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城（6）
“我也困难啊，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我还……我还生了病！张叔叔，你看，从一下乡起，我就住潮湿的土墙房子，结了婚，又住潮湿的土墙房子，赵正明还嫉妒我住新房子，说实话，我才不稀罕新房子，整天湿漉漉的墙，摸都不敢摸。现在我关节炎严重得很，一变天，就疼……啊不！我现在连上坡干活都疼……”
张步青伸出大巴掌止住胡舸帆。“舸帆，你错就错在不该结婚。现在，你张叔叔也帮不了你。”
“我当初选择结婚是有原因的！”
“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结了婚就是结了婚。政策就是这样，只有普遍现象，没有特殊情况。”
都怪爸爸！唉，怎么能怪爸爸呢？只能怪自己……
胡舸帆浑身无力。女儿在背篼里闭着眼睛越哭越利害，胡舸帆一巴掌打在女儿脸蛋上。女儿以为是吃的来了，连忙伸了脖子撅了小嘴来含。当她意识到自己得到的不是食物而是疼痛后，哭得更撕心裂肺了，胀得红红的小脸蛋上，泪水横流。
从知青安置办出来，胡舸帆在机关大院儿找了一个隐蔽的花坛角落，喂女儿喝奶。女儿一口咬住，狠狠地吸了几口，突然又不吸了，张开小嘴啊啊啊地哭。胡舸帆这才想起女儿近段时间的哭闹，去了县人民医院。一位老中医把了脉，又捏了赵雪的小肚子，把好不容易才又哄睡的赵雪捏得哇哇直哭，问：“你给娃娃吃的什么？”
“奶啊。”
“还有呢？”
“米羹羹。”
“这样小的娃娃，怎么能吃米羹呢。”
“奶水不够啊。”
“米羹磨得不细吧？要不然就是没熬熟。”
“我们磨得特别细，也熬熟了的，有一次还熬糊了……”
“问题就在这儿。娃娃的肠胃太弱，经不起米羹，更经不起熬糊的。你们也太不把娃娃当娃娃了。”
胡舸帆心下凄苦，有口难言。
“这样哭闹有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吧？”
“快一个月了，你才送来？我只能试试了。娃娃治得了治不了，那就是她的命了。”
胡舸帆吓了一跳，看着老中医说不出话。
“不是我吓你。你这娃娃的脾气胃气已经相当孱弱。幸好你带她来了，再拖几天的，这娃娃怕是就没治了。我开几副药，试试吧。”
从医院出来，胡舸帆感觉天都快塌了。往日繁华的街道，她无心看视。一路恍惚着走到东方红小学，赵正华正要去上课。看见胡舸帆来了，道：“你怎么来了？”
胡舸帆恍惚着没听清，答道：“我坐车来的。”
“没事你来干嘛！这不是浪费车费钱嘛。我都舍不得坐车，每次回家都走路……”
“雪雪病了，医生说幸好来了，不然就活不成了。”
赵正华吓了一跳。
“医生说是娃娃太小，不该吃糊了的米羹羹。都怪你！”
赵正华不说话，伸手拨开女儿身上的小被子，拨了拨女儿瘦削的脸蛋。女儿沉睡着。呼吸微弱。
“开了几幅中药，说也不敢保证能治得好。”
“你别怕，医生的话都是吓人的！我们就从来不看医生……”
“我们离婚吧。”胡舸帆打断赵正华。
“啊？”
“我说，我们离婚吧。”
“舸帆，你怎么这样？孩子生病是我的错，以后我改正就是了——刚才，我不知道孩子生病，不过就说你两句不该浪费的话，你就……你这脾气也太大了吧。”
胡舸帆定了定神，又说：“我不是耍脾气。我想好了，只有我们离了婚，一切才有希望。”
“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在乱想些啥子！不跟你说了，抽屉里有饭票菜票，我去上课了，看伙食团饭煮好了自己去打。”
赵正华怱怱走了。胡舸帆四顾赵正华的宿舍，往日温情脉脉的床被桌椅，全变得狰狞可恨。突然，她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站起来就往外走。
刚走到宿舍屋转角处，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是赵正华。
“你去哪儿？”
“你不是上课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跟涂校长借了点钱，你去给孩子买点奶粉吧。”赵正华的手里，捏着一张十元钞票。“先买点儿吃着，回头我再想办法。”
胡舸帆接过钱，一言不发背着女儿走了。赵正华在身后喊：“别贪便宜买黑市！一定要买百货商店的！”
胡舸帆压根不知道黑市在哪里，也没有去百货商店，而是对直又踩上了回去的汽车。下了车，她没有回赵家沟，而是踏上了去王家坪的路。
胡舸帆一路问着，走得母女俩又累又饿，好在代家大妈在当地名气大，问路十分顺利。走到代邦富家，天已经擦黑。
堂屋里点着两盏灯，连院坝里也点着灯，有人在灯下忙活着。见胡舸帆来，胡报春很高兴，上前来接住胡舸帆的娃娃背篼，抱出赵雪又是看又是亲，最后，对胡舸帆说：“我就猜妈肯定是派大姐来！”说这话的胡报春满脸灿烂，全然不像从前的胡报春。
胡舸帆愣一下：“不是妈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这一回，胡报春愣了。她想了想，小声说：“妈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妈现在也没说什么了。”
“那就是原谅我了？”
“有可能吧。”
胡报春又笑了，抿着嘴，嘴角带着腼腆。
胡舸帆见四下无人，连忙对胡报春说：“我打听到了，现在国家已经停止知青下乡，在陆续安排知青回城了。我结了婚，是没有希望了，你还有希望！”
“可是我……”
“早让你不要留在这儿，你自己要跟他好。”胡舸帆透过房门缝，看见外面院坝边的代邦富，正蹲在地上查看一眼临时用砖头搭的灶。
胡舸帆又说：“虽然名声不太好，不过好在你还没跟他结婚。还有希望回城。”
胡报春低着头，又像从前一样默默地不吭声。
“张叔叔说，眼下回城的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被招工回城的，一种是家庭有困难或者自身有病残需要照顾回城的，还有一种是自己跑掉的。跑我们肯定是不能跑的，跑出去是死是活都晓不得，照顾家庭我们也说不过去，但是照顾病残我们是有可能的，如果运气好，还有可能被招工。”
张步青伸出大巴掌止住胡舸帆。“舸帆，你错就错在不该结婚。现在，你张叔叔也帮不了你。”
“我当初选择结婚是有原因的！”
“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结了婚就是结了婚。政策就是这样，只有普遍现象，没有特殊情况。”
都怪爸爸！唉，怎么能怪爸爸呢？只能怪自己……
胡舸帆浑身无力。女儿在背篼里闭着眼睛越哭越利害，胡舸帆一巴掌打在女儿脸蛋上。女儿以为是吃的来了，连忙伸了脖子撅了小嘴来含。当她意识到自己得到的不是食物而是疼痛后，哭得更撕心裂肺了，胀得红红的小脸蛋上，泪水横流。
从知青安置办出来，胡舸帆在机关大院儿找了一个隐蔽的花坛角落，喂女儿喝奶。女儿一口咬住，狠狠地吸了几口，突然又不吸了，张开小嘴啊啊啊地哭。胡舸帆这才想起女儿近段时间的哭闹，去了县人民医院。一位老中医把了脉，又捏了赵雪的小肚子，把好不容易才又哄睡的赵雪捏得哇哇直哭，问：“你给娃娃吃的什么？”
“奶啊。”
“还有呢？”
“米羹羹。”
“这样小的娃娃，怎么能吃米羹呢。”
“奶水不够啊。”
“米羹磨得不细吧？要不然就是没熬熟。”
“我们磨得特别细，也熬熟了的，有一次还熬糊了……”
“问题就在这儿。娃娃的肠胃太弱，经不起米羹，更经不起熬糊的。你们也太不把娃娃当娃娃了。”
胡舸帆心下凄苦，有口难言。
“这样哭闹有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吧？”
“快一个月了，你才送来？我只能试试了。娃娃治得了治不了，那就是她的命了。”
胡舸帆吓了一跳，看着老中医说不出话。
“不是我吓你。你这娃娃的脾气胃气已经相当孱弱。幸好你带她来了，再拖几天的，这娃娃怕是就没治了。我开几副药，试试吧。”
从医院出来，胡舸帆感觉天都快塌了。往日繁华的街道，她无心看视。一路恍惚着走到东方红小学，赵正华正要去上课。看见胡舸帆来了，道：“你怎么来了？”
胡舸帆恍惚着没听清，答道：“我坐车来的。”
“没事你来干嘛！这不是浪费车费钱嘛。我都舍不得坐车，每次回家都走路……”
“雪雪病了，医生说幸好来了，不然就活不成了。”
赵正华吓了一跳。
“医生说是娃娃太小，不该吃糊了的米羹羹。都怪你！”
赵正华不说话，伸手拨开女儿身上的小被子，拨了拨女儿瘦削的脸蛋。女儿沉睡着。呼吸微弱。
“开了几幅中药，说也不敢保证能治得好。”
“你别怕，医生的话都是吓人的！我们就从来不看医生……”
“我们离婚吧。”胡舸帆打断赵正华。
“啊？”
“我说，我们离婚吧。”
“舸帆，你怎么这样？孩子生病是我的错，以后我改正就是了——刚才，我不知道孩子生病，不过就说你两句不该浪费的话，你就……你这脾气也太大了吧。”
胡舸帆定了定神，又说：“我不是耍脾气。我想好了，只有我们离了婚，一切才有希望。”
“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在乱想些啥子！不跟你说了，抽屉里有饭票菜票，我去上课了，看伙食团饭煮好了自己去打。”
赵正华怱怱走了。胡舸帆四顾赵正华的宿舍，往日温情脉脉的床被桌椅，全变得狰狞可恨。突然，她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站起来就往外走。
刚走到宿舍屋转角处，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是赵正华。
“你去哪儿？”
“你不是上课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跟涂校长借了点钱，你去给孩子买点奶粉吧。”赵正华的手里，捏着一张十元钞票。“先买点儿吃着，回头我再想办法。”
胡舸帆接过钱，一言不发背着女儿走了。赵正华在身后喊：“别贪便宜买黑市！一定要买百货商店的！”
胡舸帆压根不知道黑市在哪里，也没有去百货商店，而是对直又踩上了回去的汽车。下了车，她没有回赵家沟，而是踏上了去王家坪的路。
胡舸帆一路问着，走得母女俩又累又饿，好在代家大妈在当地名气大，问路十分顺利。走到代邦富家，天已经擦黑。
堂屋里点着两盏灯，连院坝里也点着灯，有人在灯下忙活着。见胡舸帆来，胡报春很高兴，上前来接住胡舸帆的娃娃背篼，抱出赵雪又是看又是亲，最后，对胡舸帆说：“我就猜妈肯定是派大姐来！”说这话的胡报春满脸灿烂，全然不像从前的胡报春。
胡舸帆愣一下：“不是妈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这一回，胡报春愣了。她想了想，小声说：“妈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妈现在也没说什么了。”
“那就是原谅我了？”
“有可能吧。”
胡报春又笑了，抿着嘴，嘴角带着腼腆。
胡舸帆见四下无人，连忙对胡报春说：“我打听到了，现在国家已经停止知青下乡，在陆续安排知青回城了。我结了婚，是没有希望了，你还有希望！”
“可是我……”
“早让你不要留在这儿，你自己要跟他好。”胡舸帆透过房门缝，看见外面院坝边的代邦富，正蹲在地上查看一眼临时用砖头搭的灶。
胡舸帆又说：“虽然名声不太好，不过好在你还没跟他结婚。还有希望回城。”
胡报春低着头，又像从前一样默默地不吭声。
“张叔叔说，眼下回城的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被招工回城的，一种是家庭有困难或者自身有病残需要照顾回城的，还有一种是自己跑掉的。跑我们肯定是不能跑的，跑出去是死是活都晓不得，照顾家庭我们也说不过去，但是照顾病残我们是有可能的，如果运气好，还有可能被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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