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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功(19)

    “我晓得……了。”胡舸帆笑道。她回头看看那头,阳光下的女子,要说五官身材,未必赶得上她。可工人阶级和机关干部,那气质没法比。她觉得很沮丧。一直以来的优越感,终于被眼前的一幕刺破。其实,自己早该看明白的。赵正华早已经不是当年赵家沟的赵正华,而她,却一直在工人阶级这一个台阶上原地打转转。她感觉冬日的阳光有毒,晒得人浑身无力瘫软。

    “哦,这就是小胡啊。早听说过,是个美人。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老赵,你好福气呀!”钟晴的言谈也非常有风度。胡舸帆明白,自己又被甩了一条街。她的背上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痒。

    “哪里哪里!她不过就是一工人阶级。”赵正华谦虚地笑道。

    胡舸帆无话可说,她双手大拇指暗暗摩挲着蜷在手心里的那几个冰凉的手指,重复问道:“你不是说今天开大会吗?”她听见,阳光下,她的声音不争气地透着嘶哑。

    “哦,会刚刚开完了。”赵正华说得云淡风轻。

    钟晴手里转动着一枚白色的乒乓球,浅笑道:“这几天老赵辛苦得够呛,不过,今天他的稿子反响很好。小胡,你得好好犒赏犒赏他呀!”

    “你不是已经犒赏着了嘛。”胡舸帆脱口而出,说完,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行尸走肉般的回应笨到了极致。

    果然,钟晴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瞬间,又笑回来。她走过来,站到胡舸帆面前,看着胡舸帆的眼睛,柔和地说:“走累了吧?去办公室喝口茶?”

    “不必了,不必了。”赵正华说。“舸帆,你有什么事吗?”显然,他已经意识到有些东西剑拔弩张。

    “那怎么行!”钟晴仍旧浅笑。“小胡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喝口茶是起码的吧?老赵你不要给人留话柄说我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这是小胡的妹妹吧?长得和姐姐一样美。也一起喝杯茶再忙吧?”钟晴略微抬起脖子对稍远处的胡思梅喊道。她抬起的脖子细长而优雅。

    “那我们就去吧。”胡舸帆回头对胡思梅说。

    短短的两分钟路程,胡舸帆感觉像是走不完的奈何桥。进了办公室,钟晴指着里面,说:“小胡还没来参观过你家老赵的办公室吧?这是我的座位,那是老赵的。你看,那些材料就是老赵在这把藤椅上完成的。

    胡舸帆木然地顺着钟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面的玻璃文件柜里,整整齐齐码着一尺来高的稿纸。她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赵正华眼里来了去去了又来的血丝不是无中生有的。

    钟晴说话的同时,已经手脚麻利地泡好两杯茶,送到胡氏两姐妹手里。

    “你们,是挺辛苦的。”

    “老赵比我们辛苦多了。这不,我看他眼睛里的血丝都两天了,还没消散,一问,果然睡眠不好。我就想,趁天气好,约他打打乒乓,活动活动身子,说不定晚上就能睡好了。”

    胡舸帆一时感觉背上更刺痒了。赵正华多年以来一直睡眠不好,可大大咧咧的她从来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的睡眠一直很好,她便疏忽了赵正华的。这是她做妻子的失职。

    “呵呵,你们坐机关的,这方面体会深刻。”胡舸帆笑道。

    有人来叫赵正华,说吴书记那边叫。赵正华来不及跟胡舸帆打招呼,立刻跟了出去。

    胡舸帆就要走。钟晴挽留说:“茶水都还没喝一口呢,尝尝再走吧。这可是我们市里新创的茶叶品牌,津川升为地级市的活动仪式上就是用的它,反响很好的。”

    胡舸帆低下头,默默喝起茶来,喝得无嗅无味。胡思梅看看姐姐,也低头喝起来。

    屋里静下来。

    突然,胡舸帆听到头上钟晴说:“小胡,我晓得你是什么感受,我尝过这样的滋味。”

    这样的滋味?什么样的滋味?她指的是茶吗?胡舸帆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两米外坐着的钟晴。她闲适地坐在一张藤椅里,姿态放松而优雅。她的手里,捧着一只和她一样优雅的米色杯子。她的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她的眼里,有盈盈暗光在闪动。

    胡舸帆吓了一跳。这个女子,怎能又笑又泪呢?她看看胡思梅,胡思梅的眼里,也同样写满惊讶。

    她回忆着钟晴刚才的话,隐隐明白了什么。她缓缓吐出心中的气息,内心变得软下来。

    “果然是好茶。”胡舸帆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安静地说道。茶杯是公务接待用的那种白色细瓷杯,此刻,胡舸帆的手指,已经被手里捧着的杯子捂暖和。“我们是来告诉正华,今天晚上,我要和我妹妹回一趟老家,处理一些家务事,可能晚上不能回来。刚才他走得急,还麻烦小钟转告一下他。”

    “没问题。你放心吧小胡。”钟晴说。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闪烁的光影,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红。

    一直到走出市委大院门,胡舸帆低头想着心事,不说话。胡思梅说:“大姐,这个钟晴,你不是她对手。”

    胡舸帆心里一抽。对于这个问题,她此刻已经心知肚明。可是,她不愿意说出来。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当年是胡舸帆下嫁赵正华,一直以来,她是多么骄傲啊。可如今情况变了,变得胡舸帆毫无察觉,变得她心头颤抖手脚冰凉。其实,她不是没看见,只是,她一直以来装作没看见。因为她不晓得该怎么办。悔叫夫婿觅封侯。她算是尝到滋味了。这滋味叫人忐忑不安,叫人如坠深渊,叫人孤独无可依。

    从前,爸爸失了封侯,家里日子过得艰难不堪。从内心讲,她当初并没有感觉自己是下嫁赵正华,赵家的地位和成分,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她一家孤儿寡母。内心里,她是盼望着赵正华能一朝显赫的。况且,觅不觅封侯,也不是她叫不叫的问题,而是赵正华本来就是有追求的人。

    她不能因噎废食。她无法因噎废食。

    “是的,我不是她对手。因为我无需把她当作对手。”胡舸帆一半在回应妹妹,一半在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