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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啊?”

    “啊什么?”沂俐指尖轻抚着手路上绒布的绒毛,“你那个肉干,不干不净地直接塞在怀里,也不怕别人给你下毒。”

    慕禹胳膊上挂着十来只纸包,抱着一摞话本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听到“下毒”两字,倏然警惕了起来。

    “下毒?谁要下毒?”

    “没事。”沂俐闭上了眼,“让你买的,你都买了么?”

    慕禹将那一摞册子齐齐码在了书架上:“都在这儿了。”

    “读吧。”

    慕禹愣住了。

    “读?读什么?”

    “读话本子啊。”沂俐睁眼,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我手伤未愈,你总不至于指望我自己拿着话本子读吧?”

    “没有没有。”慕禹皮笑肉不笑地坐在了沂俐软塌边的小凳上,“殿下想听哪一本?”

    “随便。”她略瞥了他一眼,“你按着顺序读下去就行。”

    “呃……嗯嗯……”他清了清嗓子,“话说大沂皓阳公主出嫁和亲那日……”

    沂俐听到这儿,猛然睁开了眼。

    “你说什么?”

    “啊?”慕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我说,是话本子里写着的。”

    沂俐唇角带笑,眼底却冷若冰霜,她静静地盯着慕禹手中的话本子,尚未开口,挽翠就抢过那话本子,摆在了她面前。

    她的唇角依旧带着笑意:“挽翠,我手疼拿不起这书来,,你替我看看,是不是编排我的话本子?”

    “殿下,这些人怎么说怎么想,您不必放在心上。”

    “确实不用管。”她的指尖轻抚在手腕的伤口处,眼神凉薄,语气里透露出的漫不经心让挽翠心底一凉,“毕竟,被扔臭鸡蛋的不会是你。”

    挽翠无奈,只能与慕禹对视一眼,将那话本子扔在火炉里。

    “还有什么吗?”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沥城内的话本子,总不会都写的是我吧?”

    “呃……”慕禹怯生生地抬头看着沂俐,“倒也不是,但……七成写的是小殿下,其中三成与黄舒有关,三成与主子有关剩下的一成……都是骂您的。”

    沂俐默不作声地磨了磨牙。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您要不喝点粥吧?”

    “喝粥好啊。”她目光冷冷飘到了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的那一排话本子上,“你自己喝去,本殿不饿。”

    “殿下,您想吃什么,属下去买。”

    “不用了。”她恹恹看了那一排话本子,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转开了脑袋,“不饿,我自己躺一会儿就好了。”

    挽翠慕禹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只能齐齐退下。

    挽翠抓起床头的小茶杯,恨恨地摔向了墙面。

    手腕生疼,那股钻心刺痛从手腕传入心口,化作一阵酸楚。

    火气乱窜,烧得她太阳穴突突跳着。

    庭院内传来了脚步声。

    “南奕?”她的眸子倏然亮起,试探性地喊出了额他的名字,“南奕,是你么?”

    “殿下看起来挺烦躁啊。”南奕心情似乎不错,他坐在了沂俐软塌边,帮她掖好了被角,“什么都不想干?”

    沂俐没有理睬他。

    “你刚刚去哪里了?”

    “黄舒。”南奕起身,将床头已经冰凉的茶水倒去,“他……”

    南奕迟疑了起来。

    沂俐并不意外:“他打算选秀了?”

    “是的。”南奕声音很是温和,“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至少他不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殿下身上了。”

    “是啊。”沂俐唇角讽刺一勾,“七日都不曾有。”她冷冷笑了,“朝中大臣就没有人出言相劝么?”

    “他们不敢。”南奕将炭盆挪在了沂俐床头,“近些月来,黄舒专权,说一不二,胆敢忤逆他的,要么是左迁贬谪,要么是直接掉了脑袋。”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父亲呢?祖父呢?父亲和祖父有派人来关心过我的伤么?”

    “殿下,现大沂帝都之内,景顺大帝病危卧床,太子侍疾监国,皇后摄政,五殿下甚是不安分。恐怕大家都是分不出心思来关心您吧?”

    沂俐垂着眸子,指尖不安分地搅动着被角。

    “听说你封王了?”

    南奕:“是,封了镇北郡王。”

    “不错啊南奕。”女孩儿垂眸,细细观察着自己的伤口,“我大沂这么些年以来,第一位外姓王。”

    “是不是待你领军踏平沥城后,陛下就要封你为镇北王了?”

    先大沂帝都景顺大帝以下有一太子,一皇子;帝都之外有一皇子。

    由于景顺大帝继位前后残杀手足,并斩草除根,因而南奕成为了整个大沂境内唯一名郡王。

    还是外姓的。

    沂俐只是有些惊异。

    南奕认认真真地盯着她。

    “殿下希望臣封王吗?”

    “这事儿我管不着。”沂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封王是好事啊,若是陛下下旨封你为王你难不成还要拒绝?”

    “殿下先前说了皓阳公主府必定会给臣留一个院子,臣的镇北郡王府也必定会给殿下留个院子。”

    “我二叔如何了?”

    南奕咧嘴笑了笑。

    “二殿下被流放后,内心的郁结只能靠酒化解。”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手覆在了沂俐手腕上,“某日喝醉后泛舟湖上,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了。”

    “只是意外?”

    南奕按住了她的手,不紧不慢地给她上药:“殿下,您的伤大概还有两三日便可痊愈,到时候您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回答我。”沂俐丝死死盯住南奕的眸子,“太子殿下他有没有推波助澜?”

    南奕停住,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殿下,他是您的父亲。”

    所以您这么怀疑他……是否不太好?

    “二皇叔醉酒后连路都走不稳,他的侍卫又怎么会允许他乘船游湖?”沂俐目光落在手腕出那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上,语气里满是试探,“若是我,我是绝对不会用这个法子害死他的。”

    南奕仔细收好了药膏,唇角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微笑。

    他仔仔细细用布条缠好了沂俐的伤口,将她的手腕塞入了锦被中。

    “那么依照殿下的意思?”

    也是试探。

    “依照我的意思?”沂俐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疼痛的手腕,“我能想出什么法子,你还不清楚么?”

    她的笑容里多了一点会让人阴郁的东西,有些刺眼。

    南奕移开了目光。

    “五殿下也派人扮做了山匪堵在了二殿下流放的路上,却被二殿下识破了。”他无奈起身,收拾好被沂俐翻得凌乱的桌面,“二殿下还为此参了五殿下一本。”

    沂俐以手掩唇,咳了一阵。

    “栽赃?”

    南奕浅笑,给她递上一杯玫瑰露:“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

    沂俐也笑了:“五皇叔竟然没有辩解?”

    “皇后是太子生母,皇后娘娘摄政,你觉得五殿下还能蹦跶多久?”

    “所以祖父的病,也是皇后娘娘一手造成的咯?”

    南奕端起挽翠送来的粥碗:“吃饭。”

    “不饿。”

    南奕无奈,他手执汤匙,在碗中搅了搅。

    “就吃一点。”南奕努力劝道,“一点点,就一点点。”

    “你先告诉我祖父的病是怎么回事?”

    南奕无奈。

    “你总该知道五殿下送了一美人入宫吧?”

    “这个我知道。”沂俐又咳了两声,“但不就一美人么?不足为奇。”

    “一月之后,那美人有了身孕。”

    “男孩?”

    “男孩还是女孩重要么?”南奕似是觉得好笑,轻笑一声,反问,“你看你,再看看皇后。”

    沂俐默然。

    沂顺继位本是铁板钉钉之事,却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孩子威胁。

    而二皇子实施死于非命,五皇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人入局以形成二皇子死前的制衡,因而提出将皇子接入王府养大的主意。

    所以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皇后与太子两人联手除去了宠妃与孩子。

    宠妃流产,大出血,死于非命,而两人最后又对景顺大帝下手,将他控制在了病榻上。

    自此,皇后与太子母子两人把持朝政,朝臣也不敢多有怨言。

    太子与皇后夺得大权后,大肆封赏亲信——尤其是带兵在外抵御外侮的将领。

    南奕也在这个时候被封为了郡王。

    沂俐乖乖地靠在了床边,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起了粥。

    “我就说他们怎么没空管我来着。”她冷冷笑了一声,“原来都忙着搞这些东西去了。”

    南奕听出了沂俐语气里的不满,却假装没有听懂她想说些什么:“殿下也是觉得此举没有什么必要咯?”

    “嗯。”她接过南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父亲继位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祖母与父亲没必要搞这么一出。”她懒洋洋闭上了眼,细嗅着南奕燃起的香。

    “谁知道祖父的病,是不是装出来的?”

    南奕往香炉中撒了一些草药,盖上了香炉的盖子:“皇后娘娘想来是比殿下更了解陛下的。”

    沂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南奕,你是会弹琴的吧?”

    “是。”南奕坐在了她的软榻边,“殿下想听臣弹琴了?”

    “你先抱一把琴来。”

    一张琴被抱了进来。

    “殿下想做什么?”

    沂俐抬手,指尖从琴弦划过,在三弦上一勾一挑。

    手腕又是一阵疼痛。

    “殿下想听曲子只消吩咐臣一声。”南奕急急忙忙握住了她的手腕,“或者殿下先听乐师弹琴,臣就去出门找乐师……”

    “不是。”她有些不耐烦,“我记得五皇叔好像是喜欢收藏琴吧?”

    “殿下是想……?”

    “你看。”她挣脱了他的手腕,一天冷漠地勾动着琴弦,“一勾一挑,我的中指已经红了,拇指也在食指旁掐出了痕来。”

    她的手指又在弹了几个大撮。

    “两弦一起弹奏时,拇指极容易起水泡。”

    “再弹时,水泡破裂,鲜血流出,沾上了琴弦。”

    南奕眉头微微蹙起:“所以,殿下是想送五殿下一把琴?”

    “不然呢?”她语气里带着怨气,“若是我爹不早早解决五皇叔,他怕是会想不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在沥城受苦吧?”

    “可以倒是可以。”南奕有些为难,“只是……直接在琴弦上下毒,难度恐怕会有些大。”

    “大?”沂俐左手拇指按在了六弦九徽的位置,右手波动六弦,左手上移,“五皇叔府中不是还有些乐师歌女么?”她左手吃痛,放了下来,“从他们身上下手,也不可以么?”

    “而且刺杀不需要理由。”她右手垂下,认认真真地盯着南奕在烛光下显出深褐色的瞳仁,“我看他不爽,所以我要刺杀他,他挡住了我的路,所以我要刺杀他。”

    “而陛下下令处死什么人却不一样。”她又抬起右手,历六七弦,“那要看他的心情,那还需要抓住五皇叔的把柄,哪里有直接刺杀别人来得痛快?”

    “殿下说得是,臣自会修书给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

    “这不就对了么?”她美滋滋地拍了拍南奕的肩,“皇后与太子处理完内忧,就会对黄舒动心思。”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沥城,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初春带着暖意的风从窗外吹入屋中,吹得烛光摇曳。恍惚烛光落在南奕看不清神色的面容上,让他那张本就清秀的脸更多了几分神秘感。

    暖风卷起梳妆台上花瓶中花香与香炉中混着药香的龙涎香,直直卷入女孩儿鼻腔中。

    南奕静静盯着沂俐烦躁的面容,唇角轻轻勾起。眼底依旧带着斯斯文文柔柔和和的笑意,而那双在烛光下显出深褐色的瞳仁里却闪着像星星像月亮般的光。

    他抱起放在了沂俐床边的琴,放在了膝头上。

    “殿下想听什么曲子么?”

    “曲子?”沂俐愣了愣,摸了摸下巴,“反正我也听不太懂,你就随便弹几首吧?”

    “好。”依旧是面带浅笑,他垂下眸子去,烛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舞动。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沂俐微微闭眼,靠在他直挺的背上,指尖敲打软塌竹沿。

    音调舒缓,轻音柔美,百回千转,宛转悠扬,余音绕梁,绵绵不绝。

    “教我!”

    南奕抖了抖,劈弦时没有控制好力道。

    “锵——”

    琴弦断裂,打在了南奕手背,留下一道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