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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介入

    他笑着用掌心接起口水,看了看又塞回嘴里。我看的目瞪口呆,差点没一口吐出来。我稍侧了侧头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使劲咽了咽喉咙,强忍着恶心问:“那个……”我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毕竟从面上确实是看不出来了,“请问,是钱家吗?”

    他听我问话,止住了笑,将手在衣服上一抹,目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有听懂的样子,于是我又问:“请问是钱小海吗?”

    他听到这句,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使劲的抚掌哈哈大笑起来。我见他这个样子,心凉了半截,看样子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一个劲的笑个不停,而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周围空空荡荡的,微微的有些回响,我站在一旁听着,感觉跟看那种声效特好的恐怖片似的,浑身不舒服。这人看起来精神像是出了状况,我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也是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于是转身循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我上车后,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走了这么久我也有点累,将车座调矮了躺了一会儿。我瞥着后视镜心里有点沮丧,暗想看来在这里是没什么收获了。其实来的时候也有这种心里准备,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人家不配合,不愿意提起都是正常的,如今这种情况看起来更是直接断了念想吧。

    时间还早,我倒是可以再去望汐村转转。折腾了一上午我有点饿,于是从包里翻出大娘给的鸡蛋边剥开了塞进嘴里,边掏出手机看了看。邮箱提示我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了,我估计又是什么推销的广告,于是随手点开了准备扫一眼就直接删除。

    可就是这一眼,让我整个人瞬间惊住了,鸡蛋在喉咙里一噎差点没直接噎死我。

    收到的邮件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背景青山葱郁,近处的人家房子有些残破老旧,小院子里一人捧着半个西瓜,正往另一人手中送,接西瓜的那人坐在轮椅上背对镜头,看不出是谁。但捧西瓜的那人面容却看的完整,让我瞬间震惊不已。这,这不是我吗?

    这怎么可能?我是从没来过这的,更没见过钱家的人。可照片里我的样貌,又提醒着这分明就是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来这的?这照片是谁拍的?又是谁发的?发的人目的是什么?这事和张夏有关吗?从见到张夏的第一眼我就是知道会有一件事情和我有关,那么就是这件事吗?张夏突然来找我的目的就是这个吗?突然消失和我有关吗?我和钱家有什么关系?还是和张夏说的那个姑娘有关系?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失忆了吗?还是傻了?

    一连串的问题争先恐后的从我脑中冒出来,我却一个也解答不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着将思绪拽回来,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照片上。

    我将照片下载后放大了一寸一寸的去看,试着寻找一些线索。首先这个照片不是后期P出来的,看清晰度应该是扫描下来的,而且画质很好,拍照时用的相机应该很不错。那房子按照要样子和位置来看,确实是钱家无疑了。只是院子和现在的垃圾场模样完全不同,虽说不是那么整洁,却很有生气,甚至在照片左下角的小菜园子里还能看见几行长的不错的豆角呢。轮椅比我今天看见的要干净很多,但应该是同一张轮椅,因为左边的把手套都没有了。坐在轮椅上的人很消瘦,背上的肩胛骨非常明显,留着寸头,背上的衣服旧的褪了色,零星的打了几个补丁,但都还算干净,其余的就看不出来什么了。

    除了这些,照片暂时没有什么其他的信息。我按着发件人的地址在网上搜了搜,在一个社交平台上查到了这个账号。注册时间是2003年2月6日,除了这个之外没有实名,没有头像,没有昵称,没有信息,没有动态。我一个普通人,用不上什么专业的设备,又没有那些程序精英的手段,一时间又有些没有头绪了。

    我放下手机心中忐忑不安,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决定还是得回去一趟。既然东西上查不到线索,那就还得从人下手,不管能不能问出什么,就算是让我自己故地重游,寻找一下记忆也好。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嘛,有时候一句话,一件旧物忽然之间就能激发出无数的灵感来。想到这我又有些郁闷,为什么明明是我的经历我却毫无印象呢?我是真的失忆了吗?还是像我妈说的老年病年轻化了,对了我二爷爷好像就是因为脑袋方面的疾病去世的,那这样算起来我这是有家族史的。又或者是我有双重人格,另一个人格做得事情这个我不记得。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过段时间可得回去看看心理医生,做个精神鉴定什么的,毕竟不能耽误了,谁知道另外一个我是好的还是坏的,他干过的事我又不记得,万一有点什么出格的事情,这可怎么好。

    我一路上走的心事重重,连什么时候回到了钱家都不知道。我站在栅栏边向院子里望了望,已经没有人了。我浅浅的闭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大声问:“钱小海在吗?”

    “你找钱小海做什么?”

    声音凭空而出,语气听着不善。我不知道身后有人,心中一惊转了回身去看,竟是刚才那位大爷,难不成他刚才一直跟在我身后吗?

    “我……”

    “你不是来游客,你是谁?”大爷连连追问。

    “我是游客……”

    “没有游客会来专门找钱小海。”我见大爷的脸色越来越冷,心知事情不妙。于是忙摆出一脸老实的神情,假装为难的拧巴了一下,然后深深一叹气道:“行,大爷我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是游客……”

    “你……”

    我打断他的话:“大爷你听我说完,我是游客不假,也是作家。”

    “作家?”大爷又将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嗯。”

    “那又怎么样?你找钱小海做什么?”

    “我这趟来是为了采风……”

    “采风?”

    “哦。就是积累素材,我前段时间辗转……哦,无意间听到的钱家的事,觉得是个很好的素材,就想过来亲眼看看,亲耳听听,要是合适想放在我的新书里。”

    “不行,你走吧。”

    “为什么?大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写名字的,也不会提这个事。再说书里的事大家都知道是假的,没人会相信,而且我不会白劳烦他的,我给辛苦费的,行吗?”

    “那也不行,反正就是不行,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大爷说着就要来拽我,他的手非常有力,我拼劲全身力气竟然挣脱不了。只好死死抱住院门的木桩,强辩道:“大爷你讲点道理,这又不是你的事,就算不行,也得人家主人说的算呀。”

    可是他并不听我话,手上的力气大的不得了,眼见我抱着的木桩都要被拔出来,我一着急道:“大爷你别这样,你今天把我撵走了我明天还来,明天问不着后天再来,你还能天天蹲着堵着我吗?我没有恶意,就问几句话,要是人家本人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总行了吧。”

    大爷听了我的话,手上渐渐松了力,放开我一沉吟:“那我让他和你说。”他说完也不再理我,将我推开径直进了门,然后咣当一声把门关上,扔下一句:“等着”,就进了屋子。

    我把衣服抻平松了口气,其实我并不知道应该问什么,尤其钱小海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看到照片之前,其实我只是好奇张夏的事情,所以对于很多事情都抱着能问到更好,问不到也无所谓的轻松态度。可现在知道这事情跟我有关,心情突然沉了不少。我怕问出什么我不想知道的,又怕什么也问不出。这段时间的事情像一团乱麻,每次以为刚能找到个头绪来,结果一扯又是更大的一团乱麻,让人心烦。

    我这样想着,就见那大爷面色阴沉的推着钱小海出了屋子。钱小海倒也不笑了,只是不再看我,眼神飘忽的左瞄右看的,一副紧张的样子。俩人离我这约莫还有七八步的距离突然站住,接着钱小海突然摆着双手大声喊道:“不,不不不,不不……”

    “听见了吧,你赶紧走。”大爷挖了我一眼,转身将轮椅一拐往回推了去。

    “诶?诶……”我伸手推门企图阻止,却不想他适才已经把门锁起来了。我心中一急,也顾不上什么礼貌,攀上栅栏翻身跳了进去。那木栅栏年久失修,烂的差不多了,被我突然一按咔嚓一声拦腰折断了。

    他们二人听见声响齐齐的回头来看,那大爷见状气急败坏的推开钱小海,拎起一边一把上了锈的铁耙子,奔着我便冲了过来。他气势汹汹面目狰狞,吓得我一缩,眼见他逼近,挥动耙子要打下来,我急中生智,从兜里一把掏出手机对准他道:“你敢,我录着呢,你一碰我我立马发给警察。”

    大爷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滞,目光犹疑的在我脸上转了几圈缓缓地放下了耙子。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贸然的放下手机,仍旧十分警惕的防御着,以防他突然偷袭。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边问边将手中的铁耙使劲的锤了几下地,大声的质问着。

    我听他无可奈何的语气知道自己打扰了人家生活让人家为难了,所以心中很是愧疚不忍,可如今这局面也不能轻易放弃,于是试探着问:“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和钱小海谈几句,就问几句,行吗?”

    那大爷目光闪烁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要问便问吧,只是有一样,今天你不管问出什么,或是什么也问不出,今后你永远不得再来了。”

    我向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平时即使是对别人提出来合理应当的要求,自己都会心有愧意,更不要提现在是完全为了自己的事情去搅扰人家的生活,于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应道:“好,好。”

    “过来吧。”大爷拖着耙子走回钱小海身边,在他身后站好,对我唤道:“来啊。”

    他说话的时候耙子一直紧紧握在手里,我不敢靠的太近,在他们三步外站定了。钱小海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一脸看热闹的兴高采烈,不停低声呵呵的笑着。我虽站的和他不算太近,可他身上那股尿骚味、汗味和臭脚丫子味混在一起,直往我鼻子里钻。我尽量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仔细的去看了看他。他额前的刘海已经快长到鼻尖了,乱糟糟的垂在脸上,脸上干裂成小块的灰渍卡在皮肤的褶皱里挤成一条,嘴和胡子一圈挂着黏糊糊的液体,整张脸几乎辨认不出来五官是什么样子,完全是混沌肮脏的一片。

    “问啊。”大爷见我一直不说话开口催促。

    “哦。”我稍稍俯下身子看着钱小海的眼睛轻声问:“那个,请问……”

    “啊……啊啊……”钱小海突然失声大叫了起来,手上指着我的方向来回的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我下意识的回头左右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东西的。可钱小海的神情恐惧极了,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靠在椅背上,边喊边手忙脚乱的扎住轮椅拼命的向后退去。

    大爷见状非常厌弃的白了我一眼,上前两步将我一把推开斥道:“离远点。”他说完几步追上钱小海,将他抓住连人带车拖回了屋子里。

    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屋子里钱小海大喊大叫的声音渐渐平息,没过多一会儿,大爷重新走了出来。手上已没有了那把铁耙,换成了两张马扎,他撇我一眼将一张马扎扔给我,面色沉沉的说:“坐吧。”

    我手上的这张马扎非常破旧了,木头和绳子都已经发乌了,上头皆是陈年的油污,展开后一面高一面低,弄得我完全不敢用全力坐。只是我对方才的事情愧疚难当,一时间也不敢再挑剔什么,只乖乖的坐好,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学生一样,目光闪躲着问:“那个,他没事吧。”

    大爷没回我这句,只是说:“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让你问,就这,你能问出什么来?”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只旱烟,放在手里团了团,又问:“怎么着,还不死心?”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大爷,方不方便问问,你和钱小海是什么关系。”

    大爷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烟头上的白纸一把拽掉,顿了顿答:“他是我外甥。”

    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我,所以没注意到我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毕竟刚才听闻他的话,我一度以为他们是仇人。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这年头有仇的亲戚也不在少数,况且这或者是人家的语言习惯也未可知。

    “那,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生病了吗?”

    “摔得,十三岁那年和他哥一起去偷人家苞米,他哥跑到一半让人家放出来的狗咬了,差点咬死。他一边跑一边看他哥热闹一没留神从山上掉下去了,摔折了两条腿。”

    “我看他精神状况也不太稳定,也是因为这个吗?”

    大爷朝地上吐了一口粘痰,踩在上面用鞋底在蹭了蹭,语气怨怼的说:“这就要问问你们这帮写字的了。”

    “我们?”

    大爷点上了烟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大口烟,鄙视道:“可不就是你们嘛,你们多厉害,欺负我们这些庄稼人没有文化,用你们手里那支破笔瞎写乱写。当初来求我们的时候什么都答应,一转眼就把这地方给说出去了,猪狗不如的东西。结果招来了不少寻仇的、报复的,在这打人、砸东西、烧房子……小海要不是瘫了,估计就让他们直接打死了,他后脑勺有现在两条这么长的疤。”大爷说着张开食指拇指比了比:“这孩子随他妈,脑子不好,让人打了之后更不行了,现在整天出了傻哭傻笑,基本说不出来个全乎话,也听不懂别人说什么。有时候不知道哪不好了就突然发疯,得谁打谁,得啥砸啥,邻居不敢靠前,像躲瘟神一样绕着走,家里也没啥东西了,能用的基本让他祸害光了。这还不算,他现在分不清香臭,不管什么东西,让他拿着就往嘴里塞。阴天下雨的时候脑袋就疼,疼的受不了就往墙上撞。我看不过去,有一次给他喝了点酒,没想到他喝完,喝多了就能好点。那高度数的酒,以前半瓶就行,现在得四瓶半。结果人越喝越傻,就成现在这个样儿了。”大爷说到这的时候有些哽咽:“大海犯了事,该杀该剐我们都认,没有一个不字。可我就想问问,那是不是连着全家都该死?那些事小海一点也不知道,就因为是杀人犯的弟弟,所以他就该这样,就不配好好活着吗?”

    大爷瞪着我眼眶发红,我被他问的语塞,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有好几个瞬间我非常恨自己,非常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不惜揭人伤疤,让人家血淋淋的站在阳光下暴晒,真的太缺德了。

    “对不起。”我认真地看着大爷:“对不起。”

    大爷撇开头,并没有接受我的歉意,只是口气强硬的问:“这些够不够你写的?要没什么想问的就赶紧走吧。”

    “我不写了,大爷,我再去找找别的素材,这个我不写了。”

    “真的。”

    “嗯。”

    “那你把你刚才录我的东西删了。”

    “啊?”我反应过来,忙掏出电话解释道:“我根本没录,刚才是吓唬你的。”我见他不相信,于是点进相册让他看:“你看,根本没有。”

    大爷半信半疑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看不懂这些,但愿你没骗我。”

    “不会不会。”

    “行了,你走吧,就当没来过这,以后也别再来了。”

    “那……”我从兜里掏出来所有的现金递给大爷:“大爷,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别嫌弃。”

    “这我可不能要,你走吧,只要你把那录像删了,咱们就谁也不欠谁的。”

    我起身将钱放在马扎上道:“视频真没录,我发誓。这个就算是辛苦费,给大哥买酒喝。”他看了看那一沓钱,张了张嘴,最后没说出什么。我抬脚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大爷,受累再问一句,你之前见过我吗?”

    大爷明显觉得我问的奇怪,皱了皱眉头说:“应该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哦,我好像小的时候来过这,但是我不记得了,所以问问。”

    “小时候?那我不知道,我之前不住这,大海进去之后两三年我才得着信说小海没人照顾快不行了才搬来的。”

    “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吧。”我有些感慨。

    “也不光为这个,我姐之前是为了我才来这的,我不做点什么,心里过不去。”

    我点了点头,告别道:“保重。”

    “那个。”大爷叫住我:“你真是那个,写字的,叫那个什么家的吗?”

    我话在嘴里顿了顿,刚才说自己是作家纯粹是为了套话随便编了个话,现在虽然不想继续说谎,可要是解释起来又非常麻烦,于是惭愧的点了点头。

    大爷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我的迟疑,面色怀疑的道:“不管你是不是,我们的事你别再和别人提起了。”

    “好。”

    我离开钱家的时候,没有回过头,没有再迟疑过。真的不再来了,不管我自己的事情最终是什么样的,但我不想、也不能再来打扰他们了,世事艰难,若是我们再互相为难,那也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