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生（12）
放暑假的第一天正好周末，赵正华回家来探亲。临走前，他决定履行一下当父亲的教育职责，便拿女儿的作业本来检查。按照胡舸帆定下的规矩，错一道题打一个手板心。看着女儿整齐又幼稚的作业，赵正华又欣慰又歉疚。欣慰的是胡舸帆一个人带着女儿，把女儿调教得如此乖顺，歉疚的是他只顾自己的学业事业，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一通检查下来，发现女儿做错了四道题，有的是计算粗心，也有高难度思考题做错了。赵正华虽有心放女儿一马，无奈胡舸帆定下的规矩不敢破，便作势让女儿伸出手板心，高举轻落象征性地打了四下。
打毕，小女孩挠着被打的心板心，嗫嚅道：“有两个打重了。”
“啊？”
“有两个打重了。”
“怎么打重了？”
“有两道题是昨天错的，妈妈已经打过了。”
赵正华连忙一翻作业本日期，果然有两道是昨天的作业，胡舸帆娟秀的签字和日期在本子右下方赫然醒目着呢。怪自己太粗心。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赵正华心疼道。
女儿眨巴着和父亲一样的小眼睛，不解释。看着女儿怯怯的神情，赵正华明白了，女儿是怕他。自从女儿出生以来，不是女儿留在乡下，就是他在乡下，女儿和他不亲近。于是，他问女儿：“想不想坐大轮船？”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想补尝一下女儿和妻子。
女儿眨巴着眼睛，目光里是好奇和疑惑，她从来没坐过大轮船，连看都没看到过。小人儿弄不明白爸爸的问话是什么意思。照理说，刚清算了惩罚，天上立刻就掉馅饼的事，不合常理。
“爸爸带你去坐大轮船好不好？”赵正华努力做出慈祥的模样。
这一回，小女孩儿确认了眼神，知道爸爸是真的要带她坐大轮船了，欢喜得跳起来。
然而，坐上轮船，赵雪才知道不是每一件没干过的事都让人快乐。轮船一启动，宽敞的大甲板立刻像通了电似的，抖动个不停，人在上面比晕车还难受。小女孩在甲板中间站不稳，爸爸让她到栏杆处倚着吹吹江风。可栏杆还是不能缓解她的难受。爸爸又空前大方地给她买来一封米花糖。小女孩受宠若惊。平日里爸爸妈妈非常节约，这可是人生难得几回有的高级享受。然而，香甜的米花糖也不能拯救轮船带来的灾难。她小心翼翼勉强啃了两口，就不想啃了，肚子里翻滚得厉害，吃下去的东西全吐进了长江。就在她吐得浑身无力的时候，搭在栏杆上的手一松，高贵的米花糖纵身落进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美味，无复追。小姑娘望着滔滔江水，痛哭流涕，瞬间尝遍世间沧桑。
奖励和惩罚总是难解难分。后来她才发现，爸爸所谓的带她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玩，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没有一个熟悉的小伙伴，整天只能与苍蝇为伴。乡下比城里寒冷，她穿下来的旧棉袄又板又硬，根本不能抵御寒冷。夜里要上厕所了，爸爸只能送她到厕所门口，憋得她一个人走进伸手不见五指且臭气熏天的小屋里深一腿浅一脚地探索，各种幻象鬼故事一齐剪不断理还乱。伙食也不如妈妈做的好吃，还只能到点才吃得到，一旦哪一顿晚餐胃口不好吃少了，夜里就要挨饿，再粗的共再淡的饭也不敢嫌弃。他真不知道爸爸是怎样杠过那一个又一个饥饿寒冷而又漫长的灯下冬夜的。
好在，春节快来了。她终于得以结束漫漫亲情之旅，回到妈妈身边。
一回城，妈妈就立刻带她去了四姨的架子车服装摊子买过年新衣服。春节将近，四姨的生意非常火爆，每天一车衣服，一拉出去不到半天就卖光了。妈妈在一大堆衣服里左翻右翻，居然翻到一件童装。这既不是常见的蓝色，也不是丑陋的黑色，而是鲜艳迷人的粉红色，上面还装饰着可爱的蝴蝶结。最让她欣喜的是，这居然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太空服”。穿着这衣服到底能不能上太空，小姑娘不知道，但是，她感受全世界的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她不在太空胜似太空。
赵雪幸福而又温暖地坐在四姨的架子车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妈妈和四姨说话。
“大姐，我想等过了年就去租一个摊位，专门卖成衣。你看，这是我从他们那里匀来的货，都是成都进的货，比张裁缝他们的衣服好卖多了。款式好，面料新，价格也不贵，利润高得多。”
“去成都进货好是好，可是得要多少本钱呢。你有吗？”
“现在我手里存了一些钱，等过了这个春节，可以存得更多。我算着，到时候再跟人借点儿，应该能周转了。”
“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但是有一点，上成都进货太辛苦，陈兵他愿意去吗？”
赵雪看见四姨的嘴角扯出一个假模假样的笑，说道：“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可没指望他。”
“你不指望他，难道一个人去？爬火车带货？”胡舸帆听四妹说过，做服装生意的人如何为了逃票爬火车，到站了又如何扔货如何跳火车。
“不然呢？一家人总要生活。”
有人来看衣服了，四姨立刻转愁为喜，热情地问道：“想买点儿什么？”
“你这儿除了衣服，还有什么？”顾客笑道。“想给女儿挑一件过年衣服。”
一旁的赵雪立刻就成了四姨现身说法的模特儿。
远远地，赵雪看见了她的二表妹代玉玲，一只手被她母亲胡报春牵着，另一只手拿着一封米花糖在啃。藕，高贵迷人的米花糖，我曾经真真实实地拥有过你，然而我却不懂得珍惜，到如今追悔不已。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一通检查下来，发现女儿做错了四道题，有的是计算粗心，也有高难度思考题做错了。赵正华虽有心放女儿一马，无奈胡舸帆定下的规矩不敢破，便作势让女儿伸出手板心，高举轻落象征性地打了四下。
打毕，小女孩挠着被打的心板心，嗫嚅道：“有两个打重了。”
“啊？”
“有两个打重了。”
“怎么打重了？”
“有两道题是昨天错的，妈妈已经打过了。”
赵正华连忙一翻作业本日期，果然有两道是昨天的作业，胡舸帆娟秀的签字和日期在本子右下方赫然醒目着呢。怪自己太粗心。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赵正华心疼道。
女儿眨巴着和父亲一样的小眼睛，不解释。看着女儿怯怯的神情，赵正华明白了，女儿是怕他。自从女儿出生以来，不是女儿留在乡下，就是他在乡下，女儿和他不亲近。于是，他问女儿：“想不想坐大轮船？”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想补尝一下女儿和妻子。
女儿眨巴着眼睛，目光里是好奇和疑惑，她从来没坐过大轮船，连看都没看到过。小人儿弄不明白爸爸的问话是什么意思。照理说，刚清算了惩罚，天上立刻就掉馅饼的事，不合常理。
“爸爸带你去坐大轮船好不好？”赵正华努力做出慈祥的模样。
这一回，小女孩儿确认了眼神，知道爸爸是真的要带她坐大轮船了，欢喜得跳起来。
然而，坐上轮船，赵雪才知道不是每一件没干过的事都让人快乐。轮船一启动，宽敞的大甲板立刻像通了电似的，抖动个不停，人在上面比晕车还难受。小女孩在甲板中间站不稳，爸爸让她到栏杆处倚着吹吹江风。可栏杆还是不能缓解她的难受。爸爸又空前大方地给她买来一封米花糖。小女孩受宠若惊。平日里爸爸妈妈非常节约，这可是人生难得几回有的高级享受。然而，香甜的米花糖也不能拯救轮船带来的灾难。她小心翼翼勉强啃了两口，就不想啃了，肚子里翻滚得厉害，吃下去的东西全吐进了长江。就在她吐得浑身无力的时候，搭在栏杆上的手一松，高贵的米花糖纵身落进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美味，无复追。小姑娘望着滔滔江水，痛哭流涕，瞬间尝遍世间沧桑。
奖励和惩罚总是难解难分。后来她才发现，爸爸所谓的带她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玩，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没有一个熟悉的小伙伴，整天只能与苍蝇为伴。乡下比城里寒冷，她穿下来的旧棉袄又板又硬，根本不能抵御寒冷。夜里要上厕所了，爸爸只能送她到厕所门口，憋得她一个人走进伸手不见五指且臭气熏天的小屋里深一腿浅一脚地探索，各种幻象鬼故事一齐剪不断理还乱。伙食也不如妈妈做的好吃，还只能到点才吃得到，一旦哪一顿晚餐胃口不好吃少了，夜里就要挨饿，再粗的共再淡的饭也不敢嫌弃。他真不知道爸爸是怎样杠过那一个又一个饥饿寒冷而又漫长的灯下冬夜的。
好在，春节快来了。她终于得以结束漫漫亲情之旅，回到妈妈身边。
一回城，妈妈就立刻带她去了四姨的架子车服装摊子买过年新衣服。春节将近，四姨的生意非常火爆，每天一车衣服，一拉出去不到半天就卖光了。妈妈在一大堆衣服里左翻右翻，居然翻到一件童装。这既不是常见的蓝色，也不是丑陋的黑色，而是鲜艳迷人的粉红色，上面还装饰着可爱的蝴蝶结。最让她欣喜的是，这居然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太空服”。穿着这衣服到底能不能上太空，小姑娘不知道，但是，她感受全世界的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她不在太空胜似太空。
赵雪幸福而又温暖地坐在四姨的架子车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妈妈和四姨说话。
“大姐，我想等过了年就去租一个摊位，专门卖成衣。你看，这是我从他们那里匀来的货，都是成都进的货，比张裁缝他们的衣服好卖多了。款式好，面料新，价格也不贵，利润高得多。”
“去成都进货好是好，可是得要多少本钱呢。你有吗？”
“现在我手里存了一些钱，等过了这个春节，可以存得更多。我算着，到时候再跟人借点儿，应该能周转了。”
“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但是有一点，上成都进货太辛苦，陈兵他愿意去吗？”
赵雪看见四姨的嘴角扯出一个假模假样的笑，说道：“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可没指望他。”
“你不指望他，难道一个人去？爬火车带货？”胡舸帆听四妹说过，做服装生意的人如何为了逃票爬火车，到站了又如何扔货如何跳火车。
“不然呢？一家人总要生活。”
有人来看衣服了，四姨立刻转愁为喜，热情地问道：“想买点儿什么？”
“你这儿除了衣服，还有什么？”顾客笑道。“想给女儿挑一件过年衣服。”
一旁的赵雪立刻就成了四姨现身说法的模特儿。
远远地，赵雪看见了她的二表妹代玉玲，一只手被她母亲胡报春牵着，另一只手拿着一封米花糖在啃。藕，高贵迷人的米花糖，我曾经真真实实地拥有过你，然而我却不懂得珍惜，到如今追悔不已。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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