
“勒令你们，从今往后，未经允许，不得再私自卖……卖……那个叫什么玩意儿？”
“西红柿，又叫番茄。”胡舸帆心里凉透了。
“呃——勒令你们，从今往后，未经允许，不得再私自卖酸茄。否则，队里将作出严肃处理。”
李素珍松一口气，僵硬的身子软下来。还好还好，还以为要……还好还好……
“那你们要怎样才允许我们卖吃不完的番茄？”胡舸帆做着最后的挣扎。
赵实发一愣。他没想到这个胡舸帆会这样抵倒不松口地问到底，明明已经放她们一马了。
“这个……”
“赵主任可不许对外人偏心眼儿！”有人喊。
“原则上都不许卖。”赵实发一锤子定音。
大家一阵心满意足的忠心拥护的哦哦哦声。
这就对了嘛。要穷大家一起穷，大哥莫笑二哥。反正我家又没得啥子可以卖的……
“你们就是看我们卖了点儿钱，眼红！”胡舸帆据理力喊，她自己的眼睛先红了。
“嗨，我说你个小姑娘！”赵忠国喊，“你怎么能说我们眼红呢？我们是秉公办事。”
“你们就是眼红！”胡舸帆眼珠子一瞪，呼地站起来，拼力大喊。和她坐一条长凳的李素珍那头一翘，咚一声摔下去。胡舸帆哪里还顾得她那懦弱的老妈。“你们看见别人挣一点钱，就眼红眼绿。你们愿人穷不愿人富，难怪你们赵家沟穷得叮噹响，你们尽是人整人！”
“你乱糗喊啥子！”赵实发也呼地站起来。“我们要不是看在你死了的老汉面子上，早把你们……你莫要给你狗脸不要脸！”
“呸，活路都没有了，我还怕你们整！我是知青，你们敢整我？想都别想！你们个个自己不努力，眼红别个。活该你们赵家沟穷一辈子，穷十辈子，世世辈辈穷！穷得没有裤子穿！”
人群登时炸了锅。
一个男人声音高喊：“太拽了！赵实发，你今天不收拾这个嫩婆娘你不是男人！”
“对头！不收拾一下赵家沟没得章法了！”
“割她龟儿尾巴！”
“对头对头！割他龟儿子的尾巴！”
人群喊声一片混杂。赵忠国站起来招呼大家，哪里还招呼得住。不知谁带头，搞起镰刀锄头就往坡下一路按下去。
“别呀！大家别这样呀！”李素珍哀求道。她的声音一出口就被人流的汹涌淹没。
“别怕！妈，他们不敢做啥子。”
李素珍拉住身边跑过的一个人，哀求道：“这位乡亲，莫要割，莫要割哇！”
“呸，哪个跟你们是乡亲！”那人挣脱李素珍，跑了。
李素珍又拉住旁边一个人，一看，是赵正华。“小赵，赵组长，赵大领导，求求你，让他们莫去……那是她爸爸……”李素珍泣不成声。
“妈，你别求他了。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胡同志，你今天太意气用事了。”赵正华说。
胡舸帆下巴一昂。“我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别以为我爸爸不在了，就可以欺负我们！”
“你看吧，谁给谁颜色看。你还不了解这些人。”
胡舸帆一怔。
“我……”胡舸帆转身往坡下看。半坡上，一群人像泥石流，正向她家屋子涌去。
胡舸帆撒腿也往坡下跑。
又开始背了。李素珍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五腑六脏一阵紧缩，又要搞啥子名名堂……啊啊啊，头好疼……“薄荷茶你带了吗？”李素珍问坐在身边身子绷得像棵桩的女儿胡舸帆。
胡舸帆没理她。
李素珍回头，赵实发又接着喊话了：“所以，不要怪我们讨嫌，我们也不想这样！”赵实发又清了清嗓子。“李素珍——”
“到。”李素珍努力大声回答，但她的声音显然已经底气不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和着一丝沙哑，仿佛稀饭里躺着一只米虫。
胡舸帆心下明白过来。她在人群里搜索到王大娘，果然，她一脸得意。“我们没有！”胡舸帆大声回答。
“没搞啊？”赵忠国慢悠悠地开口问。他抓了抓肩膀，又拱了拱身子擦痒痒，“是真没搞还是假没搞？”
胡舸帆压住小心脏咚咚的狂跳，挺起身子大声回话：“真没搞！”
“你们上街做买卖，我都亲眼看见啦，还说没搞！？”王大娘当场站出来抵黄。
“那是我们自留地种的番茄，吃不完的去卖了几个零花钱，不算！”
“那么多钱还说是卖几个零花钱？谁信啊？还有，你们还买了秤，赵主任，队员们，大家说是不是？”王大娘高声喊。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高低不一的哄喊声。大家都附和着王大娘，没有一个声音替胡家说话。胡振国去世时的齐心协力烟消云散，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大家都愿别人穷不愿别人富。他们又成了陌生人。
胡舸帆急忙高声解释：“我们买秤只是图个方便，以后万一……”
“大家看大家看，还想图以后方便呢，简直就是……”王大娘想说寄生虫，但一时忘了这个时髦的词儿，最后憋出一个：“就是毛丝里的蛆？！”
“对头对头！就是毛丝头的蛆！”
“踩死它！踩死它！”
社员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的恐怖。
“那我们以后不卖了，还不行么？”李素珍弱弱地喊道。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漏气。
“妈——”胡舸帆倔强地喊。
“胳膊是扭不过大把腿的……”
赵实发侧过头，和坐在一旁的赵忠国低声讨论起来。队员们见状，声音小了些，又开始嗡嗡嗡议论起来。他们的脸上全是要穷大家一起穷的幸灾乐祸和互相监督。
李素珍拉住胡舸帆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低着头小声说：“别忘了我们的软。我们不要和他们硬顶。”
“这怎么算是硬顶呢？我是和他们讲道理。”
“在利益面前，谁和你讲道理。”
“李素珍！”赵实发又喊。看样子他们讨论完了。
“到……”李素珍有气无力地应道。
“勒令你们，从今往后，未经允许，不得再私自卖……卖……那个叫什么玩意儿？”
“西红柿，又叫番茄。”胡舸帆心里凉透了。
“呃——勒令你们，从今往后，未经允许，不得再私自卖酸茄。否则，队里将作出严肃处理。”
李素珍松一口气，僵硬的身子软下来。还好还好，还以为要……还好还好……
“那你们要怎样才允许我们卖吃不完的番茄？”胡舸帆做着最后的挣扎。
赵实发一愣。他没想到这个胡舸帆会这样抵倒不松口地问到底，明明已经放她们一马了。
“这个……”
“赵主任可不许对外人偏心眼儿！”有人喊。
“原则上都不许卖。”赵实发一锤子定音。
大家一阵心满意足的忠心拥护的哦哦哦声。
这就对了嘛。要穷大家一起穷，大哥莫笑二哥。反正我家又没得啥子可以卖的……
“你们就是看我们卖了点儿钱，眼红！”胡舸帆据理力喊，她自己的眼睛先红了。
“嗨，我说你个小姑娘！”赵忠国喊，“你怎么能说我们眼红呢？我们是秉公办事。”
“你们就是眼红！”胡舸帆眼珠子一瞪，呼地站起来，拼力大喊。和她坐一条长凳的李素珍那头一翘，咚一声摔下去。胡舸帆哪里还顾得她那懦弱的老妈。“你们看见别人挣一点钱，就眼红眼绿。你们愿人穷不愿人富，难怪你们赵家沟穷得叮噹响，你们尽是人整人！”
“你乱糗喊啥子！”赵实发也呼地站起来。“我们要不是看在你死了的老汉面子上，早把你们……你莫要给你狗脸不要脸！”
“呸，活路都没有了，我还怕你们整！我是知青，你们敢整我？想都别想！你们个个自己不努力，眼红别个。活该你们赵家沟穷一辈子，穷十辈子，世世辈辈穷！穷得没有裤子穿！”
人群登时炸了锅。
一个男人声音高喊：“太拽了！赵实发，你今天不收拾这个嫩婆娘你不是男人！”
“对头！不收拾一下赵家沟没得章法了！”
“割她龟儿尾巴！”
“对头对头！割他龟儿子的尾巴！”
人群喊声一片混杂。赵忠国站起来招呼大家，哪里还招呼得住。不知谁带头，搞起镰刀锄头就往坡下一路按下去。
“别呀！大家别这样呀！”李素珍哀求道。她的声音一出口就被人流的汹涌淹没。
“别怕！妈，他们不敢做啥子。”
李素珍拉住身边跑过的一个人，哀求道：“这位乡亲，莫要割，莫要割哇！”
“呸，哪个跟你们是乡亲！”那人挣脱李素珍，跑了。
李素珍又拉住旁边一个人，一看，是赵正华。“小赵，赵组长，赵大领导，求求你，让他们莫去……那是她爸爸……”李素珍泣不成声。
“妈，你别求他了。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胡同志，你今天太意气用事了。”赵正华说。
胡舸帆下巴一昂。“我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别以为我爸爸不在了，就可以欺负我们！”
“你看吧，谁给谁颜色看。你还不了解这些人。”
胡舸帆一怔。
“我……”胡舸帆转身往坡下看。半坡上，一群人像泥石流，正向她家屋子涌去。
胡舸帆撒腿也往坡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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