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小蜉蝣 » 第三章 回城(11)

第三章 回城(11)

    一纸通知书消弭了所有的怨恨和委屈。作为丈夫,赵正华担负起了职责,把胡舸帆带出了赵家沟。临走时,昔日狰狞厌恶的赵家沟竟然变得让人不舍起来,低矮潮湿的瓦房,连绵起伏的山丘,一条条细长的小径,曾经呛得人鼻涕眼泪一把又一把的泥灶,还有灶跟前没烧完的柴禾,圈里养的灵性的小猪,屋前亲手栽的指甲花,娘家屋后重振旗鼓的番茄地……

    赵家沟不能说不是一块育人的好地方。

    一个月后,胡舸帆以一个新工人的身份,坐在锻压机床厂明亮高大的会议室里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精神抖擞。引产和不断被打扰的产后休息,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病痛。只能说,赵家沟恶劣的生产生活环境锻炼了她。这句话是赵正华总结出来的,当然,从他嘴里出来的时候,没有“恶劣”两个字。在他看来,这样的环境是亲切的。

    新工学习包括政治学习和生产学习两部分。欣欣向荣的工厂生产任务重,加班加点培训新工人,白天学习生产技能,晚上是政治学习。胡舸帆被分配到翻沙车间,就是在沙里做零件模型初胚。生产学习时,胡舸帆分到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师傅,师傅的大女儿白雯也在这个组。白雯是组里的优等生,经常先学会了新技能就来教别的学徒。她年龄最大,大家都亲热地称呼她为大师姐。白雯大师姐待人特别温和,胡舸帆很喜欢她。白天学习的时候,喜欢跟她扎堆,就连晚上的政治学习,胡舸帆也要想方设法挨着她坐。

    政治学习无非就是读读红本本,读读报什么的,没什么新鲜事。只是在最后一次学徒集中政治学习时,宣布了两件让胡舸帆震惊的事。一件是某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去世的消息,另一件是学徒三年期间,不能生育的规定。

    接下来,全厂怀着悲痛的情绪停工停产,哀悼老领导的去世。厂里发了雪白的纸给大家扎小白花。有不少人哭了,有的哭得汪洋肆意,有的哭得小桥流水。胡舸帆心头也堵着一股悲伤,她一边默默地扎小白花,一边暗暗地想,这个三年不能生育的事,怎么跟赵正华说呢?她可是郑重其事向他表过态:一进城工作,立刻就着手家庭生产的大事。这下子,工厂生产跟家庭生产杠上了。

    终于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学徒工资比正式工人工资低得多,但胡舸帆仍然喜悦难禁。捏着八张一元面值的软塌塌的被无数人民蹂躏过的纸片,她感觉像是捧着一堆金元宝。怎么会不值得欢喜呢?这样的金元宝还会源源不断地来。当然,也会青黄不接地去。

    胡舸帆揣着工资,在街上走着。她决定好好利用这笔工资,诱惑一下赵正华。

    她看见商店的橱窗里摆着沙糕,红红的糕体像火柴一般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可爱而诱人,刺激得她的胃酸一阵接一阵地分泌。她买了半斤。走出来,又看见卖水果的地方摆着一种从来没见过的水果,金黄的颜色,像小孩子圆鼓鼓的手指一般。一问,价钱贵得咬人。但一闻,好香。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既然孩子都已经舍了,难道还舍不得那几张软塌塌的纸?必须得把狼套住。

    菜市场有人卖鱼。一条白鲢死了,翻着白花花的身子在那里。一问价钱,她居然买得起。

    糕点,水果,死鱼,全都是食诱范畴的伎俩。是不是还应该色诱一下下呢?手中的布包里倒是有一样相关的工具,这是厂里免费发给学徒女工的,但估计只会火上浇油。还得另觅他途。

    胡舸帆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工具,最后是电影院一张宣传海报启发了她。海报上的女演员雪肌红腮,色泽颇是诱人。她想起家里还有做知青宣传员时剩下的胭脂和紫罗兰香粉。

    路过学校会议室回家的时候,胡舸帆看见屋子里坐了满满一屋子人。他们正在政治学习。赵正华坐在领导席上,正用他朴实的“暴哄雨”口音,周吴郑王念着一份报纸。

    胡舸帆掩嘴偷笑,赶紧溜回屋。正好趁这个时间,做诱敌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然而,到了该散会的时间,赵正华他们却还没散会。又等了好一阵,终于,有老师陆续从胡舸帆的家门口走过,赵正华却迟迟不见回来。

    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人回来了。

    “怎么睡这里?”

    胡舸帆被赵正华的声音吓一跳,腾地跳起来,一抹嘴角的梦口水,突然想起脸上的妆容,又斯文地掏出手绢,谨慎地擦拭着嘴角,无不贤惠道:“桌上有点心和不知名的水果,你先垫垫肚子,我热一热饭菜就来。正华啊,你可知道那水果叫什么名字?”

    赵正华阴着脸在小饭桌跟前坐下,说:“买这些做什么!浪费钱!”

    胡舸帆虚伪的莺言软语一扫而光。“我的钱买的!关你屁——”又突然想起今天的重要目的,忙又软下嗓子:“你只管放心吃!”

    “你的钱也还是家里的钱。以后要节约点。”

    呃……真是一步输,步步输。从前,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如今,我的钱也充了公。罢罢罢,姑且忍下这段公案先,秋天再跟你仔细算账。

    “是是是,我晓得啦!我的钱也是家里的钱!”胡舸帆把饭菜放进煤油炉上面的锅里热着,婀娜了身子来到赵正华跟前。“正华,今天这鱼可便宜了!”

    “你脸上搞些啥子名堂?跟大霜天里打了记号的牛粪一样!”

    滚你娘的蛋!美美的花容月貌,被你说成……呃,一定是刚才打瞌睡弄花了。胡舸帆忙到镜子前面一照,果然花颜失色。

    赵正华苦口婆心道:“你现在是光荣的工人阶级,不是农民了,得注意点儿形象。没事别往脸上抹东西。”

    “哦。人家也是有事才抹的嘛……”胡舸帆嘴里小声嘟囔着,掏出手绢儿,对着镜子使劲擦着脸。腮上有一块钱儿红怎么也擦不掉,胡舸帆举着镜子来到电灯底下,原来是刚才打瞌睡留下的红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