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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生(13)

    “嘿,报春,你怎么来了?”胡舸帆问。

    “玲玲,你这封米花糖是什么口味的?”

    “我来津川玩玩。”

    “是核桃口味的。”

    “你没事来津川玩什么?你们店里今天不上班啊?”

    “上班啊。但是我请了假。”

    “我吃过花生口味的。花生口味的比核桃口味的好吃。”

    “请假?!你不怕单位里扣你的钱吗?你怎么也变得懒惰了!”

    “妈妈说核桃补脑。”

    “要扣就扣,随便他们!”

    “核桃是苦的。不好吃。”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工作来之不易,可要珍惜!”

    “妈妈妈妈,是不是核桃补脑?”代玉玲使劲摇着母亲牵她的手,又补充道:“你说的!”

    胡报春被女儿摇得心烦了,喝道:“你一天屁话多得很!”

    “报春,你干什么!对自己的女儿怎么这个样子说话?”胡舸帆说。

    胡报春敛了气性,极力温和道:“对,核桃补脑,吃了核桃米花糖,我们玲玲更聪明。”

    代玉玲回过头,得意地看着表姐赵雪。

    赵雪心里想:如果我爸爸也是包工头就好了。

    嘴里却说:“糖吃多了不好,要长虫牙。”

    赵雪听见妈妈胡舸帆压低了声音对二姨说:“你今天到底来城里做什么?”

    代玉玲压低了声音对表姐说:“其实不是我要吃米花糖的。是妈妈要我悄悄跟着爸爸,才给我买的米花糖。”

    “为什么要悄悄跟着你爸爸呢?”

    “不晓得。”

    胡报春磨了磨牙,开口道:“他跟那个人一定是早就约好的。一到车站,两人对直就上了公共汽车。我连忙去买票,晚了,车开走了。”

    “那个人是哪个人?”

    “一个女人。”

    代玉玲掰下一半米花糖,递给咽着口水的表姐:“核桃不苦。真的。”

    赵雪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经不住米花糖的诱惑,伸出卑微的双手,接了过来。果然,米花糖里的核桃不苦,还很香。不知道米花糖里的花生香不香。然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再来。

    春节过后,胡思梅正式开启了她的成衣买卖事业。

    果然如她所料,陈兵不赞成做这个生意,但是,他又没有别的事情可赞成。于是,夫妻俩分工合作,胡思梅负责爬火车进货卖货,陈兵负责在家带女儿和生气。

    胡舸帆担心胡思梅逃票爬火车被人逮住,大清早带着票钱去送胡思梅。胡思梅从荷包里摸出一张小纸片:“我有票,你看。才五分钱。”

    胡舸帆一看:“你这是一张站台票,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装作进站送人,等会儿见机行事。”

    胡舸帆还是不放心:“我带了钱的,要不你把票补了吧?”

    “不是带没带钱的问题大姐。要说这一张火车票的钱,我也有。可是我不能买。我做这小本买卖,每三五天就要跑一趟成都。如果趟趟都这样买,还赚什么钱?赚的钱全给铁路交通事业做贡献了。”

    “这是你该的,怎么叫做贡献呢!万三你觉得车费钱贵了,那你一次多进点儿货,少赶两趟车,总可以节约钱了吧?”

    “我也想做个良民。可是,多进一点儿货,你借我本钱吗?这可不是一点点钱。”

    “呃……”胡舸帆囊中实在羞涩。

    胡思梅又摸出一张残缺的站台票,吩咐:“大姐真的不要怕。不信等会儿你跟我一起进站。你就捏着残缺的这一角,拿给检票的人看。”

    “五分钱的站台票也做假啊。”胡舸帆接票,左右看着,捏在手里试看能不能逃过乘务员的眼睛。“你哪儿找来的?”

    “嘿,别人不要的,随地捡。”

    对于五分钱的站台票,乘务工作人员果然不放在心上。胡舸帆牵着女儿赵雪,低着头,跟在胡思梅的屁股后面,妄自菲薄地进了站台。赵雪在母亲的反复叮嘱下,也低着头,不吭声不出气,一路平安闯关。

    “你看,火车要进站了。”胡思梅指着几个原本在等车,现在开始收拾行李的旅客。她没有手表,旅客们的动静就是她的时间表。

    “等会儿你怎么上火车?车厢门口肯定有乘务人员检车票了。”说话间,一声巨响,火车怪声叫唤着头吐白烟进站了。

    “大姐,不要怕。”说着,她把手里的巨型编织口袋重新裹了一遍,让它变得更小,再塞进怀里。“快快快,跟我来。火车只停两分钟。”

    “去哪儿?”

    胡思梅努努嘴:“那边人少的地方。”她加快了步伐,跑起来。她越跑越快。

    胡舸帆拉着女儿跟着飞奔。可是女儿人小步子小,母女俩很快就被胡思梅扔下了。胡舸帆既担心前面的四妹,又担心后边的女儿,两头无法兼顾,心急如焚。火车由呼啸着从她身边轰隆而过,又变成呜咽,咔嚓咔嚓在她身边停下来。她看见,远处的胡思梅跑到火车尾部,一边跑一边伸长脖子朝车窗里看。突然,她双手攀住火车,身子一蜷,极力往上爬,那劲头,就像她小时候跟赵家沟的小子们抢树上的李子桃子一样凶猛。或许她是遭到了车内乘客的阻拦,吊在火车身上既不进去,也不下来。她的头摇摆着,嘴在不停地动,看样子在和里面的人激烈地说着什么。人声鼎沸,胡舸帆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远远看见她蜷成一团的身子像一只巨大的草履虫吸咐在火车身上。

    火车又长鸣了一声,吐出更浓的白烟。火车要开走了。

    晨曦中,胡思梅屁股一撅,从窗口钻了进去。草履虫不见了。

    火车又轰隆轰隆怪声叫唤着,开走了。看着火车巨大的轮轴转动得越来越快,胡舸帆的心咚咚直跳。

    被吞进火车的四妹妹突然间消失进茫茫人海,变得生死难料。成都,一个遥远的让人无限牵挂的地方。

    火车上没有座位,胡思梅在车厢相接处的一个小空间站定。空间虽小,但温暖,安全,使她爬车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