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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城(3)

    念着保管室坝子里还堆着的红薯怕被野狗叼了去,胡舸帆不敢换衣裤——实则也没有多余的合体的衣裤可换,匆匆又赶回去担剩下的红薯。果然,一路打着喷嚏赶回保管屋时,两只野狗正在大吃特吃她的红薯。幸好这回手里带了电筒,一阵电筒光乱射加胡舸帆发疯似的狂喊,总算赶跑了野狗。剩下的红薯被啃得伤痕累累,一担就可以担完。胡舸帆不敢再走近路,老老实实走正路回屋。回到屋,生火烧水洗澡后,已经累得饭都没力气热,钻进冰冷的被窝,在沉沉的睡梦中去填饥。

    奇异的是,如此一番折腾,胡舸帆除了感冒一场,在婆婆谢德敏的照顾下喝了几碗姜汤,吃了几粒李素珍闻讯送来的土霉素,没过几天,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下面现了几滴红,却并没有流产的迹象。小家伙安静了几天,又开始在胡舸帆肚子里拳打脚踢。胡舸帆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问里面的孩子:“你这算是贱呢,还是健呢?”孩子没回答,他或者她,蜷在一片混沌世界,还不懂得如何定义自己,更不晓得外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识实务者为俊杰。照这样计算,赵雪大概算得上俊杰了。

    冬水田一游之后,胡舸帆一直提心吊胆,怕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赵正华自从当了辅导员,工作更忙了。虽然他坚持每个周末都回赵家沟,可放了寒假好多天了,胡五和胡思梅都把寒假作业做完了,赵正华还没回来。胡舸帆和肚里的孩子巴巴地望着,盼着,天天在人间烟火气里等待。

    终于,赵正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包金贵的白糖和一包红糖。赵正华回来的第二天,孩子就开始躁动不安。

    赵正华请来接生婆,孩子却久久不出来。接生婆等了半天,忙着回家准备她家过年的活儿,扔下胡舸帆不管。谢德敏说:“不怕,有娘在。我生幺姑的时候,也没接生婆,还是自己生下来了。”

    要死要活疼了两天两夜,李素珍提着一篮子鸡蛋等了两天两夜,瓦罐里的一只鸡都炖得稀烂了,总算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是个姑娘!”谢德敏喊。

    胡舸帆挣扎着抬起身子,悲喜交加看着孩子。孩子十分精神,瞪着一双小眼睛看世界。说她眼睛小,不是婴儿那种的小,而是赵正华那种的小。小而亮的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四处看。

    赵正明的婆娘吴秀端了一碗生鸡蛋进来。

    “来来来,伯娘看看,生的个啥子?”

    “姑娘。”赵正华回答。他的情绪并不高涨。胡舸帆听着,心头泛起一缕凉。

    “唉哟哟!我看舸帆的肚子跟我怀起的时候一样,尖尖的,还一直说要生儿子呢,怎么生的姑娘啊。”吴秀生的是个儿子。表达疑问的同时,她也把自己和儿子秀了一把。

    端了鸡汤进来的李素珍听见这话,接话道:“你们没看见上边的宣传吗?生男生女都一样。”

    “对对对,生男生女都一样。”吴秀言不由衷地附和着。又说:“我今天赶场,听说公社卫生院门口有人丢了一个娃,还是个儿呢。”

    “啊?早知道拿我们这个去换回来。”赵正华脱口说道。

    胡舸帆一口鸡肉噎住,说不出话来。

    “背湿的,这话说得好臭!”谢德敏厉声道。“再是儿那是别人的,再是姑娘,是你自己的。”

    赵正华自知失语,看了一眼床上的胡舸帆。胡舸帆别过头偏向床里。她手里捧着热乎乎的鸡汤,心里却是冬水田里的冷。

    谢德敏见屋里气氛有些尴尬,又说:“我看,给这姑娘取个名字吧。舸帆,你看,用个‘凤’字,要不要得?”

    显然,婆婆是在用这个表示金贵身份的字,来弥补儿子的错误。

    “这个字太俗。”赵正华认真地反对。他以认真的态度来挽救自己刚才冲出的愚蠢的言语。

    “那你说用什么字?”胡舸帆冷冷问道。对于孩子的名字,赵正华确实认真思考过,他在一个笔记本上写了无数个待选名字,但都是男孩名。当时胡舸帆也一心想生个儿子,如今女儿生下来,才觉得那些名字都是讽刺。

    “这是大事,让我好好想想。”赵正华的小眼睛里,写满了狡黠。

    两天后,赵正华对胡舸帆说:“***的《泌园春·雪》写得真好,恰好今年又下了雪,我们就给她取赵雪吧?”

    “不要字辈吗?”胡舸帆提醒。“吴秀的儿子都按了字辈的。”

    赵正华一愣。还是大意失荆州。压根就忘了字辈这回事。

    “嗨,按字辈,那多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胡舸帆心下明了。赵家沟的风俗,男孩子必须按字辈取名字,女孩可按可不按。

    见胡舸帆不语,赵正华知道自己又犯了错,安慰道:“姑娘就姑娘,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是不是?”声音很温柔,身子却离得老远。他怕胡舸帆发飚。

    整个月子期间,赵忠国没来看过孙女一眼,也没有过问过一回。只在有一天,天气好,赵正华在屋檐下给女儿熬米羹时,在院坝边上碾米的赵忠国说了一句:“米羹糊了。”

    守在炉子旁一边看书一边熬米羹的赵正华慌忙扔下书,端起搪瓷缸搅了搅米羹,嘴里连声道:“好了好了。”

    就要进屋,赵忠国说:“米羹都糊了,怕是要不得了。”

    赵正华看了看搪瓷缸里的米羹,犹豫了一下,说:“我舀面上没糊的。”赵正华舍不得倒掉熬糊的米羹,倒不是因为懒,而是舍不得粮食。胡舸帆生了孩子奶水不好,夫妻二人用的家里最好的细粮,磨得细细的,给女儿熬羹。就这点儿细粮,还是赵正华从县城粮站兑回来的一级大米。赵正华牛高马大一个大男人,二十七斤的月供应粮,远远不够他吃。若不打紧着点儿,就怕奶水如果一直不好,女儿这点儿口粮也要断顿。

    赵忠国没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