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生（4）
胡舸帆伸出手，又接到一滴从树叶里滴落的雨水。两滴，三滴，紧接着，她的身上也接到了雨滴，雨水经树叶汇集，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打在她身上，脸上。她突然很想哭，很想大声地，放肆地哭，在这夜深人静的陌生的地方。可是，她吭了两声，没哭出来。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
一声轻响。胡舸帆睁眼一看，贺股长家的灯和门开了，有人走出来。
难道他们晓得我坐在外面？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来铲，你去拿件雨衣来。”
女人说：“早叫你把煤挑进屋，你偏不信。这下好了！”
“谁晓得会下雨呢……”
“贺股长！”胡舸帆喊。她一骨碌滑下来，往他们跑过去，却一个跟着栽倒在地上。她的痛脚吊得太久，没知觉了。
那二人听见有人喊，再听，却没有任何声响了。二人惊悚地四处观望。
“有鬼……”女人紧紧抓住男人的衣服。
男人暗暗攥紧手中的铲子。“你表拉着我的衣服……”
“怎么又没有声音了？难道，我听错了？你听见了吗？刚才有人喊贺股长……”
男人紧攥着的手松开来。“或许是听错了。”
“贺股长。”胡舸帆又喊。她忍着重新袭来的剧烈的疼痛，从地上坐起来。
“你，是人是……鬼？”贺股长重新攥紧手中的武器，向着声音的方向，极力在黑暗里辨认。
“我是赵正华的爱人。”胡舸帆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走过去。
“你表过来。”男人举起手中的铲子。
“我是赵正华的爱人。我不是鬼。”
“你不是鬼，深更半夜地藏在我家门前干什么？”
“我有急事找你，贺股长。”
借着门口的灯光，二人终于看清胡舸帆。
“我真有急事找你——不好意思，刚才我摔了一跤。”
“你摔了一跤，就来找我？”
“我来找你，所以才摔了一跤。”胡舸帆站到灯光下。她努力挤出一个干涩而又疲惫的笑容。“我是赵正华的爱人胡舸帆。我可以进屋说吗？”她捋捋巴在额头上的头发，雨水正顺着那绺头发流下来，浸进她的眼睛里。
贺股长和他身边的女人交互了一下眼神。贺股长说：“进来吧。”
屋里真是温暖如春啊。
胡舸帆捧着贺股长夫人递上来的热开水，喝了一口，五腑六脏像花儿一样在身体里舒展开放。
然而，当贺股长听完胡舸帆的诉说后，紧紧板起的脸，又让胡舸帆的五腑六脏重新缩成一团。
“小胡，这个事儿，我恐怕是帮不了。”
“为什么？”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股长，不管是权力还是关系，都整不动啊。”
“可是你是正华的领导，你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
“呃……严格来说，我不算他的领导。他只是工资关系挂在我们股而已。”
“贺股长，你不要见死不救啊。”胡舸帆站起来，咚一声跪在贺股长面前。跪下去那一瞬间，她的脚被震得一阵锥心的疼。
“你、你、你，你别这样啊。”贺股长嘴上一连串的你，坐在椅子上的屁股直往后退。
“老贺，你帮她想想办法吧。”贺股长夫人说。“一个女的，大半夜守在外面，也挺不容易，还淋着雨。”
贺股长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我不想帮，是我真的帮不了。”
“贺股长……”
“你去给小胡取一把伞，外面雨下大了。”贺股长对他妻子说。
外面，雨声如瀑。胡舸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指针停在八点一刻。今天她又忘记上发条了。她绝望地抬起头，墙上有一面钟，时针和分钟同时指向正上方，它们俩蜷缩着重叠在一起，是那样卑微。
回到东方红小学，学校的大门关得冰冷。她摸遍了身上每个角落，没摸到钥匙。原来，今天没打算夜归，且原以为赵正华父女会在家里等她，所以，压根儿没想过带大门钥匙。好在，已经有了一次翻门的经历。她一步一步麻木地爬上去，又一步一步麻木地爬下来。奇怪的是，受伤的脚仿佛不疼了。
家里，一切如旧。灯光依然那样昏暗，简陋的家具依然那样洁净，它们静默无语，一切都在夜深人静中披着孤独的外衣。
胡舸帆疲倦得几乎无法站立，她倒到床上，一阵强烈的倦意立刻袭卷上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冷醒了。迷迷糊糊一看，灯没有关，被子也没盖。她拉过被子，胡乱地搭在身上。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热醒了。她睁眼一看，窗子外面已经大亮了。她抬起手腕一看，八点一刻。哦，昨晚就停在这里了。
她躺在床上，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她想起来，教育局的局长姓潘，赵正华提过一嘴。她决定去找潘局长试一下。
坐起来的那一瞬，胡舸帆头上一阵猛烈的眩晕。眯了好一会儿，眩晕才慢慢消失，可是脑袋里却像装满了浆糊，怎么甩也不清醒。
不清醒就不清醒吧。她跳下床。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裸关节处的血管，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里面冲撞。脚裸肿得跟小腿肚一样粗，按一下，一个小窝陷下去，像发了酵的面团。
头发已经干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馊酸的气味。她快速洗漱了，胡乱地将馊酸的头发拢在脑后。出门的时候，看见门边的小饭桌上，一只碗里有半只馒头。她抓起来咬在嘴里，锁上门。
走进教育局大门，迎面有一面穿衣镜立在厅里。镜子里的她面容憔悴，神情凄惶。两只颧骨一夜间变得凸显，红红的像挂着两只灯笼。
一路问上去，找到了潘局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人很多，都是等着汇报请示工作的人。他们看胡舸帆的眼光都有些异样。
胡舸帆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在门外。赵正华的事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得等人走光了再进去说。
局长办公室在二楼，门外有一棵黄桷树，茂盛的枝叶舒展着，多情地伸向二楼的走廊。胡舸帆正一片一片数着被夜雨洗得绿亮的树叶，两个男子向她走来。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一声轻响。胡舸帆睁眼一看，贺股长家的灯和门开了，有人走出来。
难道他们晓得我坐在外面？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来铲，你去拿件雨衣来。”
女人说：“早叫你把煤挑进屋，你偏不信。这下好了！”
“谁晓得会下雨呢……”
“贺股长！”胡舸帆喊。她一骨碌滑下来，往他们跑过去，却一个跟着栽倒在地上。她的痛脚吊得太久，没知觉了。
那二人听见有人喊，再听，却没有任何声响了。二人惊悚地四处观望。
“有鬼……”女人紧紧抓住男人的衣服。
男人暗暗攥紧手中的铲子。“你表拉着我的衣服……”
“怎么又没有声音了？难道，我听错了？你听见了吗？刚才有人喊贺股长……”
男人紧攥着的手松开来。“或许是听错了。”
“贺股长。”胡舸帆又喊。她忍着重新袭来的剧烈的疼痛，从地上坐起来。
“你，是人是……鬼？”贺股长重新攥紧手中的武器，向着声音的方向，极力在黑暗里辨认。
“我是赵正华的爱人。”胡舸帆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走过去。
“你表过来。”男人举起手中的铲子。
“我是赵正华的爱人。我不是鬼。”
“你不是鬼，深更半夜地藏在我家门前干什么？”
“我有急事找你，贺股长。”
借着门口的灯光，二人终于看清胡舸帆。
“我真有急事找你——不好意思，刚才我摔了一跤。”
“你摔了一跤，就来找我？”
“我来找你，所以才摔了一跤。”胡舸帆站到灯光下。她努力挤出一个干涩而又疲惫的笑容。“我是赵正华的爱人胡舸帆。我可以进屋说吗？”她捋捋巴在额头上的头发，雨水正顺着那绺头发流下来，浸进她的眼睛里。
贺股长和他身边的女人交互了一下眼神。贺股长说：“进来吧。”
屋里真是温暖如春啊。
胡舸帆捧着贺股长夫人递上来的热开水，喝了一口，五腑六脏像花儿一样在身体里舒展开放。
然而，当贺股长听完胡舸帆的诉说后，紧紧板起的脸，又让胡舸帆的五腑六脏重新缩成一团。
“小胡，这个事儿，我恐怕是帮不了。”
“为什么？”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股长，不管是权力还是关系，都整不动啊。”
“可是你是正华的领导，你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
“呃……严格来说，我不算他的领导。他只是工资关系挂在我们股而已。”
“贺股长，你不要见死不救啊。”胡舸帆站起来，咚一声跪在贺股长面前。跪下去那一瞬间，她的脚被震得一阵锥心的疼。
“你、你、你，你别这样啊。”贺股长嘴上一连串的你，坐在椅子上的屁股直往后退。
“老贺，你帮她想想办法吧。”贺股长夫人说。“一个女的，大半夜守在外面，也挺不容易，还淋着雨。”
贺股长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我不想帮，是我真的帮不了。”
“贺股长……”
“你去给小胡取一把伞，外面雨下大了。”贺股长对他妻子说。
外面，雨声如瀑。胡舸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指针停在八点一刻。今天她又忘记上发条了。她绝望地抬起头，墙上有一面钟，时针和分钟同时指向正上方，它们俩蜷缩着重叠在一起，是那样卑微。
回到东方红小学，学校的大门关得冰冷。她摸遍了身上每个角落，没摸到钥匙。原来，今天没打算夜归，且原以为赵正华父女会在家里等她，所以，压根儿没想过带大门钥匙。好在，已经有了一次翻门的经历。她一步一步麻木地爬上去，又一步一步麻木地爬下来。奇怪的是，受伤的脚仿佛不疼了。
家里，一切如旧。灯光依然那样昏暗，简陋的家具依然那样洁净，它们静默无语，一切都在夜深人静中披着孤独的外衣。
胡舸帆疲倦得几乎无法站立，她倒到床上，一阵强烈的倦意立刻袭卷上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冷醒了。迷迷糊糊一看，灯没有关，被子也没盖。她拉过被子，胡乱地搭在身上。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热醒了。她睁眼一看，窗子外面已经大亮了。她抬起手腕一看，八点一刻。哦，昨晚就停在这里了。
她躺在床上，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她想起来，教育局的局长姓潘，赵正华提过一嘴。她决定去找潘局长试一下。
坐起来的那一瞬，胡舸帆头上一阵猛烈的眩晕。眯了好一会儿，眩晕才慢慢消失，可是脑袋里却像装满了浆糊，怎么甩也不清醒。
不清醒就不清醒吧。她跳下床。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裸关节处的血管，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里面冲撞。脚裸肿得跟小腿肚一样粗，按一下，一个小窝陷下去，像发了酵的面团。
头发已经干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馊酸的气味。她快速洗漱了，胡乱地将馊酸的头发拢在脑后。出门的时候，看见门边的小饭桌上，一只碗里有半只馒头。她抓起来咬在嘴里，锁上门。
走进教育局大门，迎面有一面穿衣镜立在厅里。镜子里的她面容憔悴，神情凄惶。两只颧骨一夜间变得凸显，红红的像挂着两只灯笼。
一路问上去，找到了潘局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人很多，都是等着汇报请示工作的人。他们看胡舸帆的眼光都有些异样。
胡舸帆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在门外。赵正华的事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得等人走光了再进去说。
局长办公室在二楼，门外有一棵黄桷树，茂盛的枝叶舒展着，多情地伸向二楼的走廊。胡舸帆正一片一片数着被夜雨洗得绿亮的树叶，两个男子向她走来。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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