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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沂俐与夏蘅湘两人站在树下。

    夏蘅湘静静看着四围嬉闹的贵女们,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

    “想来殿下也是不愿与这些人同流合污罢?”

    沂俐立在她身旁,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枝头颤巍巍迎风飘动的花朵。

    “你问我?”她笑了,“我是捡回了一条命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些?”

    夏蘅湘沉默不语。

    “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沂俐抬眼瞄了一眼日色,“回去看看你儿子如何了。”

    夏蘅湘指尖捻着大氅领口的火红狐狸尾毛,嫣然一笑。

    “真是麻烦你了。”一声娇笑过后,她解下了腰间红翡挂饰,“这个,给孩子。”

    沂俐瞥了她一眼,含含糊糊地应了,告退。

    不出三月之后,夏蘅湘果然封了后。

    她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位曾经有过皇家子嗣的妃嫔。

    虽然那孩子并未保住,但也能看出她的荣宠之盛,其风头远非黄舒后宫中其他女子可以与之比拟的。

    也有人说,夏蘅湘封后,不过是黄舒对她失去了孩子的补偿。

    封后那日,沂俐立在宁府门口,身后站着抱着孩子的林太医,遥遥瞧着宫中张灯结彩的热闹模样。

    “殿下,郡王他已经入宫了。”

    “嗯。”沂俐垂眸,“先回屋罢,别让孩子吹风着了凉了。”

    “殿下也早些回屋吧。”林太医站在沂俐身后,有些犹豫,“殿下内伤还需要静养。”

    沂俐抿唇,抬头看着小院外玉兰树上掉落的白色花瓣,眼神清冷。

    “本殿知道了。”

    眼睫低垂,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林太医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冰冷,躬了躬身,抱着孩子回了屋。

    她静静立在宁府门口,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没有人敢问。

    她立了半晌,自嘲似的笑了笑,转身回了屋。

    夏蘅湘入主中宫第一日,便是命人将沂俐画像取下,扔入火炉,烧了。

    紧接而来的,便是帝后争执,闹得人尽皆知。

    皇后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当日回了娘家。

    皇宫驶出的车架经过宁府时,沂俐好巧不巧地立在宁府正门口。

    薄纱似的窗帘飘起,夏蘅湘好巧不巧地瞄见了沂俐似笑非笑地面容。

    她的身后,是宁府半开半掩的门。

    门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年轻男子抱着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夏蘅湘知道,自己的孩子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她隔着那扇窗,朝着沂俐微微笑了。

    沂俐看去,那微微飘起的窗帘之后一抹红唇弯起,略略点了点头,躬下身去,目送着这印着皇家纹饰的车驾离开。

    她看到了夏蘅湘面颊上的掌印。

    皇宫中,除了那人,还有谁敢对夏家嫡女下此狠手?

    她冷冷看着车驾碾压过撒了一地的绿叶与白色泛黄萎落花瓣,庆幸又怜悯地笑了笑,转身回了院子,亲手关上了宁府的大门。

    一阵头晕目眩,她快走两步,扶住了门后花园之中的廊柱,静静等着眼前一抹灰黑散去。

    “小殿下?”

    “没事。”她唇色惨白,“想来也只是饿了。”

    一阵恶心袭来,她背过身去,倚靠着廊柱缓缓蹲下,吐在了花园小路旁的草丛中。

    挽翠与林太医两人面面相觑。

    “挽翠姑娘,小殿下这是……”

    挽翠面色煞白。

    “要不,您给小殿下把把脉?”

    挽翠夜夜守在沂俐屋门外,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她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呃……”林太医给沂俐把了脉后,也是面色煞白。

    “小殿下,这孩子是……”

    沂俐面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你觉得是谁的?”她面色有些不善。

    林太医唯唯诺诺地立在了一旁,不敢说话。

    “这……小殿下,这孩子……”

    “要,自然是要的。”她扶着廊柱缓缓站起,“莫非你们还想给本殿灌堕胎药不成?”

    挽翠与林太医立在一旁,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这个……殿下,这是否于理不合?”

    “无所谓。”她挥手示意挽翠扶起自己,“林太医,你见本殿何时在意过礼节了?”

    “你见本殿何时在意过流言蜚语了?”

    挽翠与林太医两人又对视一眼。

    无奈叹气。

    “这……殿下,若是陛下知道了,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眼神再次冷了下来。

    “陛下知道?”她冷笑一声,“陛下早已卧病在床不问朝事了。”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呢?”林太医焦躁了起来,“还有太子妃?”

    沂俐直勾勾地盯着他。

    “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会关心本殿?”她笑了,“我看他们连本殿的死活都不管,又怎么会关心本殿的一举一动是否合乎礼节?”

    她的指甲划过黑漆廊柱,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木刺刺入她的指尖,渗出了丝丝鲜血。

    “小殿下,您这是何苦呢……”

    “这是南奕的孩子,为什么不能留?”

    “这……”

    林太医与挽翠两人,相视无言。

    说不过她。

    “这个孩子就算南奕不要,我也养得起!”

    “若是传出皓阳公主府连个孩子都养不起的传闻,岂不是要丢了皓阳公主府的脸?”

    林太医与挽翠急出了一头冷汗。

    “小殿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会丢了皓阳公主府,国公府与皇室的脸啊……”

    沂俐用看着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俩。

    “我就说这孩子是我从路边捡来的,不行么?”

    挽翠与林太医齐齐闭上了嘴。

    行,当然行。

    只要您不大肆宣扬这孩子是您与小公爷未婚先孕生下的就行。

    沂俐的眼眸又是一冷。

    “本殿心中有数。”她叹了一声,“本殿在你们心里,就是那么不着调的人么?”

    挽翠垂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沂俐也笑了。

    看来自己在他们眼中,确实是这样的人啊……

    “行了,挽翠。你去给我找点吃的来吧。”

    “小殿下,这事……”

    “嗯。”她缓缓闭上眼,“就告诉他吧,毕竟这事儿……瞒不住的。”

    挽翠为难地瞥了一眼林太医的脸色,躬身将他送出了门。

    “殿下。”

    “打住。”沂俐举起一只手,“你莫不是还要劝本殿吧?”

    “不。”挽翠将食盒中的点心一盘一盘摆上,“两个孩子能在一起长大,也算是好事。”

    沂俐惊诧似的瞥了她一眼,微笑,拈起一块糕点塞入了她的口中。

    “这个孩子,有用。”

    挽翠瞠视着她,她也只是微笑,说自己头痛,将这点不愉快一笑带过。

    “殿下,属下先出去了。”

    “等一下。”

    “殿下何事?”

    “本殿住的这间院子,除了你和林太医还有慕禹,其他人都不允许靠近。”

    “就是不能让这宅子里其他人知道?”

    “嗯。”沂俐压低声音,“毕竟你我都不知道这宅子里有多少奸细,又有多少人是会出卖我们的。”

    “属下明白。”挽翠躬身,“属下这就去调护卫来这间小院守着。”

    沂俐倚在书架旁的小塌上,闭眼微笑:“就说本殿在这间小院里选拔宁府护卫罢。”

    挽翠应了一声,静静退下了。

    明凤军被调了过来。

    对于宁府中突然出现的这么多女护卫,众人也并未感到奇怪。

    毕竟宁府中除了那位宁大人,还有一位娇滴滴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长生殿中,黄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静静侍立在一旁的南奕。

    “陛下有什么吩咐?”

    “听闻你府中招了一批女护卫?”

    “回陛下,是。”

    长生殿内烛光依旧,温和的光落在南奕温和的双眸之中,照得那双柔和的眸子闪亮。

    肤色微黄,唇角带笑,鼻梁高挺坚毅,他的面容带着莫名的亲和力的说服力。

    也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亲近,新人。

    他的肌肤细腻,在烛火下似星星闪闪发光,美得雌雄莫辨。

    在那一瞬间,黄舒怔了一怔。

    “朕信你。”黄舒以拳掩唇,咳嗽两声,“你那个妹子,进宫么?”

    进宫?

    南奕微笑。

    “陛下,臣的妹妹是个乡野丫头,若是进了宫,怕是会搅扰得陛下后宫不得安宁;更何况,这孩子已经许了人家了……”

    黄舒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是不愿放她入宫,还是不敢放她入宫?”

    “陛下……”

    “若是已经许了人家,朕可以让那户人家退婚。”

    南奕依旧面带笑意:“陛下,臣只有这一个妹妹,陛下若是执意如此,臣也只能抗旨不遵了。”

    黄舒愣了愣,笑了。

    “朕不过是同你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南奕嘴角依旧紧紧绷起。

    “臣……当真了。”

    黄舒将笔搁在了砚台边,起身,走在南奕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宁爱卿跟在朕身边这么多时日,一向能摸准朕的心思,怎么这次就例外了?”

    明明是调笑的语气,却莫名多出了一丝试探。

    南奕依旧是面带笑意。

    “陛下,关心则乱,那毕竟是臣的妹妹,臣舍不得她入了后宫。”

    黄舒的眼底泛起了一层似有似无的笑意。

    “沥城之中官宦人家都想让自家女儿入宫,为什么偏偏你就除外?”

    烛光跃在南奕青色朝服上,将丝光衣裳照得发亮反光。

    他笑吟吟地理了理衣袖,摇了摇头。

    “陛下,您怎么对待先皇后的,又是怎么对待皇后的,臣都是看在眼中。”

    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挖苦:“还有后宫妃嫔,已逝的珍妃娘娘……臣实在是不敢把妹妹托付给陛下啊……”

    “至于陛下说的沥城官宦人家,要么是为了女儿进宫争宠诞下皇嗣延续母足荣耀,要么是为了争权夺势,站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南奕抖了抖衣袖,眼底满是不屑,却依旧带着笑意。

    “至于臣。”他轻笑,“臣觉得,臣能获得陛下信任与重用,又何必让妹妹入宫受苦?”

    黄舒那双桃花眼中带着笑意。

    “好你个宁歆,拐弯抹角地骂朕呢?”

    虽说是开玩笑的口吻,南奕却莫名感受到了杀气。

    南奕敛起笑意,面容冷了下来。

    “臣自然是不敢骂陛下的,但那日皇后顶着那红肿的半张脸回娘家,是沥城百姓亲眼目睹的。”

    他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拱手:“先皇后活得怎么样,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黄舒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你也觉得朕做错了?”

    黄舒的袖子狠狠扫在了书案上,砚台笔架毛笔宣纸乒铃乓啷掉了一地。

    南奕慌忙跪下。

    “臣只是听闻,不曾求证过。”

    额头隔着乌纱帽,触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黄舒额角青筋暴起,却也只是叹了一声,皱了皱眉头,弯腰将南奕扶起。

    他的手在抖。

    南奕知道黄舒暴怒。

    “先皇后与皇后。”黄舒唇角讽刺一勾,“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

    “朝臣只知道上折子劝朕,百姓只知道说朕心狠,但他们谁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黄舒将已经落在了地面上的玉砚踢向了墙。

    玉砚摔得粉碎。

    “沂俐那个贱人处处与朕作对,朕碍着她的身份,不得已哄着她;夏蘅湘为了爬上皇后之位戕害后宫妃嫔无数,朕不得已才封了她后位。”黄舒冷笑,“宁爱卿,你来给朕评评理吧……”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南奕,眼底尽是恶毒神色。

    南奕伏在地面上,一言不发,也不敢抬头,只是静静磕了一个头。

    “这是陛下家事,臣无权过问。”

    黄舒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顶住了南奕。

    “天子无家事。”

    漆黑的眼珠如刀子一般落在南奕身上,南奕如芒在背,却抬起头,望着黄舒,嘴角绽出了一抹笑容。

    烛光落在了他的鼻梁上,他定定地看着那跳跃的小火苗,自嘲似的轻哼一声。

    “自然,陛下那么做,自然是有陛下的理由的。这天下悠悠众口陛下堵也堵不住,还不如任由它去,谣言毕竟是谣言,总有不攻自破的一日。”

    黄舒的目光依旧剜在南奕身上。

    他弯下腰去,捏起了南奕的下巴,逼迫着他直视自己。

    “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言善辩的。”

    南奕微微笑了,拂开了黄舒瘦却有力的手。

    “陛下,这么多人看着,您捏着臣的下巴,怕是不妥吧?”

    黄舒轻笑,松开了手,将南奕亲手扶起。

    “别跪着了,起来罢,地面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