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假的吧
2020年初。
鲁西南的小县城。
华兴消毒用品生产公司的配送员开着小面包车，停在“光明盲人按摩”店面的门前。
“郑大叔，收货啦！”
配送员熟络地呼喊一声，转身去打开后备箱门，没等从车上搬下来成箱的酒精消毒液，店里的盲人按摩师傅就站在门口，使劲朝前方挥了挥手。
“是小刘吧，不用啦，我这还有消毒液呢，都够半年用的了。”
听到这话，配送员小刘愣住了。
“不对吧，郑大叔，我上回送的才一个月的量啊。”
“是，小刘你送的一个月的，可别人给送了半年的啊。就前两天有个推销员来这推销消毒液，打折促销，我看着价钱合适，一下子要了半年用的呢。”
郑大叔有一说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个盲人按摩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消毒液用的多，以前都是用县里的华兴厂子生产的消毒液，也是这配送员小刘来送货。
但是前两天来了个大城市的大生物科技公司的推销员，人家也是卖消毒液，包装精美、打折促销，关键是人家还能拿出来品质认证证书。
这郑光明郑大叔是看不见，可店里有熟客帮他把把关，都说人家拿出来的那些证书牛气得很，消毒液的包装看着也比华兴厂子的高大上，卖的也便宜。
郑光明想了想，都是一样的东西，谁不愿意省点钱买便宜的，一狠心买了半年用的量，计算下来，那也比从华兴厂子这买省下来一千多块钱呢。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小刘心情不是很好了。
这几年，附近好几条街上的客户全都是他的，这突然冒出来个竞争对手，一下子把他的大客户抢走了半年，换谁能高兴起来。
当然，人家客户想买谁的就买谁的，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县里华兴厂子的酒精消毒液定价已经够低了，还是厂子里直接发货，怎么还能有“大城市的大生物科技公司”卖的比他们厂子还便宜？
“郑大叔，你买的那究竟啥样的，我能看看吗。”
“这个……”
“别担心，我就看一眼包装，回头上报给我们老板，也学学人家大公司的高大上。”
“那行吧，小刘你进来吧。”
郑光明微微侧身，让开进门的路，挥着导盲杖回了店里。
小刘关好车门走进去，小店里就几个熟客在按摩颈肩，附近小区的张大爷正坐在一张按摩床上，等着旁边一位盲人按摩师傅给他背上消毒放火罐。
众人看见小刘，也是熟悉地打个招呼。
等看到郑光明摸索到柜台后面，拎起来个包装精良的酒精消毒液瓶子时，这些店里的客人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刘，你这做买卖做的有点不地道了吧，人家郑师傅买点别人家的东西，你还非要看看啦？”
张大爷随口来了这么一句。
小刘难免尴尬，可还是笑道：“张大爷，我就是想看看别人家的包装，回去好给我们老板提提意见啊。总不能人家卖的好，我们还卖差的，早晚把厂子弄关门了，我都没地方吃饭了。”
“呵，你小子滑头，我看啊，你就是想瞧瞧人家的东西什么样，你们好有样学样。现在国家天天号召这要创新要创新，结果都是你们老是想着学别人，一点自己的真本事都没有。我就觉得人家大公司有认证的东西好，这消毒液抹身上凉嗖嗖的，不跟你们厂子里那种似的，痧得慌。”
“张大爷，您那是后背上有挫伤，抹点白酒都疼，更何况是抹医用酒精。要我看，他不疼才有问题呢。”
“拔腚吧，竟说些没用的。”
张大爷气不过，一个转身趴在了按摩床上。
小刘也不再多说话，就是接过来郑光明手中的那半瓶消毒液，猛一打量，这包装瓶的材质确实不错，和他们华兴厂子的比，就好像一块钱矿泉水和七块钱冰泉之间的区别似的。
可瓶子能值几个钱，关键是这里面的酒精到底什么样的。
他下意识抬手要打开瓶盖，谁知才发出那么一丁点声音，对面郑光明的耳朵就微微动了下。
“小刘啊，看看包装就行了，别给弄洒了，怎么也是花钱买的。”
小刘有些崩溃，但还是笑了笑，稍稍提高声音说道：“张大叔，放心吧，我要是给您弄洒了，自己掏腰包赔你两瓶。对啦，今个儿店里怎么人这么少啊？”
他故意转移话题。
郑光明也不在意那么多，就是微微叹口气：“唉，今年下雪少，天也没那么冷，都说流感病毒冻不死了，弄得好多人都感冒，在家养病还来不及呢，谁有空上我这来啊。本来想着年前这一阵能忙忙，谁知道还比不上平常时候呢。”
郑光明唉声叹息，周围那些熟客跟着搭腔。
“郑老板，我听我闺女说啦，好像是湘南那边有了个什么肺炎，厉害着呢。”
“肺炎？有多厉害啊？再厉害能比得上非典吗？”
“那也说不准。我闺女都给我发了个微信链接，等等着，我给你们念念哈。”
有人拿出手机开始翻聊天记录，郑光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小刘趁着这个机会打开了手中消毒液的瓶盖，凑近过去轻轻一闻，当时差点昏过去。
刺鼻的味道，简直能把人熏死。
虽然小刘只是个配送员，可早在去年的时候就看到厂里的研究员工资高，努力自学一些知识，就想着转换岗位了。
即便没有专业检测，他也确定这瓶所谓的75%医用酒精，绝对是假的。
也是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看看外包装。
华丽丽的瓶子贴纸上面，印了精美的图案，却压根没有产品成分、生产日期、生产厂家那些必须要有的内容。
“郑大叔，你这酒精是假的吧。”
小刘随口一句话，瞬间就把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回来了。
郑光明还没说话，那位正拔火罐的张大爷不干了。
“小刘你怎么说话呢，郑老板买这些酒精那天，我就在这，还是我给把关的呢，人家拿出来的证书上都有专业机构认证，上网一查人家公司还是个大公司呢。你敢说大公司卖的东西是假的？你是埋汰别人呢，还是在这埋汰我呢。”
小刘有些懵，他就说了一句话，郑光明都没说什么呢，这张大爷咋那么大的反应？
其实也不怪张大爷这样，那天他帮着郑光明把关，信那个外来的推销员信得五体投地，结果，后来郑光明家的亲戚年轻人来这，随口说了句这“酒精那么大的味，不会是假的吧”，那可让老张满心里不舒服。
现在小刘也这么说，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我隔三差五的来这，还能让郑老板弄假东西往我身上抹啊。我说小刘你这人，为了拉客户你就这么说别人，你咋想的？”
“不是，张大爷，我说的是实话。”
“那我说的就是骗人的啦？”
“张大爷，我没说你骗人，我意思是这酒精和我们厂里的味不一样，他这个酒精味太大了。”
“酒精没有酒精味，你当是卖水呢？味不一样，那是因为人家大公司造的东西比你们这小厂子好。我早就觉得你们那小厂子造出来的东西不咋滴，弄得我浑身疼的难受，拔罐都不舒坦。这个多好，凉飕飕的一点事没有。”
“不是，张大爷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你想咋？”
两人一言不合，眼看就要吵起来。
郑光明和店里的其他人赶紧劝劝，最后小刘满肚子憋气离开了这里。
光明盲人按摩室这些日子估计是没法来了，不管那么多，他就是个配送员又不是专门打假的，说再多人家也不相信。
开上面包车继续往别处去。
谁知，这一天下来，小刘惊愕地发现，县里那些常用到酒精消毒液的美容店、足疗室、养生馆之类的地方，几乎全都让那种来路不明的便宜酒精给霸占了。
销售遇到阻力，老客户大批量的流失，对于干销售工作拿提成工资的小刘来说无异于灾难。
但是相比于个人的损失，他更在意的是，那些明显有问题的消毒液会对使用的人造成什么影响。
在一家养生馆那换了两瓶那样的酒精消毒液出来，小刘开着车就回了厂子，拉上厂子里正要下班回家的技术员，说什么都得检测检测那东西。
……
鲁西南的小县城。
华兴消毒用品生产公司的配送员开着小面包车，停在“光明盲人按摩”店面的门前。
“郑大叔，收货啦！”
配送员熟络地呼喊一声，转身去打开后备箱门，没等从车上搬下来成箱的酒精消毒液，店里的盲人按摩师傅就站在门口，使劲朝前方挥了挥手。
“是小刘吧，不用啦，我这还有消毒液呢，都够半年用的了。”
听到这话，配送员小刘愣住了。
“不对吧，郑大叔，我上回送的才一个月的量啊。”
“是，小刘你送的一个月的，可别人给送了半年的啊。就前两天有个推销员来这推销消毒液，打折促销，我看着价钱合适，一下子要了半年用的呢。”
郑大叔有一说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个盲人按摩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消毒液用的多，以前都是用县里的华兴厂子生产的消毒液，也是这配送员小刘来送货。
但是前两天来了个大城市的大生物科技公司的推销员，人家也是卖消毒液，包装精美、打折促销，关键是人家还能拿出来品质认证证书。
这郑光明郑大叔是看不见，可店里有熟客帮他把把关，都说人家拿出来的那些证书牛气得很，消毒液的包装看着也比华兴厂子的高大上，卖的也便宜。
郑光明想了想，都是一样的东西，谁不愿意省点钱买便宜的，一狠心买了半年用的量，计算下来，那也比从华兴厂子这买省下来一千多块钱呢。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小刘心情不是很好了。
这几年，附近好几条街上的客户全都是他的，这突然冒出来个竞争对手，一下子把他的大客户抢走了半年，换谁能高兴起来。
当然，人家客户想买谁的就买谁的，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县里华兴厂子的酒精消毒液定价已经够低了，还是厂子里直接发货，怎么还能有“大城市的大生物科技公司”卖的比他们厂子还便宜？
“郑大叔，你买的那究竟啥样的，我能看看吗。”
“这个……”
“别担心，我就看一眼包装，回头上报给我们老板，也学学人家大公司的高大上。”
“那行吧，小刘你进来吧。”
郑光明微微侧身，让开进门的路，挥着导盲杖回了店里。
小刘关好车门走进去，小店里就几个熟客在按摩颈肩，附近小区的张大爷正坐在一张按摩床上，等着旁边一位盲人按摩师傅给他背上消毒放火罐。
众人看见小刘，也是熟悉地打个招呼。
等看到郑光明摸索到柜台后面，拎起来个包装精良的酒精消毒液瓶子时，这些店里的客人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刘，你这做买卖做的有点不地道了吧，人家郑师傅买点别人家的东西，你还非要看看啦？”
张大爷随口来了这么一句。
小刘难免尴尬，可还是笑道：“张大爷，我就是想看看别人家的包装，回去好给我们老板提提意见啊。总不能人家卖的好，我们还卖差的，早晚把厂子弄关门了，我都没地方吃饭了。”
“呵，你小子滑头，我看啊，你就是想瞧瞧人家的东西什么样，你们好有样学样。现在国家天天号召这要创新要创新，结果都是你们老是想着学别人，一点自己的真本事都没有。我就觉得人家大公司有认证的东西好，这消毒液抹身上凉嗖嗖的，不跟你们厂子里那种似的，痧得慌。”
“张大爷，您那是后背上有挫伤，抹点白酒都疼，更何况是抹医用酒精。要我看，他不疼才有问题呢。”
“拔腚吧，竟说些没用的。”
张大爷气不过，一个转身趴在了按摩床上。
小刘也不再多说话，就是接过来郑光明手中的那半瓶消毒液，猛一打量，这包装瓶的材质确实不错，和他们华兴厂子的比，就好像一块钱矿泉水和七块钱冰泉之间的区别似的。
可瓶子能值几个钱，关键是这里面的酒精到底什么样的。
他下意识抬手要打开瓶盖，谁知才发出那么一丁点声音，对面郑光明的耳朵就微微动了下。
“小刘啊，看看包装就行了，别给弄洒了，怎么也是花钱买的。”
小刘有些崩溃，但还是笑了笑，稍稍提高声音说道：“张大叔，放心吧，我要是给您弄洒了，自己掏腰包赔你两瓶。对啦，今个儿店里怎么人这么少啊？”
他故意转移话题。
郑光明也不在意那么多，就是微微叹口气：“唉，今年下雪少，天也没那么冷，都说流感病毒冻不死了，弄得好多人都感冒，在家养病还来不及呢，谁有空上我这来啊。本来想着年前这一阵能忙忙，谁知道还比不上平常时候呢。”
郑光明唉声叹息，周围那些熟客跟着搭腔。
“郑老板，我听我闺女说啦，好像是湘南那边有了个什么肺炎，厉害着呢。”
“肺炎？有多厉害啊？再厉害能比得上非典吗？”
“那也说不准。我闺女都给我发了个微信链接，等等着，我给你们念念哈。”
有人拿出手机开始翻聊天记录，郑光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小刘趁着这个机会打开了手中消毒液的瓶盖，凑近过去轻轻一闻，当时差点昏过去。
刺鼻的味道，简直能把人熏死。
虽然小刘只是个配送员，可早在去年的时候就看到厂里的研究员工资高，努力自学一些知识，就想着转换岗位了。
即便没有专业检测，他也确定这瓶所谓的75%医用酒精，绝对是假的。
也是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看看外包装。
华丽丽的瓶子贴纸上面，印了精美的图案，却压根没有产品成分、生产日期、生产厂家那些必须要有的内容。
“郑大叔，你这酒精是假的吧。”
小刘随口一句话，瞬间就把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回来了。
郑光明还没说话，那位正拔火罐的张大爷不干了。
“小刘你怎么说话呢，郑老板买这些酒精那天，我就在这，还是我给把关的呢，人家拿出来的证书上都有专业机构认证，上网一查人家公司还是个大公司呢。你敢说大公司卖的东西是假的？你是埋汰别人呢，还是在这埋汰我呢。”
小刘有些懵，他就说了一句话，郑光明都没说什么呢，这张大爷咋那么大的反应？
其实也不怪张大爷这样，那天他帮着郑光明把关，信那个外来的推销员信得五体投地，结果，后来郑光明家的亲戚年轻人来这，随口说了句这“酒精那么大的味，不会是假的吧”，那可让老张满心里不舒服。
现在小刘也这么说，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我隔三差五的来这，还能让郑老板弄假东西往我身上抹啊。我说小刘你这人，为了拉客户你就这么说别人，你咋想的？”
“不是，张大爷，我说的是实话。”
“那我说的就是骗人的啦？”
“张大爷，我没说你骗人，我意思是这酒精和我们厂里的味不一样，他这个酒精味太大了。”
“酒精没有酒精味，你当是卖水呢？味不一样，那是因为人家大公司造的东西比你们这小厂子好。我早就觉得你们那小厂子造出来的东西不咋滴，弄得我浑身疼的难受，拔罐都不舒坦。这个多好，凉飕飕的一点事没有。”
“不是，张大爷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你想咋？”
两人一言不合，眼看就要吵起来。
郑光明和店里的其他人赶紧劝劝，最后小刘满肚子憋气离开了这里。
光明盲人按摩室这些日子估计是没法来了，不管那么多，他就是个配送员又不是专门打假的，说再多人家也不相信。
开上面包车继续往别处去。
谁知，这一天下来，小刘惊愕地发现，县里那些常用到酒精消毒液的美容店、足疗室、养生馆之类的地方，几乎全都让那种来路不明的便宜酒精给霸占了。
销售遇到阻力，老客户大批量的流失，对于干销售工作拿提成工资的小刘来说无异于灾难。
但是相比于个人的损失，他更在意的是，那些明显有问题的消毒液会对使用的人造成什么影响。
在一家养生馆那换了两瓶那样的酒精消毒液出来，小刘开着车就回了厂子，拉上厂子里正要下班回家的技术员，说什么都得检测检测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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