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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结婚(15)

    “我一个人去哇?”

    “我跟你一起去!”胡舸帆说。

    “不行,舸帆不能去!”李素珍制止道。“你一去,说不定你们还没进村,他们就晓得了,人不容易弄走。”来了赵家沟两年,在猪圈屋听了两年的八卦,又经历这些事,李素珍也算是晓得了农村家族联手的利害。外姓人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滚蛋,滚不了蛋就只能装软蛋。

    “要得,我一个人去。”

    “记住,你还不能问路。一旦打草惊蛇,事情也办不成了。”

    赵正华抓抓头皮:“那我想想办法。”

    胡舸帆说:“我们宣传队有一辆自行车,我跟你一路到街上去,借了自行车你去王家坪,我在街上等你。”

    二人来不及换衣服,扔下锄头就走。辗转借到自行车,已经是半下午。路过代销社,赵正华进去买了二两水果糖。

    胡舸帆心中窝火,都这个时候了,还买糖吃。但又想着赵正华辛苦跑路替她家办事,也不好发火,只在心里忍着。

    赵正华骑着自行车一路颠簸,没多久到了王家坪村口。他停下车,四处张望,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娃背着一背篼猪草在走,便蹬上去喊:“小娃,想不想吃糖?”

    男娃看了赵正华一眼,继续走他的路。

    赵正华从口袋里摸出水果糖,伸到男娃眼皮子底下。“嗯?”

    男娃又看了赵正华一眼,眼睛里有了松动。

    赵正华拿脚碰碰自行车链盒。“坐过自行车没有?”

    男娃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芒。

    “我是县里来的领导,找你们生产队的代大娘有事。如果你肯带个路,我就让你坐一回自行车,还请你吃糖。”

    男娃羡慕地看着漂亮的自行车,伸出双手捧着。赵正华把糖倒进他手心。“上车吧。”

    赶到代家,天已经暗下来。代家人正团在一张八仙桌吃夜饭。赵正华踏进屋,一看,一桌子的人,却不见胡报春。

    “你是哪个?”一个中年女人站起来问,手里端着一个碗,里面有小半碗酒。

    “您就是代大娘吧?”赵正华反问。

    代大娘眨眨眼,放下酒碗,又问:“你做啥子?”

    “我来找胡报春。”

    “你找错了,我们这里没得胡报春。”代大娘又问吃饭的人,“你们认不认得到胡报春?”

    和代大娘并坐在上方的瘪男人伸着筷子夹菜,嘴里蔫蔫地说:“认球不到哪个胡报春。”他旁边的侧方,一个青年小伙子低了头一个劲地往嘴里刨白饭。

    “你就是代邦富吧?”赵正华问他。

    小伙子抬起头,含着一口饭看着赵正华,不做声。

    “实发二叔和乔叔娘结婚的时候,我在他家看到过你。那时候你还是小娃儿,都长成小伙子了。”赵正华笑道。

    “我们屋头没得你要找的胡报春。你走嘛。”代大娘打断赵正华。

    小伙子身边的座位上,放着半碗饭和一双筷子。筷子头上还粘着一粒米饭。

    赵正华大声喊:“胡报春!我晓得你在这里。有啥子事好好商量,莫要冲动做傻事!你妈和你大姐都很担心你……”

    “你龟儿跑到我屋头来做啥子!”一个坐在下方的半大小子呼地站起来,顺手抄起屋角的一把洋铲,举起来。

    “代大娘,我晓得你是住过地区大坝子的人,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砰!一铲子敲在赵正华头顶。

    赵正华听到自己脑壳乓一声响。他摸了摸脑袋,道:“嘿,还多硬的耶。”他摸到的地方有点儿疼,一看,手指上粘着血。

    “老子让你看看啥子是法!”半大小子一扬洋铲,又来第二下。

    赵正华头一闪,一把抓住铲柄。“我跟你们说!今天我要带胡报春走,你们答应我也要带,不答应我也要带!”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四个大男人鱼贯进屋,个个手里抄着家伙。

    一时间,屋里像凝固了……

    “要干架哇?”赵正华大力一扯,把小子手里的洋铲抓在手里,身子绷直,双脚紧钉地上,大喊:“怕死的是软蛋!”

    “正华二哥!”

    赵正华扭头一看,里屋门口,站着身穿红棉袄的胡报春。

    “报春,跟我走!”

    胡报春站着不动。她咬着唇。

    赵正华环视屋子,高声道:“这屋太窄,我们莫要伤到了老小。要干架院坝头去!”又喊:“报春,你先出去!”

    “正华二哥,你和大姐好久结婚?”胡报春说。

    “我们准备五一去扯证。——你莫要再使性子了!你妈……”

    胡报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走。”

    “你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想不清楚呢!你将来……”

    “昨天还来得及,今天,”胡报春用力磨了磨牙,轻声道:“已经晚了。”

    赵正华愣住。他明白,报春说的已经晚了是什么意思。在这个什么都可以认真、又什么都可以不认真的年代,已经晚了,对一个姑娘来说,就是已经晚了。

    “你回去吧,正华二哥。他们都对我很好。今后,家里就劳烦你……”胡报春低下头,她无法再说下去。

    赵正华舔了舔干焦的唇,说:“你让我回去怎么跟你姐和你妈交待?”

    胡报春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泪光:“我写一封信,你带回去给我妈。”

    屋门口,四个手持器械的男人的手软下来。

    从代家屋里出来,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赵正华回头看了看屋里,一盏煤油灯昏昏欲灭。暗黄的灯光里,几个人影绰绰。像鬼,像魅。

    他叹息一声,把信放进里衣口袋,凭着微弱的光摸到自行车。刚推到院坝边上,突然车子一歪,他连人带车摔下去。牙齿磕在一个硬物上,嘴里剧烈地疼起来。他一摸,一颗门牙掉了。再一摸,一把锄头横在路上。

    世道艰辛,人心险恶。幸好只是磕到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