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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我们这是去哪儿?”沂俐缓缓睁开眼,“是宁府还是你在沥城安置的那座小院?”

    “小院。宁府中或许还有其他黄舒安插的眼线。”南奕透过车窗冷冷瞟了一眼死不瞑目伪装成了乞丐的刺客,“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就是刺杀我们的刺客?”

    沂俐抄起手,在车厢角落缩成了一团:“他们在看你。”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目标是你。”

    风从车帘吹入车厢,撩起女孩儿披散的长发。

    “南奕,我想洗头了。”

    “不行。”南奕眉眼含笑,“林太医说殿下不能受风寒。”

    沂俐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她低垂着脑袋,满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可是……南奕哥哥,我想洗嘛……”

    南奕闭眼,抱剑端坐在沂俐对面,不为所动。

    “好不好嘛?”

    南奕嘴角微微抽搐。

    “南奕哥哥,求求你啦……”

    南奕叹了口气,睁开眼,茫然地看着车厢地面上铺着的波斯地毯。

    “你去问林太医。”他转过身去,尽量忽视女孩儿恳求的眼神。

    “哦。”她垂下了脑袋,缩在了一旁,“反正我洗了头发,你们也不会知道。”

    “殿下,您别任性了。”南奕蹙眉看着她,“咱们再过几日,好吗?”

    “不要。”她摸了摸油腻腻的头发,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实在不行就让林太医给开个方子泡药浴得了。”

    南奕默默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臣拗不过殿下。”南奕咬了咬牙,“但是还请殿下以身体为重。”

    “无所谓了。”她耸耸肩,惬意地闭眼打盹,“反正我已经废了,再费一点也无所谓了。”

    “不可能。”南奕面色冷酷了起来,“殿下武功尽失已经算是臣的过失,臣不会再让殿下出事的。”

    “为什么不让?”她逐渐烦躁了起来,“如果我出去见人……”

    “除了臣,挽翠,慕禹和林太医,你还想见谁?”

    沂俐闭眼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吸了两口带着药香的空气,叹息。

    “没有,我就是……”

    南奕冷冷欠身:“殿下,该下车了。”

    “嗯。”她睁眼,抬手,笑吟吟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你抱我?”

    “嗯好。”他一手托起她的脖颈一手托住她的膝弯,弯着腰将她抱下了马车。

    “委屈殿下了。”

    “不委屈不委屈。”她笑嘻嘻地靠在了他的肩窝处,“现在事事都不用我操心,我怎么会感到委屈?”

    “不委屈就好。”南奕扯了扯嘴角,进了屋子,把她放在了一张软榻上,“殿下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慕禹便是。”

    “那个……”沂俐扭扭捏捏地抓住了南奕的袖子,“能不能慕禹给我去寻几本话本子来?”

    南奕又愣了愣:“啊?”

    “我就是想看嘛……”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在帝都的时候祖父父亲不让我看,但我就是想……”

    慕禹瞪了她一眼。

    她躲在了南奕身后。

    “主子……”

    “殿下要什么你就去取。”南奕护住了她,“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慕禹满是不情愿地嘟囔了几声,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了。

    “殿下还想要什么?”南奕笑笑,负手立在沂俐身旁,任由挽翠前前后后地忙碌,“省得让慕禹多跑几趟。”

    沂俐抬起头,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慕禹。

    “主子!”

    “没事。”南奕笑笑,“多跑几趟就多跑几趟吧。”他俯下身去,往沂俐手中塞了个手炉,“殿下,臣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您。”

    他抬眸,冲着沂俐抱歉地笑笑,语气温和。

    “臣得了空就会来陪殿下的。”

    “没事。”她毫不在意地捧起手炉,缩在软榻边打了个呵欠,“本殿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慕禹你带走罢,本殿留着挽翠就够了。”

    “是。”半跪在软榻边的南奕直起了身来,“臣护卫够用,还是让慕禹陪着您罢,您见着他就像见着臣一般。”

    沂俐撇过头去:“谁要见你?”

    “也不知道是谁昨日死死抱住臣不肯放手。”

    “那不一样。”她恼怒地扯了扯衣袖,“我昨日那是……那是……不是,你很闲吗?还站在这儿陪本殿唠嗑?”

    “是。”南奕不再逗她,他敛了笑意,抖了抖衣袖,“臣确实还有要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身材纤瘦,着金线暗织云纹墨绿锦袍。沂俐目送着他笔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一张团团笑脸登时沉了下来。

    随后,便是泪水在面颊滚动,落在了领口。

    “殿下?”

    “没事。”沂俐擦去面颊上泪水,握紧手中暖炉,“这宅子查过么?”

    “回殿下,一共三进,仅一条地道通往宁府。”挽翠俯身帮她整理着床榻,端来放在不远处食盒中的点心放在了沂俐手边。

    “其他的呢?”

    “殿下住着第三进主屋,小公爷睡在厢房。”她负手立在一旁,竭力克制住眼神中的同情与怜悯——她知道沂俐要强,她知道沂俐不想被同情。

    只有弱者才需要被同情,而沂俐她不弱,她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

    “住着多少人?”

    “不多,就五人。”挽翠答得肃然。

    “我,你,南奕,慕禹还有林太医?”

    “嗯。”挽翠点点头,“还有几名明凤军侍卫,是来伺候殿下的。”

    “花园呢?”

    “花园中无论是花圃草丛还是假山池水中都是机关密布,总之,殿下待在这儿,安全的很。”

    “好。”沂俐半倚在软塌上,面颊上盖住一本书,“麻烦你了。”

    那本书从她的面颊上缓缓滑落,露出一张娇俏生动的面容。

    “断我手脚废我武功的人,找到了么?”

    挽翠支支吾吾地应了。

    “殿下,小公爷的人和明凤军都在暗地里查,因而查得慢了些。”

    “武功很高,配合得也好,临危不乱,筹划周密。”她的眉轻蹙起来,“你们查的时候小心些,别让对方抓住了把柄。”

    挽翠垂眸:“是。”

    “那只香炉查过么?”

    “回殿下,那只香炉……不见了。”

    沂俐猛然起身:“不见了?”

    “嗯。”挽翠垂首,“想来是行刺得手后将那香炉带走了。”

    “武功路数可曾查过么?”

    “毫无痕迹。”

    沂俐嘴角轻扬了起来。

    “这倒是有趣得很呐……”她轻触着手腕上的伤疤,不自觉地抬起头望着屋外西沉夕阳。夕阳金橙色光辉照耀在她的脸上,宛若烛光落在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上。

    渐渐地,她扬起的嘴角沉了下来,目光里闪过的是不加掩饰的狠戾,随后,她大笑了起来。

    “毫无痕迹?怎么可能?”她双眸赤红地看着挽翠,“怎么可能?只要这是人干的,总会留下痕迹!”

    她迷茫地抓了抓自己油腻腻的长发,笑得越发张狂:“挽翠,你总不至于告诉我,那日断了我手脚,废了我武功的是鬼魂罢?”

    挽翠躬身,唯唯诺诺地应了。

    “殿下,沥城鬼节快到了。”

    “好。”她的大笑声戛然而止,“你能在百鬼夜行的时候,把那些装神弄鬼的人给本殿揪出来么?”

    “属下,必不辱命!”

    “嗯。”她兴奋了起来,唇角克制不住地不住上撇,眼睛却紧紧闭上。

    挽翠不知何事会让一向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沂俐如此失态。

    但她也只是将这份疑惑埋在了心底。

    “孩子呢?”她定了定神,缓缓睁眼,“林太医照顾得如何?”

    “对了,殿下,林太医刚刚还在问殿下这个孩子要不要请一个乳娘……”她面泛难色,“殿下,毕竟带孩子这事儿,咱们都没什么经验。”

    “没事,我来带。”她认认真真地拈起一块红枣糕,“虽然我没什么经验,但是我很闲。”她倚在软垫上,认认真真地思索着,“若是咱们请了个乳娘,黄舒那边必然会知道。”

    “这……”挽翠点点头,“属下这就派人将孩子接来。”

    “嗯。”她闭了闭眼,“你去看看后厨有没有蜂蜜水米汤什么的,给孩子喂一点。”

    沂俐看着跟在挽翠身后进来的林太医,象征性地坐在床上欠了欠身,随后目光就落在了他怀里的那只包裹上。

    皱巴巴的通红的婴儿。

    她只是瞥了一眼,随后移开了目光。

    “辛苦林太医了。孩子就放在本殿这儿罢。”

    “不行。”林太医眉毛挑了挑,“殿下需要静养,带孩子这种操心劳神的事儿,还是交给下官来管吧。”

    沂俐默不作声,静静地直视着他,那双杏眸似乎比以往更加闪耀。

    “麻烦林太医了。”她声音沙哑,抚着手心里裹着绒布的手炉,“我给林太医添麻烦了。”

    “没事。”男子欠了欠身,“下官的命是小殿下捡回来的,下官此生只听命于小殿下。”

    “不。”她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泪光隐去,“听命于本殿?”她声音依旧沙哑,逐渐低沉了下去,“你是嫌我……现在还不够惨么?”

    林太医后知后觉,撩起袍子,跪下,垂下了头。

    “在沥城,你明面上要听黄舒的,在帝都,你要听陛下的。”

    她从床上探下身去,拍了拍林太医的肩:“请起。”

    “林太医,本殿现在,能洗头发么?”

    “啊?”

    林太医怔住,没有想到话题会转变得如此突然。

    “殿下想做什么,还请说吧。”

    “就……”她撩起黏糊糊的长发,“头发五日没有洗,有些难受。内个……总之。”她莫名烦躁了起来,“总之,本殿是这么脏兮兮地坐在你面前还是什么的全看你一句话了。”

    “是,下官这就去帮殿下开几服药来。”

    沂俐心情大好,只觉得手脚不怎么痛了。

    “挽翠,打水去。”

    “这……殿下,若是小公爷知道了,怕是又要责备您了。”

    “本殿做事还用得着被他管着?”她只觉得不甚痛快,揉了揉手腕,“不就是筋被挑断了么?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多歇息几日就好了。”

    挽翠沉默。

    “殿下,您武功废了。”她凉凉提醒道。

    “你昨日不是还说浑身发冷,硬是抱着小公爷抱了一晚上么?”

    “您知道在芜疆服下的那蛤蟆蛊煎出来的药并不曾拔出您体内的寒毒,只是与您体内真气寒毒形成了微妙平衡,逼出了心口那一点百日那日受伤后不曾排出的瘀血么?”

    挽翠猛然捂住了口,抬头,看到的是沂俐逐渐阴沉的面色。

    “对不起,殿下。”她低头,“是属下僭越了。”

    “无碍。”她瞥了挽翠一眼,“出去,去墙根处站一个时辰,思过。”

    挽翠不解:“殿下!”

    沂俐面色阴沉,长眉斜挑:“滚出去!”

    “殿下!”

    沂俐一个眼刀飞去,挽翠也只能满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挽翠不解。

    僭越是该罚,但自己也是为了小殿下好嘛……

    她不甘心地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殿下这么折腾自己,倒像是在自己体内养蛊似的……她摇了摇头,咬着下唇,披着洒落夕阳,站在了墙根处。

    青灰色砖堆砌成的外墙,煮熟糯米混着黏土堆砌而成的内墙刷着白粉,屋顶是架在铁板外的黛瓦。

    整间屋子俨然是铜墙铁壁,坚不可破。

    屋内的陈设简易朴素,却不简陋。

    主屋与厢房之间打了一扇小门,小门后就是南奕的卧房。

    挽翠站在墙根处,目光在第三进院落中不住乱瞟,随后向远处挪了挪,躲开了沂俐视线,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肉干,慢慢啃了起来。

    “你在吃什么?”

    屋内的声音适时传来。

    “呃……”

    “有什么吃的还需要背着本殿吃?”那个声音带着笑意,“就这么不老实?”

    挽翠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暗骂了一声。

    “回殿下,林太医说,您这些日子不能碰荤腥。”

    “不碰荤腥?”她懒洋洋地探了探身子,冲着挽翠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挽翠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将那肉干塞入了怀中。

    “吃得挺好啊?”沂俐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本殿日日喝粥,你却把肉干当零食吃?”

    “不是,殿下,您听我解释……”

    “算了,本殿也不罚你站墙根了。”她懒洋洋地勾了勾手指,示意挽翠将肉干上交,“不如这几日,你陪我一同喝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