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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梦境沉沦

    其实在张流三人进入星门的那一刹那,他们就陷入了汧辛编织的梦境,不论是见到海聆的反应,还是他们说出的话语,都是在汧辛控制下完成的。

    世界首先颠倒,黑暗随之降临,他们在一阵眩晕中睁开了双眼。

    “阿方!”惊喜的叫声传入耳畔,“感觉身体怎么样?”

    这声音……赤方忍住了眩晕,终于看清了凑在自己面前的脸庞,与他一样的血色重瞳,泪珠莹然挂在她娇丽的脸庞,眉目间有些沧桑,却难掩她的清丽气质,此时一脸担忧之色,略显粗糙的手掌抚摩着他的头发。

    “母亲……”他低低唤了一声,只觉无尽的委屈与心酸从心底涌出,“好疼……”

    “乖,很快就好了。”母亲轻柔地将他扶坐起来,随即快速转身,背部黑羽双翼带起了一阵微风,轻拂在赤方幼小苍白的脸上。

    又是一阵微风传来,母亲手中多了一碗药汤,温柔道:“来,先把药喝了。”

    赤方小口啜饮着,看到自己年幼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类导管,导管的终端是一台换血设备,设备的另一头连接着他的叔父,此刻躺在另一张床上,侧头静静看着他,眼里噙满笑意。

    他清晰地记得,这是自己十岁时的第一次换血,强烈的痛感没有带他回到现实,反而显得这一切愈发真实。

    为何会回到儿时?他心里充满了疑惑,张流和月云呢?自己和他们一块进入的星门,怎么进来后就穿越时空了?

    他眯起眼睛,突然不想醒来了,就是梦又如何?自己只愿沉迷。

    “我不要换血了。”他抬起头看向母亲,那时的他太小,只知喊疼,却不知叔父忍受着比他更大的痛苦,舍弃自己的血脉替换到他身上,叔父付出的代价不止是那一身的血液,从他日后迅速斑白的发色就能推想出来。

    念头及此,他心中的歉疚更甚。

    “阿方,为何如此说?”母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疑惑问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这里,去上等星区学习吗?”

    “不,我不要去了,我只想和你们安心地在这里生活。”赤方垂下了眼眸,坚定道,“有你们在,哪里都是天堂!即便做个废物,我也心甘情愿!”

    他挣扎着将身上的导管拔下,若不是此时浑身无力,只想立刻毁掉眼前这套设备!他人生中所有的梦魇,都是从这套换血设备开始的!

    他母亲身为羽枳文明的皇族,在一次意外中将他诞下,出生在皇族之中的他本应有个无比尊贵的身份,可羽族的阶层泾渭分明,依托血脉等级建立起来的阶级体系宛如天堑,血脉九等,他偏偏是最下一等!生来只能做最下等的人!干最下等的事!

    若不是她母亲主动申请进入最下等的星区生活,他的命运就是被丢入其中的星际垃圾场自生自灭。

    儿时的记忆不算模糊,他记得母亲总是往返于前几等的星区,换来许多好吃的来逗自己开心。再后来,到他三岁时,叔父从羽族战场受伤退役,便找到了母亲,搬过来一起生活。

    如果没有意外,等到他三十岁成年,便会被安排在九等星区的星际垃圾场或是什么废矿星球上干苦役,这是所有劣等血脉最终的归宿。

    直到她母亲与叔父暗中建造了一套违禁设备,偷偷地给他换血。

    所谓换血,是将叔父或母亲全身的血液与他置换,从而达到改变血脉的目的,但血脉改变是有时间限制的,当他的身体循环造出新血,旧血将会逐渐消失,短则半月,长则数月,他又会被打回原形。

    而且,随着他年龄逐渐增大,身体造血能力更强,这个时效只会越来越短。

    换血以后,他在外只要小心地不留下任何身体的基因片段,出入高等星区时的各类检测设备都只能检测到他身具高等血脉。

    第一次换血后跟随母亲前往上等星区所见到的一切,他至今仍历历在目,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像是饮鸩止渴,一旦享受过,他就再也无法拒绝。

    体面的衣服,体面的称呼,被体面的招待,不论走到哪儿,周围全是敬仰与赞叹,似乎他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那个,周围的灯光再亮,都掩盖不了他的光芒。

    他用叔父的血脉申请了高等学业,顺利地在上等人群中隐瞒了二十年,也过了二十年高人一等的生活,只要他时刻保持谨慎,就能活得完美无缺,他不想做什么该死的劳役,也不想再回到垃圾遍地、肮脏污臭的下等星区。

    他甚至交了一个高等血脉的女友,与她一起怀着憧憬参加了学校的毕业双选会,被一家跨星际贸易公司所看中。

    可在面试的最后一关,他还是露出了马脚,羽枳文明的星际特警飞一般地赶到,将他羁押,学校甚至因为与劣等血脉共存了这么多年,还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封校消杀工作。

    事件发生以后,周围异样的目光,无尽的谩骂好像都听不到了,他并没有因为被打回原形而歇斯底里地发疯,在待审所中,他感觉世界都变得那么平静,那么恍惚,他才明白他是什么不重要,所有的体面、所有的敬仰与赞叹,都只是对他的血脉,而不是对他这个人。

    他自始至终都是个垃圾!

    只是他没想到,母亲与叔父最终为了让他活下来,选择了自杀赎罪!

    两个皇族血脉啊!其中一位还是在羽族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

    这般堪称奇耻大辱的历史性事件最终还是被羽枳文明的皇族给压了下来,接下来的三年里,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到最后似乎是皇族的怒火已经平息,他随之被秘密地送到了流放星域。

    “阿方,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清楚,想要好好活下去,总归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躺在另一侧床上的叔父出声打破了赤方的回忆,温和道,“相信叔父,你绝不会是废物!那些东西本就是你应得的!”

    “不!”赤方执拗地看向叔父,又转而望向母亲,“我只想做个废物!我再也不要换血了!”

    砰!

    叔父陡然大力地拍击床板,一双血瞳瞪得浑圆:“你再说一遍!”

    由于说话用力过度,话音才落,他便按住胸膛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仍不忘气势汹汹地望着赤方:“羽枳·鄂介谛家族从来都没有废物!”

    “你不是,永远都不会是!”他又再次肯定地说了一遍。

    赤方心一颤,在他记忆里的那二十年,叔父因重伤难愈,大半的时间里都是躺在床上,他拒绝让母亲给自己换血,除了有限的几次,自己那高贵的血脉一直都是从叔父的身体里置换过来的。

    他承受了这一切痛楚,却从来没对自己发过火,这是第一次,赤方在他眼中看到了勃然怒意。

    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幼稚懵懂的孩童了!他倔强地直视叔父的目光:“我不会再换血!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废物,而是因为我不换血,依然可以活得很好!”

    既然给我重来的机会,我就绝不会让过去的事情再发生!赤方已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你!”叔父气得胸膛再次剧烈起伏,脸色煞白。

    母亲赶忙过去把他扶起来顺气,柔声安慰道:“孩子还小,只是怕疼,等我带他去上等星区看看,见识到外面真正的世界,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然而母亲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重来一世,赤方顽固得不像是个孩子,反而像个倔老头,不论是打是骂、好言相劝或是威逼利诱,都再也没有换过血。

    多番斗智斗勇后,母亲就也不再强求,只是叔父终日不苟言笑,被他的不争气伤透了心。

    “以后去捡垃圾,去做旷工!一辈子待在这破地方!你就会后悔此时没有去上等星区学习安身立命的本事!”

    面对叔父怒其不争的话,赤方只是傻笑,看得他叔父更是怒上心头,掀起翅膀就想过来揍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赤方似乎实现了他待在流放星域那八十九年来每次陷入回忆时都想要将过去改变的所有的梦想——除了捡垃圾和交女友。

    整日无所事事地活着,不争不吵没盼头,母亲对他的啃老行为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既然他不想出去,那就亲自教他读书学习,只希望他能每日这么开心,就已足够。

    有个皇族母亲和叔父,在这最下等的星区过得还是美滋滋的。

    十年后,他坐在垃圾山上,瞭望远方的星空,心中油然而生的满足,只觉自己小时候脑子是坏掉了?总想着往外跑,向上争,争到最后一无所有!

    接受命运,做个废物不好吗?

    他觉得生命走到这里已经值得了,就这么沉沦下去,不必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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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月云是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的,等脑海的眩晕退却,她才敢试探着向外伸手去触摸一下周围的环境,略显潮湿的木质床头,单薄的床褥,还有一个软软的……两个圆球组成的小娃娃。

    娃娃?!自己小时候唯一的雪人娃娃!

    她蓦地挺身坐了起来,透过床边昏暗的窗户,看到了外面坑洼的水泥地,月光疏淡,她勉强能看清楚水泥地上黑乎乎的老旧篮球架。

    福山孤儿院!

    她收回了震惊的目光,不自觉地抱紧身体,却发现尺寸竟然小了许多!

    她吓得翻身滚下床,不由得痛哼一声,站直了身体,脑袋才堪堪够着床头!

    回到小时候了么……

    这里是……禁闭室……

    尚月云快速翻阅小时候的记忆,同时仰头看向墙上挂着的老式日历,4023年……农历冬月十六。

    自己六岁时的冬天!她矍然失容,这个日子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心怀不轨的护理员今晚就要过来了!

    她立马循着记忆操起了藏在枕头下的剪刀,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边的柜子,手臂刚好能够着窗户,好在过去的窗户围栏间距大,刚好够她娇小的身体钻出去。

    那时候的她在惊慌失措下捅伤了护理员,就是从这半扇窗户逃出福山孤儿院的。

    窗户一开,一股寒意顿时扑面而来,她不得不返身将床上的被褥先塞出去,而后再爬上窗台,纵身一跳。

    还好,这次没崴脚!尚月云心中庆幸,将地上的被褥拾起裹在身上,化身一个大圆球左转右转,朝外滚去。

    跌跌撞撞跑了几里地,她才停了下来。

    黑暗中的森林比禁闭室里更冷,似乎张开了大口等待她的到来,她鼓起勇气,咬紧嘴唇,试图找到记忆里的那个树洞,等天明就要开始下雪了,那场雪在她记忆里没有停过,直到仙女把她抱出了树洞,天外都是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

    “还好,这次有所准备,路上没有受伤,只需要忍受饥饿和寒冷。”尚月云低喃,偷偷给自己打气,“上次都能扛过去,这次我也一定可以!”

    与儿时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出走,她充满了希望,她甚至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黑暗恐惧症都减轻了。

    又花了半天工夫,她终于找到了那个阴冷的树洞,趁着雪还没落下,她抓紧时间抱了一堆干柴杂草,将被褥小心铺好,这才窝在树洞里一动不动,尝试保存体力。

    她不敢生火,生怕引来其他的什么东西,裹紧了被子,以后世学来的龟息之法半寐其中。

    第一天没有阳光,天明的大雪如约而至,她用干柴挡住树洞和风雪,透过缝隙期盼地望着外面的几线光明。

    第二天仍旧昏暗,饥饿感开始引起腹痛,她嚼了不少雪,身体所需的水分还算充足。

    第三天,她终于看到了阳光,因为寒冷而无法避免的冻疮并未因阳光的到来而有所缓解,只是麻木和僵硬,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动过,反复思考着穿越的原因以及今后的打算,这时,她终于忍不住起身,稍稍扒了一下干柴使缝隙变得宽些,照射进来的阳光似乎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第四天……

    第五天……

    终于,在第七天的晌午,一双纤白柔荑推倒了压满积雪的干柴,如皎月般的透亮双眸透着一股怜惜,照亮了树洞里气息奄奄的她。

    “叁老,找到你说的生命气息了!”女子欣然自语,轻轻地伸手探进树洞,将她抱入怀中。

    即便她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一百多岁了,此时依然忍不住潸然泪下。

    “妈妈……”她在心里偷偷喊道,“好久不见。”

    近日来所有的疼痛与折磨,在她看到这张美丽又充满慈爱的脸庞那一刻,全部都化为乌有。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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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流,你怎么了?”身旁的纤纤玉手扶住了险些倾倒的张流,楚楚动人的眼眸流露出担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张流抬手撑住右边的墙壁,晃了晃脑袋,眼前才略微明晰,一张皓齿蛾眉的端秀脸庞映入眼帘。

    “王沿真?”他骤然一退,扯开了女子的手,眼中神色复杂。

    “怎么突然叫我全名?”女子秀眉微蹙,又走近了一步,面似娇嗔又似质问,“这么听得好不习惯,你不会是另有新欢了吧?”

    张流捂住了脑袋,蹲在地上不再吱声。

    月云和阿方呢?自己来到了哪里?王沿真果然还活着!当初背叛蓝星,出卖自己的真是她吗?无数的疑问冲击着他的脑海。

    “张流你到底怎么了?”女子见状,顿时有些慌乱,将手上的文件挡住短裙下摆,弯腰扶住他肩头,“我们与瑟拉希亚文明的摩卡罗家族接洽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有机会达成合作,贝瑞尔监事还在会议室等我们呢,这份合约对蓝星很重要!这时候你可不能出岔子!”

    “贝瑞尔……合约……”张流喃喃低语,脑中突然闪过一道霹雳,他猛地抬头,环顾周围的环境。

    视线越过走廊通道,看到了办公区域形形色色的工作人员佩戴的工牌、各处装潢的横贴与标签。

    摩卡罗星际公司……驻太环星区……银星河分部……

    “今天是什么日子?”

    “还能是什么日子!”王沿真俏脸一凝,嗔道,“和摩卡罗公司签合同的大好日子!”

    “等这份合同签下来,有摩卡罗家族的资源倾斜,蓝星文明又将迎来一次时代的飞跃!”王沿真喜形于色,拉起了张流:“咱们快去!不能让人等我们!”

    “这份合同……你都检查过了?”张流认真问道。

    王沿真一愣,笑道:“我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助手,又兼了一年的女友,这点事还用你操心?”

    “一字一句,连标点符号,我都核对过了!走吧,咱们快去!”

    “好……”张流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叁老!”他分出心神进入脑中识海,“准备报仇雪恨!”

    叁老自酣睡中陡然惊醒,惊讶道:“什么……报仇?你小子又惹祸了?对方什么实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

    “我们回到过去了……”张流在王沿真的拉扯下,边走边与叁老交谈着。

    “这次不能怂!干他个天翻地覆!”叁老从星光旁迅速飞起,剑身在张流脑中嗡鸣。

    一切的一切,都始于这次与摩卡罗家族的合作,合同上的手脚不知是否为王沿真所为,但张流心中明白,这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蓝星的独立主权就是在这份合同下付之一炬,隐形的陷阱早就设好了在等着他跳进去,违约造成的巨额债务最后只能用蓝星来偿还,而贝瑞尔还一副怜悯同情的样子,觉得只拿走蓝星,不去计较失去的利息,是摩卡罗家族对他们莫大的施舍与恩情。

    没有人会同意这种条款,蓝星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在那个时刻,所有的蓝星人都站在了同一个立场,即便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多番反复交涉后,失去耐心的摩卡罗家族很快派遣舰队打着履行合同的旗号实施了武力侵占,那场战争并未持续多久,不到一刻钟,刚迈入宇宙文明没多久的蓝星人,就在他的愚蠢中失去了所有。

    他们从海洋走上陆地,从陆地飞往天空,从天空迈入宇宙,一代代蓝星人对宇宙的憧憬就这么消散在了炮火中。

    而他,却被父母给拼死救了出来,事后苏醒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死在了罪孽中,活下来的只有怀着刻骨仇恨与歉疚的行尸走肉。

    “张流!真真!哈哈哈,合同带了没?来来来,这边坐……”王沿真敲开了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会议室内一位膀大腰圆的矮冬瓜当即眼睛一亮,从主椅上跳了下来,热情地伸手招待。

    “贝瑞尔监事,您好!”王沿真一脸商务的礼貌微笑,对面前矮冬瓜瞄来的侵略眼神视而不见,“合同我们已经带过来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张流默默计算着距离,贝瑞尔是3阶星空生命,自己与叁老此时实力跌落到1阶,要想报仇,只能在极短距离内偷袭!

    一击必杀!

    剑光遽然亮起,贝瑞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只见与他搭配得极别扭的黑色宽大衣袍刹那间涌起亮光,叁老剑尖只插进了他脑袋半寸,便和张流一起被狂暴的气流猛地抛飞。

    “张流!”王沿真尖叫一声,娇躯瘫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贝瑞尔痛苦地捂住半边脑袋,浅褐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不断涌出,他狰狞地怒视着张流,只差一点,自己就命丧于此!

    “你这个下等文明的垃圾!”他双目血红地咆哮,“我没有耐心了!我会接收你的一切!现在,给我死!”

    张流没有看清他的出招,3阶星空生命全力爆发的恐怖能量足以将他碾压,他还没来得及嘲讽,还没来得及吐一口水,就满怀着不甘与怨恨,被无数道黑线给撕碎了身体。

    摩卡罗家族的人,连血都是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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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星域,暗狱之门背后的生灵一声轻咦,似乎发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