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城（24）
清晨，天空还迷恋着深蓝的笼罩不肯放亮。胡思梅用双手捂了捂冰凉的脸，弯腰钻进扁担下面。今天，她担的是谷子去卖。她算过了，先担几十斤谷子上街卖，等水库上工资发下来了，再把谷子买回来，这样，一家人就不会挨饿。
刚拐上大路，一个人影从晨曦中走过来，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我来担嘛。”说话的是赵正钢，赵实发的儿子——生产队里鲜有的高中毕业生。这种高中是经推荐上去的，很难说得清毕业证的含金量。需要文凭的单位不会招录他们，因此，毕业后，他仍然回来务农。
“不要你担。我担得起。”胡思梅担着担子，从他的身边越过。
“路弄个远，我先帮你担一截嘛。”赵正钢跟上胡思梅。
“不，我自己担。你不要跟着我。”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也是去修水库，啷个说是我跟着你呢。”
胡思梅不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她加快步伐，想把赵正钢甩掉。无奈肩上担子太沉，她怎么也没法甩下他。倒是赵正钢悠哉游哉走在旁边，佳丽清风，好不快活。
休息时，赵正钢要接胡思梅的担子，胡思梅紧紧抓住扁担，执意不肯。
“思梅，你放心，你妈提的条件，我家出得起！”
“不关聘礼的事！”
“我晓得你们看不起农民，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读过高中的。”
“跟读没读过高中没关系。”
“那为啥子你……”
胡思梅一猫腰，担起担子，迎着朝霞往前走去。
工地上，休息时，赵正钢又过来看胡思梅，还给她带来一瓶软塑料装的黄色饮料。
“喝口桔子水嘛，我专门给你买的。”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大两角钱一支。”
“我不口干。”
“做了弄个久了，啷个会不口干呢？”
有人起哄，胡思梅干脆站起来走开。
元旦节，大女儿和大女婿双双回来了。
李素珍正坐在堂屋里缝补一件衣服。她眼神不好，手头的针左一针右一针。见到女儿女婿回来，她高兴地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嘴里说：“统共放一天假，你们回来做啥子嘛。平日工作累了，在城里好好休息一下嘛。”
李素珍接过赵正华手里的塑料兜。里面装着四把干面，一大块猪肉，心里欢喜，嘴里却说：“马上就要杀过年猪了，你们还花钱割肉，不是浪费钱嘛。”自从上次上吊未遂，李素珍有了心理阴影，再接女儿女婿们的钱物，心里总是有些怵怵地，不踏实。
“这是我们没吃完的票割的。不是议价肉。”赵正华笑容可掬。
“就是，没吃完的票割的。”胡舸帆附和。
国家供应的肉票少得可怜，议价肉贵得咬人，要不是赵正华找到一个好办法，她才舍不得买。赵正华从黄花山回家的路上，发现有一家杀猪匠经常卖猪头肉。人们嫌弃猪头肉，所以价格格外便宜。赵正华就经常在回来的时候买一点，一家人解馋，然后省下肉票存起来。只是，猪头肉大多很肥，赵雪挑嘴不吃，长得跟细竹竿似的。
前脚胡舸帆夫妇刚进屋，后脚胡报春三口和胡月静夫妇也回来了。
李素珍抱过胡报春的女儿玲玲，亲了一口，对胡月静说：“还有几天就要生了，你没得事就不要回来了嘛。”
钱眼镜推推眼镜，喏喏道：“就是喊她不要来，她非要来。说今天元旦，大姐跟大姐夫肯定要回来，硬是被她猜对了。”
“就你多嘴！”胡月静喊道。她的目光向胡舸帆飞来，碰到胡舸帆的目光，又触电似地飞快退去。
李素珍回头又问二女儿：“大姐他们放假，你们店头不放假噻？”
胡报春笑道：“我跟她们调换的班。”
“妈，你不晓得，你这个女儿算术没学好，节日调换班，一天要用两天休息日来还，她还欢喜完了。你们说她傻不傻？”
胡报春白丈夫一眼：“我是傻，我傻得很，我不傻啷个嫁给你！”
胡舸帆抢过话，朗声道：“她才不傻。她是肚子里装算盘，阴倒有数。平日耍，还不是回家去干农活？耍了等于没耍。元旦节耍，可以回来我们一家人相聚。你说哪样划算？”
众人笑起来。胡报春自己也捂着嘴巴笑。
李素珍笑。大家看到李素珍笑，故意又延长了笑声，笑得更欢了。胡五抱起地上的赵雪，作势揪一把外侄女的小脸蛋，假装恨道：“你的算术学得好不好？听舅舅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然就像你二姨一样傻！”
赵雪也在舅舅脸上揪一把，反问道：“那你学好没有呢？”
“我学得可好啦！”
“才不！我听妈妈说，你数学考鸭蛋。”
胡五登时尴尬：“舅舅那是迟到了，老师不让进教室。”
众人又笑起来。
胡月静看到小凳子上李素珍的针线活，说：“妈，你眼睛不好，还做针线，看戳到你的手。”说着，她抓起母亲的右手，果然，大拇指和食指尖上，有好几处淤青的针眼。
胡舸帆抓起小凳子上的衣服，心疼道：“都什么年代了，哪个还穿补疤衣服！你看，这件都补了一回又一回了，不要了！”说着就要往灶屋的火膛子里扔。
李素珍连忙扯住衣服：“哪个说补疤衣裳不能穿哦！那是你们城里人。我们乡下哪个不穿补疤衣裳嘛。”
胡报春看着衣服，插嘴道：“这是四妹的衣服吗？”又说：“四妹都是大姑娘了，还穿这样补疤重补疤的衣裳，怕是要被人笑话。”
“如果是做活儿穿，还差不多。”胡月静说。
李素珍夺过衣服，说：“舸帆，你上回说的那家菜蔬社，人家有回话没得？”
胡舸帆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她眼珠子扫视着众人，心里飞快地琢磨着，嘴里道：“这段时间厂里活儿多，政治学习又紧，我都忘了问我师姐。”
“那你抽空问一问。”
“呃……”
“思梅都二十一了，该嫁人了。菜蔬社好，不愁吃不愁穿，离你又近，你们姐妹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刚拐上大路，一个人影从晨曦中走过来，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我来担嘛。”说话的是赵正钢，赵实发的儿子——生产队里鲜有的高中毕业生。这种高中是经推荐上去的，很难说得清毕业证的含金量。需要文凭的单位不会招录他们，因此，毕业后，他仍然回来务农。
“不要你担。我担得起。”胡思梅担着担子，从他的身边越过。
“路弄个远，我先帮你担一截嘛。”赵正钢跟上胡思梅。
“不，我自己担。你不要跟着我。”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也是去修水库，啷个说是我跟着你呢。”
胡思梅不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她加快步伐，想把赵正钢甩掉。无奈肩上担子太沉，她怎么也没法甩下他。倒是赵正钢悠哉游哉走在旁边，佳丽清风，好不快活。
休息时，赵正钢要接胡思梅的担子，胡思梅紧紧抓住扁担，执意不肯。
“思梅，你放心，你妈提的条件，我家出得起！”
“不关聘礼的事！”
“我晓得你们看不起农民，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读过高中的。”
“跟读没读过高中没关系。”
“那为啥子你……”
胡思梅一猫腰，担起担子，迎着朝霞往前走去。
工地上，休息时，赵正钢又过来看胡思梅，还给她带来一瓶软塑料装的黄色饮料。
“喝口桔子水嘛，我专门给你买的。”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大两角钱一支。”
“我不口干。”
“做了弄个久了，啷个会不口干呢？”
有人起哄，胡思梅干脆站起来走开。
元旦节，大女儿和大女婿双双回来了。
李素珍正坐在堂屋里缝补一件衣服。她眼神不好，手头的针左一针右一针。见到女儿女婿回来，她高兴地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嘴里说：“统共放一天假，你们回来做啥子嘛。平日工作累了，在城里好好休息一下嘛。”
李素珍接过赵正华手里的塑料兜。里面装着四把干面，一大块猪肉，心里欢喜，嘴里却说：“马上就要杀过年猪了，你们还花钱割肉，不是浪费钱嘛。”自从上次上吊未遂，李素珍有了心理阴影，再接女儿女婿们的钱物，心里总是有些怵怵地，不踏实。
“这是我们没吃完的票割的。不是议价肉。”赵正华笑容可掬。
“就是，没吃完的票割的。”胡舸帆附和。
国家供应的肉票少得可怜，议价肉贵得咬人，要不是赵正华找到一个好办法，她才舍不得买。赵正华从黄花山回家的路上，发现有一家杀猪匠经常卖猪头肉。人们嫌弃猪头肉，所以价格格外便宜。赵正华就经常在回来的时候买一点，一家人解馋，然后省下肉票存起来。只是，猪头肉大多很肥，赵雪挑嘴不吃，长得跟细竹竿似的。
前脚胡舸帆夫妇刚进屋，后脚胡报春三口和胡月静夫妇也回来了。
李素珍抱过胡报春的女儿玲玲，亲了一口，对胡月静说：“还有几天就要生了，你没得事就不要回来了嘛。”
钱眼镜推推眼镜，喏喏道：“就是喊她不要来，她非要来。说今天元旦，大姐跟大姐夫肯定要回来，硬是被她猜对了。”
“就你多嘴！”胡月静喊道。她的目光向胡舸帆飞来，碰到胡舸帆的目光，又触电似地飞快退去。
李素珍回头又问二女儿：“大姐他们放假，你们店头不放假噻？”
胡报春笑道：“我跟她们调换的班。”
“妈，你不晓得，你这个女儿算术没学好，节日调换班，一天要用两天休息日来还，她还欢喜完了。你们说她傻不傻？”
胡报春白丈夫一眼：“我是傻，我傻得很，我不傻啷个嫁给你！”
胡舸帆抢过话，朗声道：“她才不傻。她是肚子里装算盘，阴倒有数。平日耍，还不是回家去干农活？耍了等于没耍。元旦节耍，可以回来我们一家人相聚。你说哪样划算？”
众人笑起来。胡报春自己也捂着嘴巴笑。
李素珍笑。大家看到李素珍笑，故意又延长了笑声，笑得更欢了。胡五抱起地上的赵雪，作势揪一把外侄女的小脸蛋，假装恨道：“你的算术学得好不好？听舅舅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然就像你二姨一样傻！”
赵雪也在舅舅脸上揪一把，反问道：“那你学好没有呢？”
“我学得可好啦！”
“才不！我听妈妈说，你数学考鸭蛋。”
胡五登时尴尬：“舅舅那是迟到了，老师不让进教室。”
众人又笑起来。
胡月静看到小凳子上李素珍的针线活，说：“妈，你眼睛不好，还做针线，看戳到你的手。”说着，她抓起母亲的右手，果然，大拇指和食指尖上，有好几处淤青的针眼。
胡舸帆抓起小凳子上的衣服，心疼道：“都什么年代了，哪个还穿补疤衣服！你看，这件都补了一回又一回了，不要了！”说着就要往灶屋的火膛子里扔。
李素珍连忙扯住衣服：“哪个说补疤衣裳不能穿哦！那是你们城里人。我们乡下哪个不穿补疤衣裳嘛。”
胡报春看着衣服，插嘴道：“这是四妹的衣服吗？”又说：“四妹都是大姑娘了，还穿这样补疤重补疤的衣裳，怕是要被人笑话。”
“如果是做活儿穿，还差不多。”胡月静说。
李素珍夺过衣服，说：“舸帆，你上回说的那家菜蔬社，人家有回话没得？”
胡舸帆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她眼珠子扫视着众人，心里飞快地琢磨着，嘴里道：“这段时间厂里活儿多，政治学习又紧，我都忘了问我师姐。”
“那你抽空问一问。”
“呃……”
“思梅都二十一了，该嫁人了。菜蔬社好，不愁吃不愁穿，离你又近，你们姐妹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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