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雨
夏日的水面泛着波光，倒映着四周盎然的绿意。偶尔有几只红色的蜻蜓，在水面上轻点而过，划出一圈淡淡的水纹。小雨微微侧目瞟了瞟那个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正闭着眼睛专心聆听的男孩，总觉得不应该和陌生人单独待在一起这样久，只是怕自己突然开口又会打扰到他，几番犹豫之下她还是轻声开口礼貌的说：“对不起啊，我要先回家了。”
“好啊”，张夏并不介意突然被她打断思绪，爽快的笑着回：“你家在哪，好像以前没见过你。”
“就在村子里，我今天刚来的。”小雨故意没把住址说的仔细，毕竟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是这样教的。
张夏也没刨根问底只说：“你今天刚来？那记得回去的路吗，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记得的。”
“这个季节路上有蛇了。”张夏好心提醒。
“我不怕的，谢谢你。”小雨说着摆了摆手说了声再见就转身走了，张夏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抓起筐子两步追了上去。
小雨见他追上自己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淡淡一笑道谢说：“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你别担心。”
张夏本来以为她会骂自己为什么老是跟着她，却不想她说出这句来，轻松一笑说：“我也要回家的。”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绿草如织的小路上，一路上张夏闲不住，一会儿跳起来摘树叶，一会儿跑到一旁摘朵野花，可不管怎么闹腾，他总是把有树荫的位置留给她。小雨倒是走得不急不缓，有时候张夏跑远了见她没跟上，总要跑回来再接她。
张夏一阵风似的跑回来，背上的筐都快让他甩掉了，他跑到小雨面前，把刚拔下来的几朵黄色紫色的小野花，顺手塞给了她嬉笑着问：“你怎么什么也不问就敢跟着我走，不怕我是坏人吗？”
小雨闻了闻小花，浅笑着道谢回：“我没跟着你，我自己记得路，我们是同伴。你也不是坏人，你要是想使坏早就可以动手了。”
张夏欣赏的一笑，把筐往小雨手里一塞，说：“既然是同伴，那我送你个见面礼。”他话音还未落，已经几步蹿到一棵大树下，纵身一跃抱住了树干，手脚并用的几步爬了上去。
小雨站在树下，见他踩着很细的枝条在树上走着，怕他摔下来不住的提醒：“喂，你小心，小心点儿。”她说话间张夏已经退回到了树的主干上，接着他伸长手臂环抱树干，手脚放松一下子滑了下来。他落了地，将手往树下等着他的小雨面前一伸，扬了扬下巴：“给。”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趴了一只深褐色的蝉。我听到这儿不禁失笑道：“行不行啊你，哪有人第一次给女孩子送见面礼是送一只虫子的。”
张夏也轻笑着点头：“是啊。”
“人家姑娘让你吓着了吧，有没有把虫子直接摔你脸上？”
“没有”张夏笑着摇了摇头：“小雨接了过去，然后和我说‘谢谢，我很喜欢’”。
“这小姑娘倒是有趣，那后来呢？”
“后来小雨把它放了。”
“不是，我是说你俩，后来呢。”
“后来啊……”
他们两个人回到村子，张夏先送了小雨，自己才回了家。小雨进了家门后，张夏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问：“你这小丫头又自己跑到哪去了？害我找了好长时间。”他嘴上虽是责备的话，语气却十分温柔。
“爷爷我去选景了。”小雨回。
“哦，在哪儿选的？遇上什么人没有？下次再想去哪，先告诉爷爷，我陪你一起去。”
“嗯，我自己可以的爷爷。哦对了，我遇着一个人，是个人很好的小哥哥。”
张夏本来都走出去了，听到这句连忙站下了，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哥哥？谁家的臭小子，快告诉我，我来听听。”
“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能还没见到人家就开始骂人呢，小雨你别听你爷爷的，该交朋友还得交朋友，但交朋友之前得先看看他的人品。行啦，快洗手去，排骨好了。”
“好，奶奶。”
小雨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刚才那个男声盖住：“我怎么不知道？我和这个年纪的臭小子打过交道，我能不知道？再说了，我不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们这些小子的小心思呀，我是门清……”
“是是，你门清，不就是你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好好学习，天天就惦记找人家漂亮姑娘玩儿嘛，能不门清吗……”
“谁找了谁找了……你你你，可别诬赖了好人。”
“呦呦呦，那老李家的秀兰，老王家的芝华，老赵家的……”
“那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张夏听他们拌嘴笑了笑，后面的话没再听下去，转身回了家。出去玩了大半天不见人影，张夏回家之后挨了奶奶几句不轻不重的数落。他一边往嘴里塞着奶奶洗干净的西红柿，一边嘿嘿的笑着围着奶奶撒娇。奶奶见他这样倒也不舍得真骂他，只说下次不许这么贪玩，就让他洗手吃饭了。
张夏把手泡在清凉的水里，脑袋里想着今天真好，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个姑娘。
从那天起张夏几乎每天都会去找小雨玩，陪她写生，一起爬山看日出日落，上树摘野果，下水去抓鱼，对着夜空数星星……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熟悉了，小雨也不经常主动开口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张夏不行，他闲不下来，不是跑到树上对小雨使劲挥手说：“你上来呀，上来摘果子呀。”，要不就是跳进河里用水泼小雨说：“你下来呀，下来抓鱼呀。”，再不就是敲人家玻璃说：“你出来呀，出来玩呀。”所以也怪不得人家爷爷不放心，换成是我我也不放心。多好的一姑娘呀，再这么学下去都得跟着他学成猴了。
张夏倒没注意到我笑他，只专心的给我讲他第一次教小雨爬树的事情。
望汐村村里有棵大树，那树我见过，估计得有好几百年的树龄了，树干得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每到夏天总是枝繁叶茂的。这树最低的一枝也有十几米，以前张夏玩了一天玩累了，总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爬上去，看着夕阳，吹吹晚风，等着天空里出了星星，再望望星空，对着浩瀚的宇宙发会儿呆、歇歇脚。
那天他陪小雨去山里写生，回家的时候小雨说想画张傍晚的风景图，张夏灵机一动就想到了那棵大树，坐在上面看到夕阳的可是非常美的，他和小雨一说，小雨也觉得十分感兴趣，两人一商量也没着急回家吃饭，奔着大树就去了，上树之前张夏给小雨讲了不少要领，说完背上画板先爬到第一个枝叉上等着接应小雨。
小雨在树下甩了甩手脚，深吸了一口气，依照着张夏的话向着树上使劲一跃抱住了树干，接着按着张夏爬上去的路径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爬。小雨身体轻，四肢又修长，还有张夏在上面时时的提醒，所以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等她差不多快要爬到第一个枝桠的位置时，张夏立即伸下了早早就垂下来等着接应的手臂。小雨见了也忙伸出右手去够他的手，却不想她这是第一次爬树，用的力气不太对，手上刚一松整个人的重心一偏就要掉下去。好在她机灵，当时也没慌立即收回手，用力抱住了大树，可纵然是这样她也再坚持不住顺着树干一路滑了下去。
张夏吓了一跳，慌忙也跟着跳了下去。方才他在上面看的心惊，幸亏小雨临危不乱，要是当时手一松直接摔下来，肯定得伤得不轻。张夏跳下树连忙对着小雨查看了查看，她伤的地方大多在腿上，滑下来的时候被树皮划开了好几条口子，最长的一处从膝盖一直划到了脚背，正往外冒着血。伤的虽然不重，但看着血淋淋的，也难免骇人。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拉住你。”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抓着你。”
他们两个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张夏连忙脱下自己的上衣替她裹住不断冒血的伤口，急的眼圈一红，愧疚的道歉：“都怪我都怪我，不该教你爬树的，还有哪里伤着了吗？还有哪疼？”
小雨见张夏焦急的样子，一边疼的直吸凉气，一边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不怪你，本来就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先别着急，我就划了两条小口，哪都不疼，真的。”
张夏以前每天在外面东跑西玩的，身上像这样的伤口不知道有多少，早就司空见惯了。可他看着血从小雨的伤口里淌下来，却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疼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好像是自己的心在疼。他从前并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得，胸腔里像是被点着了小火，心放在火上面慢慢的烘烤着，一收一收的抽着疼，难受的让人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张夏扶着小雨站起来，见她每走一步路都嘶嘶的吸着冷气，心中一急连忙转到小雨身前，拽着她的手臂将她驮到自己的背上说：“我背你。”
小雨想着要拒绝，却已经被张夏背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有些吃惊的伏在张夏背上，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她张着手，忐忑的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张夏的体温像是头顶的太阳一般炙热，让她的心被烤的平白无故的跟着躁动起来。
那天被张夏背着的下雨心跳的异常的快，她在想，也许，是受伤的关系，但好在那个掉下来人的是自己。
那天背着小雨的张夏心跳的也异常的快，他在想，也许，是愧疚的关系，但那个掉下去的还不如是自己。
张夏一路急奔把小雨送回了家，她的爷爷奶奶见了大为吃惊，却并没有斥责张夏，也没盘问什么，只是急着把小雨送去了村里的卫生院。张夏没能同去，一个人在家里的院子里来回乱转，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思去做，每隔一会就要爬到围墙上去看看小雨家里回来人没有，他这样望了几次，后来干脆直接坐到围墙上去，盯着小雨家的方向等着人回来。远处夕阳一点一点出现，又一点点消散，他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看见了被爷爷背着回来的小雨。小雨似乎早早的就看见了他，冲着他的方向笑着轻轻挥了挥手，张夏轻轻吐了口气，一颗悬在半空中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在那个瞬间落了地。
年轻孩子伤口愈合的快，没过几天小雨的伤口就彻底结了痂，等血痂慢慢褪了，她腿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浅浅的疤。小雨家里人没因为这件事情责备过小雨，更没责怪过张夏。所以那天之后张夏还是一如既往的每天去找小雨玩，只是每次看到她的疤痕时都会忍不住自责。小雨倒是不在意，每次见到张夏一脸愧疚的看着自己，总会安慰他：“没关系的，过几天就褪了，再说就算褪不了也没关系，别人都没有就我有才算特别呀。而且这样多好，在人群里都不用露脸，把腿一露你就能找到哪个是我。”
张夏听她东拉西扯的直笑说：“哪有没事用腿找人的……”说到这小雨也不再和他争辩，只冲他歪头一笑就变了别的话题。
再后来小雨的伤渐渐好了，还是坚持学会了爬树。刚开始张夏怕她再磕着碰着，怎么也不同意教她。可小雨说：“如果我不再试试，以后会一直害怕爬树这件事，成或不成都不重要，但我不能还没试就认怂，你说是不是？”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刚开始上树的时候也还是怕的，眼睛都不敢向下看，只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上爬的非常缓慢。等张夏连拉带拽的把她带上来，她全身已经出透了汗，坐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的向下试探着看了一眼，抹了抹下巴上的汗，冲张夏展颜一笑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怕高。”
张夏将小雨扶稳轻声说：“别怕，我陪着你呢。”
从那天之后那棵大树就成了他们两个常常休息玩乐的地方，只要得了空，他们两个总要去树上坐坐会儿，两个人听着MP3，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着太阳一点点从山边的落下，看着月亮一点点的从树梢升起。
张夏说他第一次见到小雨拿出MP3的时候，都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可小雨没有嘲笑他，她把MP3放在他手里，像在教小孩子一样耐心的给他讲这是什么，应该怎么用。这件事情张夏一直记得，他说那天像是在小雨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那种只有在非常晴好的天气里才能看到的明亮的星星。
处暑那天天热的反常，太阳变着法的炙烤着大地，地上被连续烘烤了整整一天，踩上去都有些烫脚。家家的鸡鸭鹅狗热的都打了蔫儿，连蝉也不怎么乐意叫了。他们两个缩在闷热的家里趴在窗边扇着扇子吃西瓜，一边盼着太阳赶紧落山出去纳纳凉，他俩这样大汗淋漓的从清早盼到傍晚，巴巴的盼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太阳落山时候，两个人出了家门，一前一后的爬上树，躲在枝叶下等着风来。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真的凉快下来都快入夜了。村子里人家睡的早，四周早早的暗了下来。MP3的都听没电了，小雨扯下耳机仰着头看着明亮璀璨的繁星，浅浅吸了口气，晃着双腿感慨道：“这星星可真漂亮，以前我姐姐说如果有来世，她是要做一颗星星的，这么一看也挺美好的。”
张夏跟着抬起头来看，夜空里干净得透明，没有一丝云彩，闪烁的星辰遍洒其间，一眼望去辽阔的夜幕尽收眼底，让人一望不禁心生开阔。张夏还没接话又听小雨问：“你呢？要是有来世你想做什么？”
“你呢，你先说。”
“我啊，我想做一棵树。”
“为什么。”张夏回过头看着小雨问，
“嗯，因为可以活得久啊。哈哈……”小雨调皮一笑又说：“因为做一棵树很好呀，不争不抢，无悲无喜，每天看着日出月落，看着人间悲欢喜乐，你说呢……”
张夏看着小雨的侧脸点了点头说：“那我就做一块石头。”
“石头。”
“是啊，石头活的更久一些，哈哈……然后就待在你脚边陪着你看日出月落，悲欢喜乐，是不是更好？”
小雨听着嗤的一笑打趣道：“你这么闹，要是块石头也肯定是那种能蹦出猴子的石头，要不就是一块圆溜溜的石头。”
“那是为什么？”
“圆溜溜的才能每天滚来滚去，动来动去的嘛。”
“哈哈……”
“哈哈……”
他们两个轻声说笑着，这时忽然听到树下有人喊：“哎呀妈呀，闹鬼了……”接着听到一连串沉沉的脚步声，他们两个拨开树叶，借着星光一看，只见一个醉酒的男人连滚带爬的往前跑着。
原来那男人喝醉了酒，正哼着小曲摇摇晃晃的往家走。热了一天他也喝了一天，酒的辣和天的热让他整天都流汗不止，浑身发虚，如今入了夜，被晚风吹了吹才觉得好一些。这四周无人，他也乐得随意，将上衣一脱搭在肩上光着膀子肆意横行。他快行至这大树时，眼前白光一闪，只觉得什么东西闪了过去，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只以为自己眼花，也没去理会，谁知刚走到树下，忽然听见一声非常清晰的女孩笑声，那笑声像是就在耳边一样，可四周他看的分明，是没有一个人在的。他一下子酒醒过来，立即仰头去看，大树枝叶密布交错，不断的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上面影影绰绰的黑乎乎一团，像是藏着什么古怪，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跃跃欲试的爬下来一般。他咽了咽唾沫，总反复的想起那些鬼怪传说来，就想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正要开口，头顶的笑声突然再次传来，他一分神手一松挂在肩上的衣服滑了下去，挂在了腰带上，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树上，忽然身后被一拽，还以为真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缠上了他，当即吓得面如土色，大声喊叫的跑回了家。
张夏和小雨看他张牙舞爪的飞快跑远，腰间还挂着一件衣服，像尾巴一样，互相看了看，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张夏说到这忽然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小雨聊天了。”
我听到这，刚才脸上本来不自觉出现的微笑慢慢僵了下来，虽然一早就知道了结局，可我还是忍不住的希望小雨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能够平安快乐的一直生活着，心里一坠，一种不舍和不忍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就听张夏敛了敛神色继续说：“本来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就陪她去村外的野荷花池写生的，可我俩还没出村子，就有邻居来寻我，说我奶奶在家里崴了脚。我听了连忙嘱咐了小雨也先回家，改天我再陪她去，然后就急急忙忙的先折了回去。后来我把奶奶从卫生院背回家已经快中午了，路过小雨家一问，才知道她早上出门之后一直没回去过……”张夏闭上了双眼，眉头紧锁着说：“她没再回来过……”
张夏难过，我也听的不忍心，轻声问：“是出了意外吗？”
张夏一抿嘴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失足……”
我暗自惋惜，想必是小雨没听张夏的话，自己跑去了野荷花池失足掉了下去。哎……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多好的一对小朋友，就这样子太可惜了……
我还没感慨完，就听张夏接着说出两个字。我浑身一颤，连连吃惊不已，心中瞬间塞满了疑问。
张夏说：“坠崖。”
“好啊”，张夏并不介意突然被她打断思绪，爽快的笑着回：“你家在哪，好像以前没见过你。”
“就在村子里，我今天刚来的。”小雨故意没把住址说的仔细，毕竟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是这样教的。
张夏也没刨根问底只说：“你今天刚来？那记得回去的路吗，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记得的。”
“这个季节路上有蛇了。”张夏好心提醒。
“我不怕的，谢谢你。”小雨说着摆了摆手说了声再见就转身走了，张夏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抓起筐子两步追了上去。
小雨见他追上自己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淡淡一笑道谢说：“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你别担心。”
张夏本来以为她会骂自己为什么老是跟着她，却不想她说出这句来，轻松一笑说：“我也要回家的。”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绿草如织的小路上，一路上张夏闲不住，一会儿跳起来摘树叶，一会儿跑到一旁摘朵野花，可不管怎么闹腾，他总是把有树荫的位置留给她。小雨倒是走得不急不缓，有时候张夏跑远了见她没跟上，总要跑回来再接她。
张夏一阵风似的跑回来，背上的筐都快让他甩掉了，他跑到小雨面前，把刚拔下来的几朵黄色紫色的小野花，顺手塞给了她嬉笑着问：“你怎么什么也不问就敢跟着我走，不怕我是坏人吗？”
小雨闻了闻小花，浅笑着道谢回：“我没跟着你，我自己记得路，我们是同伴。你也不是坏人，你要是想使坏早就可以动手了。”
张夏欣赏的一笑，把筐往小雨手里一塞，说：“既然是同伴，那我送你个见面礼。”他话音还未落，已经几步蹿到一棵大树下，纵身一跃抱住了树干，手脚并用的几步爬了上去。
小雨站在树下，见他踩着很细的枝条在树上走着，怕他摔下来不住的提醒：“喂，你小心，小心点儿。”她说话间张夏已经退回到了树的主干上，接着他伸长手臂环抱树干，手脚放松一下子滑了下来。他落了地，将手往树下等着他的小雨面前一伸，扬了扬下巴：“给。”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趴了一只深褐色的蝉。我听到这儿不禁失笑道：“行不行啊你，哪有人第一次给女孩子送见面礼是送一只虫子的。”
张夏也轻笑着点头：“是啊。”
“人家姑娘让你吓着了吧，有没有把虫子直接摔你脸上？”
“没有”张夏笑着摇了摇头：“小雨接了过去，然后和我说‘谢谢，我很喜欢’”。
“这小姑娘倒是有趣，那后来呢？”
“后来小雨把它放了。”
“不是，我是说你俩，后来呢。”
“后来啊……”
他们两个人回到村子，张夏先送了小雨，自己才回了家。小雨进了家门后，张夏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问：“你这小丫头又自己跑到哪去了？害我找了好长时间。”他嘴上虽是责备的话，语气却十分温柔。
“爷爷我去选景了。”小雨回。
“哦，在哪儿选的？遇上什么人没有？下次再想去哪，先告诉爷爷，我陪你一起去。”
“嗯，我自己可以的爷爷。哦对了，我遇着一个人，是个人很好的小哥哥。”
张夏本来都走出去了，听到这句连忙站下了，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哥哥？谁家的臭小子，快告诉我，我来听听。”
“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能还没见到人家就开始骂人呢，小雨你别听你爷爷的，该交朋友还得交朋友，但交朋友之前得先看看他的人品。行啦，快洗手去，排骨好了。”
“好，奶奶。”
小雨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刚才那个男声盖住：“我怎么不知道？我和这个年纪的臭小子打过交道，我能不知道？再说了，我不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们这些小子的小心思呀，我是门清……”
“是是，你门清，不就是你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好好学习，天天就惦记找人家漂亮姑娘玩儿嘛，能不门清吗……”
“谁找了谁找了……你你你，可别诬赖了好人。”
“呦呦呦，那老李家的秀兰，老王家的芝华，老赵家的……”
“那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张夏听他们拌嘴笑了笑，后面的话没再听下去，转身回了家。出去玩了大半天不见人影，张夏回家之后挨了奶奶几句不轻不重的数落。他一边往嘴里塞着奶奶洗干净的西红柿，一边嘿嘿的笑着围着奶奶撒娇。奶奶见他这样倒也不舍得真骂他，只说下次不许这么贪玩，就让他洗手吃饭了。
张夏把手泡在清凉的水里，脑袋里想着今天真好，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个姑娘。
从那天起张夏几乎每天都会去找小雨玩，陪她写生，一起爬山看日出日落，上树摘野果，下水去抓鱼，对着夜空数星星……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熟悉了，小雨也不经常主动开口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张夏不行，他闲不下来，不是跑到树上对小雨使劲挥手说：“你上来呀，上来摘果子呀。”，要不就是跳进河里用水泼小雨说：“你下来呀，下来抓鱼呀。”，再不就是敲人家玻璃说：“你出来呀，出来玩呀。”所以也怪不得人家爷爷不放心，换成是我我也不放心。多好的一姑娘呀，再这么学下去都得跟着他学成猴了。
张夏倒没注意到我笑他，只专心的给我讲他第一次教小雨爬树的事情。
望汐村村里有棵大树，那树我见过，估计得有好几百年的树龄了，树干得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每到夏天总是枝繁叶茂的。这树最低的一枝也有十几米，以前张夏玩了一天玩累了，总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爬上去，看着夕阳，吹吹晚风，等着天空里出了星星，再望望星空，对着浩瀚的宇宙发会儿呆、歇歇脚。
那天他陪小雨去山里写生，回家的时候小雨说想画张傍晚的风景图，张夏灵机一动就想到了那棵大树，坐在上面看到夕阳的可是非常美的，他和小雨一说，小雨也觉得十分感兴趣，两人一商量也没着急回家吃饭，奔着大树就去了，上树之前张夏给小雨讲了不少要领，说完背上画板先爬到第一个枝叉上等着接应小雨。
小雨在树下甩了甩手脚，深吸了一口气，依照着张夏的话向着树上使劲一跃抱住了树干，接着按着张夏爬上去的路径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爬。小雨身体轻，四肢又修长，还有张夏在上面时时的提醒，所以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等她差不多快要爬到第一个枝桠的位置时，张夏立即伸下了早早就垂下来等着接应的手臂。小雨见了也忙伸出右手去够他的手，却不想她这是第一次爬树，用的力气不太对，手上刚一松整个人的重心一偏就要掉下去。好在她机灵，当时也没慌立即收回手，用力抱住了大树，可纵然是这样她也再坚持不住顺着树干一路滑了下去。
张夏吓了一跳，慌忙也跟着跳了下去。方才他在上面看的心惊，幸亏小雨临危不乱，要是当时手一松直接摔下来，肯定得伤得不轻。张夏跳下树连忙对着小雨查看了查看，她伤的地方大多在腿上，滑下来的时候被树皮划开了好几条口子，最长的一处从膝盖一直划到了脚背，正往外冒着血。伤的虽然不重，但看着血淋淋的，也难免骇人。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拉住你。”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抓着你。”
他们两个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张夏连忙脱下自己的上衣替她裹住不断冒血的伤口，急的眼圈一红，愧疚的道歉：“都怪我都怪我，不该教你爬树的，还有哪里伤着了吗？还有哪疼？”
小雨见张夏焦急的样子，一边疼的直吸凉气，一边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不怪你，本来就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先别着急，我就划了两条小口，哪都不疼，真的。”
张夏以前每天在外面东跑西玩的，身上像这样的伤口不知道有多少，早就司空见惯了。可他看着血从小雨的伤口里淌下来，却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疼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好像是自己的心在疼。他从前并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得，胸腔里像是被点着了小火，心放在火上面慢慢的烘烤着，一收一收的抽着疼，难受的让人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张夏扶着小雨站起来，见她每走一步路都嘶嘶的吸着冷气，心中一急连忙转到小雨身前，拽着她的手臂将她驮到自己的背上说：“我背你。”
小雨想着要拒绝，却已经被张夏背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有些吃惊的伏在张夏背上，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她张着手，忐忑的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张夏的体温像是头顶的太阳一般炙热，让她的心被烤的平白无故的跟着躁动起来。
那天被张夏背着的下雨心跳的异常的快，她在想，也许，是受伤的关系，但好在那个掉下来人的是自己。
那天背着小雨的张夏心跳的也异常的快，他在想，也许，是愧疚的关系，但那个掉下去的还不如是自己。
张夏一路急奔把小雨送回了家，她的爷爷奶奶见了大为吃惊，却并没有斥责张夏，也没盘问什么，只是急着把小雨送去了村里的卫生院。张夏没能同去，一个人在家里的院子里来回乱转，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思去做，每隔一会就要爬到围墙上去看看小雨家里回来人没有，他这样望了几次，后来干脆直接坐到围墙上去，盯着小雨家的方向等着人回来。远处夕阳一点一点出现，又一点点消散，他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看见了被爷爷背着回来的小雨。小雨似乎早早的就看见了他，冲着他的方向笑着轻轻挥了挥手，张夏轻轻吐了口气，一颗悬在半空中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在那个瞬间落了地。
年轻孩子伤口愈合的快，没过几天小雨的伤口就彻底结了痂，等血痂慢慢褪了，她腿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浅浅的疤。小雨家里人没因为这件事情责备过小雨，更没责怪过张夏。所以那天之后张夏还是一如既往的每天去找小雨玩，只是每次看到她的疤痕时都会忍不住自责。小雨倒是不在意，每次见到张夏一脸愧疚的看着自己，总会安慰他：“没关系的，过几天就褪了，再说就算褪不了也没关系，别人都没有就我有才算特别呀。而且这样多好，在人群里都不用露脸，把腿一露你就能找到哪个是我。”
张夏听她东拉西扯的直笑说：“哪有没事用腿找人的……”说到这小雨也不再和他争辩，只冲他歪头一笑就变了别的话题。
再后来小雨的伤渐渐好了，还是坚持学会了爬树。刚开始张夏怕她再磕着碰着，怎么也不同意教她。可小雨说：“如果我不再试试，以后会一直害怕爬树这件事，成或不成都不重要，但我不能还没试就认怂，你说是不是？”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刚开始上树的时候也还是怕的，眼睛都不敢向下看，只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上爬的非常缓慢。等张夏连拉带拽的把她带上来，她全身已经出透了汗，坐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的向下试探着看了一眼，抹了抹下巴上的汗，冲张夏展颜一笑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怕高。”
张夏将小雨扶稳轻声说：“别怕，我陪着你呢。”
从那天之后那棵大树就成了他们两个常常休息玩乐的地方，只要得了空，他们两个总要去树上坐坐会儿，两个人听着MP3，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着太阳一点点从山边的落下，看着月亮一点点的从树梢升起。
张夏说他第一次见到小雨拿出MP3的时候，都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可小雨没有嘲笑他，她把MP3放在他手里，像在教小孩子一样耐心的给他讲这是什么，应该怎么用。这件事情张夏一直记得，他说那天像是在小雨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那种只有在非常晴好的天气里才能看到的明亮的星星。
处暑那天天热的反常，太阳变着法的炙烤着大地，地上被连续烘烤了整整一天，踩上去都有些烫脚。家家的鸡鸭鹅狗热的都打了蔫儿，连蝉也不怎么乐意叫了。他们两个缩在闷热的家里趴在窗边扇着扇子吃西瓜，一边盼着太阳赶紧落山出去纳纳凉，他俩这样大汗淋漓的从清早盼到傍晚，巴巴的盼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太阳落山时候，两个人出了家门，一前一后的爬上树，躲在枝叶下等着风来。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真的凉快下来都快入夜了。村子里人家睡的早，四周早早的暗了下来。MP3的都听没电了，小雨扯下耳机仰着头看着明亮璀璨的繁星，浅浅吸了口气，晃着双腿感慨道：“这星星可真漂亮，以前我姐姐说如果有来世，她是要做一颗星星的，这么一看也挺美好的。”
张夏跟着抬起头来看，夜空里干净得透明，没有一丝云彩，闪烁的星辰遍洒其间，一眼望去辽阔的夜幕尽收眼底，让人一望不禁心生开阔。张夏还没接话又听小雨问：“你呢？要是有来世你想做什么？”
“你呢，你先说。”
“我啊，我想做一棵树。”
“为什么。”张夏回过头看着小雨问，
“嗯，因为可以活得久啊。哈哈……”小雨调皮一笑又说：“因为做一棵树很好呀，不争不抢，无悲无喜，每天看着日出月落，看着人间悲欢喜乐，你说呢……”
张夏看着小雨的侧脸点了点头说：“那我就做一块石头。”
“石头。”
“是啊，石头活的更久一些，哈哈……然后就待在你脚边陪着你看日出月落，悲欢喜乐，是不是更好？”
小雨听着嗤的一笑打趣道：“你这么闹，要是块石头也肯定是那种能蹦出猴子的石头，要不就是一块圆溜溜的石头。”
“那是为什么？”
“圆溜溜的才能每天滚来滚去，动来动去的嘛。”
“哈哈……”
“哈哈……”
他们两个轻声说笑着，这时忽然听到树下有人喊：“哎呀妈呀，闹鬼了……”接着听到一连串沉沉的脚步声，他们两个拨开树叶，借着星光一看，只见一个醉酒的男人连滚带爬的往前跑着。
原来那男人喝醉了酒，正哼着小曲摇摇晃晃的往家走。热了一天他也喝了一天，酒的辣和天的热让他整天都流汗不止，浑身发虚，如今入了夜，被晚风吹了吹才觉得好一些。这四周无人，他也乐得随意，将上衣一脱搭在肩上光着膀子肆意横行。他快行至这大树时，眼前白光一闪，只觉得什么东西闪了过去，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只以为自己眼花，也没去理会，谁知刚走到树下，忽然听见一声非常清晰的女孩笑声，那笑声像是就在耳边一样，可四周他看的分明，是没有一个人在的。他一下子酒醒过来，立即仰头去看，大树枝叶密布交错，不断的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上面影影绰绰的黑乎乎一团，像是藏着什么古怪，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跃跃欲试的爬下来一般。他咽了咽唾沫，总反复的想起那些鬼怪传说来，就想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正要开口，头顶的笑声突然再次传来，他一分神手一松挂在肩上的衣服滑了下去，挂在了腰带上，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树上，忽然身后被一拽，还以为真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缠上了他，当即吓得面如土色，大声喊叫的跑回了家。
张夏和小雨看他张牙舞爪的飞快跑远，腰间还挂着一件衣服，像尾巴一样，互相看了看，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张夏说到这忽然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小雨聊天了。”
我听到这，刚才脸上本来不自觉出现的微笑慢慢僵了下来，虽然一早就知道了结局，可我还是忍不住的希望小雨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能够平安快乐的一直生活着，心里一坠，一种不舍和不忍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就听张夏敛了敛神色继续说：“本来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就陪她去村外的野荷花池写生的，可我俩还没出村子，就有邻居来寻我，说我奶奶在家里崴了脚。我听了连忙嘱咐了小雨也先回家，改天我再陪她去，然后就急急忙忙的先折了回去。后来我把奶奶从卫生院背回家已经快中午了，路过小雨家一问，才知道她早上出门之后一直没回去过……”张夏闭上了双眼，眉头紧锁着说：“她没再回来过……”
张夏难过，我也听的不忍心，轻声问：“是出了意外吗？”
张夏一抿嘴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失足……”
我暗自惋惜，想必是小雨没听张夏的话，自己跑去了野荷花池失足掉了下去。哎……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多好的一对小朋友，就这样子太可惜了……
我还没感慨完，就听张夏接着说出两个字。我浑身一颤，连连吃惊不已，心中瞬间塞满了疑问。
张夏说：“坠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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