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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离(30)

    “胡伯娘,你这样不得行哦。你看,”赵伯娘拈起两粒稻谷,“这谷子没晒干,一进仓立马就要遭生芽。”

    “我看全都干疏疏的了呀。”李素珍捞起一把稻谷,“你家正华也说没晒干。”

    “你来,你嚼一下。”赵伯娘把一粒稻谷喂进李素珍嘴里,“是不是不太硬朗?”

    “好像是有点儿,有点儿粘牙……”

    “来,快来,我教你啷个炕谷子。”赵伯娘径直走进胡家灶屋,看到灶角落里潦草的草草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炕谷子的火候最要紧。火不能太大,不然谷子要炕糊。还有,谷子要在锅头摊均匀,不要摊厚了,不然下面的水气气出来,又渗到面上的谷子里了。我们先来把屋头这些箩兜里的先炕一遍。”

    “要得,要得。”李素珍满心感激。

    “还有,你这些草草柴不得行。”

    “啊?”

    “草草柴火势不好掌握大小,要棒棒柴才得行。”

    李素珍为难了。家里一直都是潦草地烧这些草草柴。就这样,都还要三女儿和四女儿们起早贪黑地天天出门去捞,一遇到下雨,捞回来的柴打湿了,烧起来浓烟滚滚,煮一顿饭呛得死人。

    赵伯娘看出李素珍的为难,笑道:“我屋头有多的棒棒柴,堆在屋檐底下的。我先回去给你们背一背篼下来烧着,你再喊你大姑娘二姑娘去背几背下来。”

    “那啷个好嘛……”李素珍眼睛又红了,嗫嚅着:“世上还是好人多。”

    “没得啥子没得啥子,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等忙空了,你们砍下了棒棒柴,还给我们就是。”心里却感叹,砍棒棒柴,说得轻巧,那不是要力气?几个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唉……

    李素珍正在赵伯娘的指导下实习,胡舸帆和胡报春两姊妹背着满背篼的草草柴回来了。

    “妈,妈,你猜我们为啥子回来得弄个快?”胡报春得意地一歪身子,把背上的背篼亮给正在摊锅里的稻谷的母亲看。“我们发现山坡那边有一片竹林子,好厚的竹叶哟,都没得人捞!”

    坐在灶跟前烧火的赵伯娘一笑,说道:“哪里是没得人捞!是别人都不稀罕!这会子,家家紧着要的都是棒棒柴。”

    胡舸帆一看,赵伯娘的脚边,堆着一堆棒棒柴。

    李素珍笑着对女儿们说:“幸好赵伯娘来了,不然今年我们的粮食全都要遭生芽。”

    灶堂里噼噼啪啪地轻响着,温柔的火光照着赵伯娘慈祥的脸庞。锅里升起袅袅的淡淡的水气,果然,稻谷没晒干。

    看着轻烟一般的水气,胡舸帆心里一阵难过。她知道,她们欠的情越多,她的命运就被绑得越牢。

    借了东西总是要还的。借鸡蛋如此,借柴禾更是如此,不用柴还,便要用别的还。胡舸帆深谙此道。

    第二天天刚麻麻儿亮,胡家三姊妹就磨刀霍霍,背着半人多高的巨型背篼出门了。谢伯娘教过李素珍,队里哪些树可以砍来做柴烧,哪些不能。

    看中一棵,胡月静好功,要第一个来砍。她高举柴刀,使足大力一刀砍下去,嘣一志闷响,树抖了抖,只砍破一点皮。原来,还有生长的树,树皮看起来松泡,里面的树干太硬,没吃住刀。再砍,树皮砍掉了,树干露出几道白,就没有明显进展了。

    胡报春不相信治不了它,抡圆了胳膊砍下去。刀刃倒是吃进去了,手震得发麻,刀却拔不出来。还是胡舸帆抓住刀柄,一阵猛摇,才把柴刀取将下来。

    见识了树的顽固,兴兴头而来的胡月静只好悻悻地去砍些灌木细枝充数,胡报春则协助胡舸帆砍树。一棵树砍下来,胡舸帆的两手便震出了大大小小五个大血泡。看着一丈来长的树顽固地躺在地上,她想把树砍断成截,可躺在地上的树更不好着力,几刀下去,血泡挤破了,血水流出来,一碰就钻心地疼。

    胡报春解下破围裙包在大姐手上,三姊妹看着胡舸帆的手发了愁。

    胡月静灵机一动,提议道:“我看到他们有人砍竹子来烧,我们不如也去砍竹子。你想,竹子是空心的,肯定没这个吃力。”

    “对头,竹林里还可以遮阴。”胡报春附和。

    胡舸帆觉得两个妹妹说的有道理。于是,三姊妹立刻转战竹林。胡月静说得没错,竹林里有很多竹桩,一看就是人砍过的,不小心踩上去,刺得人脚板生疼。

    这一次,胡报春自告奋勇来打主力。胡舸帆手疼还没缓过劲来,便坐在一旁看。没想到,空心的竹子比树子还难砍,一刀下去,刀一歪,就砍滑了。原来,竹皮比树皮更硬更光滑,根本站不住刀刃。

    胡月静不相信自己建议失败,咬紧唇也来试,一口气狂砍,十来刀下去,终于砍开个小口子。

    到了中午,李素珍终于盼到女儿们送柴回来了。一看,三姊妹拖回来一棵树两根竹子,另外就是一样滥竽充数的枝丫柴。

    这点儿柴根本不够炕那点儿粮食。

    看着大女儿满手的血泡,李素珍好不心疼。她忍了又忍,最后开口道:“干脆,我们还是去谢伯娘那里背点子柴回来。”

    “不行!”在水缸边小心翼翼洗手的胡舸帆断然怒喝道。

    “你手都成这样子了,怎么办?”

    胡舸帆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忍着疼痛,说道:“我听他们说,血泡长老了,手就有力气了。”

    “可是谷子等不得你的手长老。你听妈说,我们不白要谢伯娘的柴,我们买。”

    “买?”

    “对,上次你们卖番茄不是还剩下一些钱吗?我们买柴来炕谷子。”

    “那钱是等九月份给月静和思梅她们交学费的,不能动!”

    “先把眼下谷子的事解决了再说。”

    “可是很快就要开学了。”

    “实在不行,到时候我们卖点粮食,或者,我去求求老师,学费先欠着,有钱了再交。”

    胡舸帆气馁,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