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生（22）
“他是他，我是我！”代邦富嘴还硬着，气势却弱了一大截。
“你也不是好货！”胡报春骂道。“整天在外面洋盘得很，冒皮皮说自己做工程挣大钱。别人不晓得，还以为你挣了好多钱，火钳！”
“老子硬是没挣钱哇？这房子——”
“你莫提谈这房子，一提老子更来气！”胡报春手一扬，扫帚嗖地飞过来，击中代邦富脑壳，代邦富脑壳一偏。
“今天上午卖房子的又来催尾款，说你拖了别个三个月了。你搞得你婆娘女儿都跟倒丢人现眼。”
最让代邦富骄傲的事，让老婆当场抵了黄，代邦富觉得很没面子，讪讪道：“思梅，你看嘛，当初我看你二姐斯斯文文的，像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哪晓得，现在这个样子。”
胡思梅从夫妻二人的吵架中，已经明白自己借钱无望，心中郁闷失望，又不得不劝和一下，便笑道：“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你激活了她的潜力。”
“照这样激活下去，还要不要人活……”
胡思梅悄悄叹一口气，喃喃道：“是啊，还要不要人活……”
陈燕明呆立一旁看完一场大戏。戏散场后，她问胡思梅：“妈妈，啥子叫狗肉朋友？就是在一起吃狗肉吗？”
“对头！这种人专门偷鸡摸狗，你长大了千万别学习他们。”
“那大姨和大姨父是不是狗肉朋友？”
胡思梅一时感念。这女儿看起来面带猪相，其实心中明亮。对呀，大姐和正华二哥老老实实过日子，说不定悄悄儿存了钱。
胡思梅一脚踏上了回津川的汽车。
到了东方红小学宿舍，胡思梅大为惊奇。一向生活简单的正华二哥，居然在家里请客。
说请客也算不上。加上赵正华，屋里一共就三个男人，都穿着深蓝色的廉价滑滑布做的中山服，其中一个裤子膝盖处还补了一个疤。三个男人清一色的脸色清瘦苍白。三人围坐的小餐桌上并没有大鱼大肉的菜肴，而是只有三堆花生，桌子中间，一瓶简装白酒，再加上每人面前一个杯子，如此而已。花生壳剥得满桌子满地都是。
赵正华喝得面颊通红，看到胡思梅也不招呼，只顾吃他的花生喝他的酒。
两个男子见赵正华不招呼来人，不明白什么情况，也不理会胡思梅。胡思梅见门外屋檐下靠着一个竹筛子，便蹲下来帮胡舸帆他们筛二炭，耳朵却支起来听屋里的人说话。
只听一个男子说：“这回我们三个运气都不好。特别是赵正华，哪怕哪一道论述题或者是简答题多给你一分，你都过关了。”
“对头！多打一分，老师看到他的五十九分，肯定都放他过了。”
“太刮毒了！”
赵正华一直没作声。这时听见他说：“哪个有烟？”
一会儿，又听见一个男子说：“你好像不是第一回考外国文学了哈？”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他妈的！”是赵正华的声音。“刘备三顾茅庐，老子也来个三进宫！老子不信，老子就过不倒！干！”
“干！”
“干！”
胡舸帆从屋檐路下走上来。看见胡思梅一个人蹲在灶前筛二炭，欢喜地说：“思梅你来了嗦。”
胡思梅看出来胡舸帆还不晓得屋头的事。她左右寻找，喊着：“明明，快来喊大姨！”
没人答应。胡思梅忙进屋找，原来小家伙在桌子下面，正一个一个翻地上的花生壳，想找漏网的花生吃。
胡思梅又喊：“明明，快出来。”
陈燕明听见妈妈喊，身子一直站起来。只听桌子呯一声闷响。然后，陈燕明嘴巴就扁了，再然后，两条眼泪淌下来，再再然后，陈燕明摸着脑门哭着扑向妈妈的怀抱。
胡舸帆进屋一看，就有些恼：“正华，你们大人吃花生喝酒，好歹也赏孩子几颗呀。”
其中一位客人见了，忙从桌子上捧了一大捧花生，塞到陈燕明怀里的小兜兜里，笑着对胡舸帆说：“弟妹，你别责怪正华兄弟了，他今天心情不好。”
“他又有酒喝又有花生吃还——考试成绩看到啦？”胡舸帆问道。
赵正华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邪门！就差两分。”另一位客人伸出手指比划道。
“咯咯哒——”外面灶旁边的鸡笼里，一只母鸡高昂着脑袋唱起下蛋歌来。
胡舸帆气急败坏地顺手抓起灶台上的菜刀，对着唱歌的母鸡晃了晃，狠狠道：“你叫叫叫，你再叫老子把你龟儿子杀了！”
母鸡听懂不懂人话，以为女主人又添食来了，偏了鸡脑袋仔细观察菜刀，还伸出脑袋啄了一下刀页。当它发现那只是一粒锈斑而不是饲料时，便放弃了索食，继续在狭窄的鸡圈里打着转转唱它的鸡生主题曲。
“思梅，来，帮我捉鸡！”胡舸帆喊。
“干嘛？”
“没看见来客了嘛。正好你母女俩也来了，杀来大家吃！”
“咦，大姐，这母鸡下蛋下得好好的，莫杀。”
胡思梅晓得，这两只母鸡是胡舸帆的宝贝。她每天精心给母鸡准备饮食，买最好的鸡饲料，到菜市场捡最新鲜的菜叶子，还定期给母鸡打预防针预防鸡瘟病。两只母鸡倒也争气，平均一天一点六个蛋。母鸡们下的所有鸡蛋，全变成了赵正华的口中食，就是连胡思梅她们来了，胡舸帆也舍不得煮给她们吃，说是赵正华读书辛苦，要补身子。她还买来红参，每天切几片煮在鸡蛋里。有一次，赵正华手抖没舀稳当，把一只鸡蛋撒到了地上。赵正华嘴里念着“一大一角八分钱啊”，硬是趴到桌子底下把蛋捡起来，洗干净，吃了。
“刚才我对客人们说话没说好，杀只鸡款待款待，一则赔个不是，二则，安慰安慰你正华二哥。”
“那也莫杀生蛋母鸡嘛。买点儿肉回来不是一样吗？”
“买肉？这个月的钱早花光了，昨天才向涂校长爱人借了两块钱，买肉也不够呀。哎，每个月都是一到月底就借钱，我都借得不好意思啦。”
胡思梅心里一哽。“大姐，我这里还有点儿钱，我去买点儿肉回来，你把鸡喂着，正华二哥才有蛋吃。”
胡舸帆又叹口气。“真担心他的身子被拖垮了。”
“你也不是好货！”胡报春骂道。“整天在外面洋盘得很，冒皮皮说自己做工程挣大钱。别人不晓得，还以为你挣了好多钱，火钳！”
“老子硬是没挣钱哇？这房子——”
“你莫提谈这房子，一提老子更来气！”胡报春手一扬，扫帚嗖地飞过来，击中代邦富脑壳，代邦富脑壳一偏。
“今天上午卖房子的又来催尾款，说你拖了别个三个月了。你搞得你婆娘女儿都跟倒丢人现眼。”
最让代邦富骄傲的事，让老婆当场抵了黄，代邦富觉得很没面子，讪讪道：“思梅，你看嘛，当初我看你二姐斯斯文文的，像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哪晓得，现在这个样子。”
胡思梅从夫妻二人的吵架中，已经明白自己借钱无望，心中郁闷失望，又不得不劝和一下，便笑道：“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你激活了她的潜力。”
“照这样激活下去，还要不要人活……”
胡思梅悄悄叹一口气，喃喃道：“是啊，还要不要人活……”
陈燕明呆立一旁看完一场大戏。戏散场后，她问胡思梅：“妈妈，啥子叫狗肉朋友？就是在一起吃狗肉吗？”
“对头！这种人专门偷鸡摸狗，你长大了千万别学习他们。”
“那大姨和大姨父是不是狗肉朋友？”
胡思梅一时感念。这女儿看起来面带猪相，其实心中明亮。对呀，大姐和正华二哥老老实实过日子，说不定悄悄儿存了钱。
胡思梅一脚踏上了回津川的汽车。
到了东方红小学宿舍，胡思梅大为惊奇。一向生活简单的正华二哥，居然在家里请客。
说请客也算不上。加上赵正华，屋里一共就三个男人，都穿着深蓝色的廉价滑滑布做的中山服，其中一个裤子膝盖处还补了一个疤。三个男人清一色的脸色清瘦苍白。三人围坐的小餐桌上并没有大鱼大肉的菜肴，而是只有三堆花生，桌子中间，一瓶简装白酒，再加上每人面前一个杯子，如此而已。花生壳剥得满桌子满地都是。
赵正华喝得面颊通红，看到胡思梅也不招呼，只顾吃他的花生喝他的酒。
两个男子见赵正华不招呼来人，不明白什么情况，也不理会胡思梅。胡思梅见门外屋檐下靠着一个竹筛子，便蹲下来帮胡舸帆他们筛二炭，耳朵却支起来听屋里的人说话。
只听一个男子说：“这回我们三个运气都不好。特别是赵正华，哪怕哪一道论述题或者是简答题多给你一分，你都过关了。”
“对头！多打一分，老师看到他的五十九分，肯定都放他过了。”
“太刮毒了！”
赵正华一直没作声。这时听见他说：“哪个有烟？”
一会儿，又听见一个男子说：“你好像不是第一回考外国文学了哈？”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他妈的！”是赵正华的声音。“刘备三顾茅庐，老子也来个三进宫！老子不信，老子就过不倒！干！”
“干！”
“干！”
胡舸帆从屋檐路下走上来。看见胡思梅一个人蹲在灶前筛二炭，欢喜地说：“思梅你来了嗦。”
胡思梅看出来胡舸帆还不晓得屋头的事。她左右寻找，喊着：“明明，快来喊大姨！”
没人答应。胡思梅忙进屋找，原来小家伙在桌子下面，正一个一个翻地上的花生壳，想找漏网的花生吃。
胡思梅又喊：“明明，快出来。”
陈燕明听见妈妈喊，身子一直站起来。只听桌子呯一声闷响。然后，陈燕明嘴巴就扁了，再然后，两条眼泪淌下来，再再然后，陈燕明摸着脑门哭着扑向妈妈的怀抱。
胡舸帆进屋一看，就有些恼：“正华，你们大人吃花生喝酒，好歹也赏孩子几颗呀。”
其中一位客人见了，忙从桌子上捧了一大捧花生，塞到陈燕明怀里的小兜兜里，笑着对胡舸帆说：“弟妹，你别责怪正华兄弟了，他今天心情不好。”
“他又有酒喝又有花生吃还——考试成绩看到啦？”胡舸帆问道。
赵正华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邪门！就差两分。”另一位客人伸出手指比划道。
“咯咯哒——”外面灶旁边的鸡笼里，一只母鸡高昂着脑袋唱起下蛋歌来。
胡舸帆气急败坏地顺手抓起灶台上的菜刀，对着唱歌的母鸡晃了晃，狠狠道：“你叫叫叫，你再叫老子把你龟儿子杀了！”
母鸡听懂不懂人话，以为女主人又添食来了，偏了鸡脑袋仔细观察菜刀，还伸出脑袋啄了一下刀页。当它发现那只是一粒锈斑而不是饲料时，便放弃了索食，继续在狭窄的鸡圈里打着转转唱它的鸡生主题曲。
“思梅，来，帮我捉鸡！”胡舸帆喊。
“干嘛？”
“没看见来客了嘛。正好你母女俩也来了，杀来大家吃！”
“咦，大姐，这母鸡下蛋下得好好的，莫杀。”
胡思梅晓得，这两只母鸡是胡舸帆的宝贝。她每天精心给母鸡准备饮食，买最好的鸡饲料，到菜市场捡最新鲜的菜叶子，还定期给母鸡打预防针预防鸡瘟病。两只母鸡倒也争气，平均一天一点六个蛋。母鸡们下的所有鸡蛋，全变成了赵正华的口中食，就是连胡思梅她们来了，胡舸帆也舍不得煮给她们吃，说是赵正华读书辛苦，要补身子。她还买来红参，每天切几片煮在鸡蛋里。有一次，赵正华手抖没舀稳当，把一只鸡蛋撒到了地上。赵正华嘴里念着“一大一角八分钱啊”，硬是趴到桌子底下把蛋捡起来，洗干净，吃了。
“刚才我对客人们说话没说好，杀只鸡款待款待，一则赔个不是，二则，安慰安慰你正华二哥。”
“那也莫杀生蛋母鸡嘛。买点儿肉回来不是一样吗？”
“买肉？这个月的钱早花光了，昨天才向涂校长爱人借了两块钱，买肉也不够呀。哎，每个月都是一到月底就借钱，我都借得不好意思啦。”
胡思梅心里一哽。“大姐，我这里还有点儿钱，我去买点儿肉回来，你把鸡喂着，正华二哥才有蛋吃。”
胡舸帆又叹口气。“真担心他的身子被拖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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