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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秋去冬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洒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间,让天地裹在一片银装中,妆点得河山都变得无辜和纯净。

    因为无论曾经有过多少血雨腥风,残肢断臂;曾经有多少罪恶凶残,暴虐不仁,都可以被掩盖在皑皑的白雪之下。

    妫州城就位于京西北的燕山脚下,是座千年古城。明初朝廷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设下怀来卫,那里直接归五军都督府管辖,从那时开始,这里的人就陆续开始外迁。虽然两地相隔不过十几里路,但这里就开始人烟稀薄,好在这里是通往张家口的来往要道,还不至于彻底荒废。

    在破败的城墙里,只有一条主路,沿途错落的居住着百十户人家,都指着这条来往的官道为生。

    初冬的雪,还不算冷,落地即化,把来往的土路,淹得泥泞不堪,不时来往的镖车、驿马、军兵和路人,肆意踩踏,甩得到处都是泥污。

    老乡们闲的没事干,三五成群的屋檐下叼着烟袋闲聊,或者下棋。

    一群孩童,追打着一个满身泥泞的小乞丐。这乞丐歪着嘴,留着口水,笑嘻嘻的,痴痴傻傻,瘦得皮包骨头,大冷的天还穿得破破烂烂的单衣,被追打得四处躲避,磕磕绊绊的摔在泥泞里滚了满身污水。

    好心的大娘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抄着烧火棍,赶走那几个顽童,拿了一碗热水和两个干馍馍递给乞丐。这乞丐看见吃食,也不顾手上的泥,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惹得大娘红着眼睛说道:

    “你慢着点,慢着点,就口水,别噎着啦,哎——,这世道。”

    不远处有个破土地庙,庙的墙根下也坐着俩乞丐,这俩人却是裹的严严实实,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大壮实的乞丐。

    别看都是乞丐,这几个人可不一样,因为他们是丐帮青竹院的弟子。

    甘无病伸手在嘴里抠着,有一根鸡骨头卡在牙缝里,弄不出来。摸索了半天,使劲剔着。一边含糊地说:

    “魏老哥,这都特么入冬了,其他宫院的人早都撤了,咱们什么时候回杭州啊,我可是扛不住了,太冷了。”

    魏无穷呆呆地望着远处那个傻乞丐,附和道:“你以为我不想走?”

    甘无病道:“这都好几个月了,人都能逃到南天门了,还找个屁啊?”

    魏无穷冷冷道:“找谁也轮不到咱们?”

    甘无病一使劲,奔——鸡骨头剔出来了,“呸!”一口吐在地上,舒服多了,“那咱还在这儿干啥呢,养膘啊?”

    魏无穷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傻子,不知道是回答甘无病,还是喃喃自语道:“帮主没下令,谁敢擅自做主!至于干啥嘛——”

    话说了一半,站起身来,径直朝那个傻子乞丐走去。

    魏无穷走到那个小乞丐面前时,他已经吃完了馍馍,在舔着自己的手上的渣子。幸好刚才那个好心的大娘,用抹布简单的给他擦了下手,要不然这会儿,估计吃到嘴里的全是泥土。

    “嘿,小子!吃鸡腿么?”猜到这小子没吃饱,魏无穷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烤熟的山鸡腿。

    小乞丐两眼放光,留着口水就过来抓。

    “哎,先不能给你,你跟我来。”说罢,逗着傻乞丐往土地庙走。

    甘无病从墙根下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莫名其妙的看着魏无穷的举动。

    “老哥,你这是要干嘛?青竹院可不收傻弟子。”

    魏无穷没理他,带着傻乞丐进了土地庙。

    “来来来,你坐这儿吃!”魏无穷往大殿里的破蒲团上一指,那里旁边还生着篝火,周围还围了几个青竹院弟子,在烤着山芋、蛇和马铃薯。

    “魏老哥,你这是要做善事不成?”甘无病好奇的跟进来问道。

    魏无穷故弄玄虚的笑笑,不答他的话,喊过来一个弟子,命道:“去,拿盆打点水来。”

    弟子为难的笑道:“魏老,咱们哪儿有盆。”

    甘无病一脚踢上去,骂道:“让你去弄,你自己想办法,那么多废话!”

    “知道了!知道了!”弟子笑嘻嘻的去了。

    魏无穷端详着这个傻子乞丐,也不说话,甘无病也陪他盯着,半天没瞧出什么异样。

    魏无穷见他啃完了鸡腿,凑过去问道:“小子,你从哪儿来啊?”

    “呼——呼呼——”傻子歪着嘴,留着口水,好像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叫什么?叫什么名?知道么?”魏无穷又问。

    “呼——呼呼——”傻子晃着脑袋,好像在努力回应,但开始皱眉,显然很吃力。

    甘无病没这么好的耐性,敏捷的一把擒住这小傻子的脉关,傻乞丐吓一跳,身体无力的扭动着,想要把手缩回去,却如何也挣脱不开甘无病的控制。

    “哎!”魏无穷刚开始吓一跳,以为甘无病要动手打他,看到在探对方内功,这才紧张的追问了一句:“怎么样”

    “没内力,没反常,就是一个小傻子。”甘无病把手一甩,大失所望的说道。

    正在这时,弟子端了一盆水进来了,喊道:“魏老,水来了。”

    魏无穷赶紧端到傻乞丐面前,说道:“来,洗洗脸。”

    那傻乞丐突然站起身,就往后躲,嘴里喊着:“呼——呼呼——”

    甘无病没那个耐性,他猜到魏老的意图,走过去伸手抓住傻乞丐的后领,抓小鸡般把他抓过来,说道:

    “来,魏老,你跟个傻子说话,怎么老像哄儿子似的。”

    魏无穷叹了口气,点点甘无病,说道:“你这脾气,你啊,早晚吃亏。”一边说,一边扯了块干净布,沾了水,把这傻乞丐脸上的泥土擦掉。

    一掌歪歪扭扭的脸,露了出来,辨认得出是颇为消瘦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但是嘴是歪的,眼睛是斜的。

    魏无穷仔细的端详着,试图看出什么。

    “魏老,你认识他?”

    魏无穷摇摇头,喃喃的说:“可是我总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算了,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多了。”

    魏无穷也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又抬眼看看傻乞丐,说道:“算了,既然看你眼熟,就是咱爷俩的缘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傻乞丐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嘴里依然是:“呼——呼呼——”

    又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彻底进入到冬天了,山野一片白茫茫,再无生机,官道上人烟日渐稀少。

    甘无病天天吵着要回杭州青竹院,但是没有院里的命令,魏无穷也不敢擅自回程,俩人只得驻留在这儿等信儿。

    这一天,从张北的官道上,驰来一骑马队,七八匹健硕的好马,个个都是膘肥体壮,神骏雄姿,一水儿的伊利血红马,身上没有半点杂毛。

    马上貌似全是女人,头上带着貂皮的帽兜,身上全是貂裘大氅,虽然帽兜挡住了面容,但看身姿轮廓,都是曼妙轻盈的佳人。

    这队人进了镇,勒住了疾驰的马蹄,踢踢踏踏的放慢了步子,摇摇晃晃的四处观望。

    马队其中有一个人特别显眼,只有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貂裘,这少女摘掉了帽兜,露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和娇俏的容颜,两个大眼睛上浓浓的剑眉透着英气,翘鼻梁小鼻子,嘟嘟唇的小嘴透着倔强,脖子又高又细,眼窝很深,看上去像是西域的TLF人。

    后面一个年长一点的女人立刻催马跟上,劝道:“小姐,快带上!”

    “没事呀!楚姑姑,热死了,跑得我一头汗,这里又没人认识我,透透风怕什么。”说罢,忽闪忽闪的眨着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很是好奇。

    穿过白雪皑皑的街市,马队在一个客栈门口停下了,这是这里最大的客栈,也是相对最体面的建筑。

    从西北进BJ,这里是最后一站,通常都在这里住一晚,次日启程刚好中午进京。

    这些女子翻身下马,看上去都很矫健。

    突然从客栈里飞出黑乎乎一团人影,正向那红衣少女袭来。她不慌不乱,身法极其敏捷,一个优雅的转身,正好躲过。

    只见一个小乞丐摔在雪地里,手里的空碗还掉在地上,碗里貌似有些残羹菜底,刚好洒在那红衣少女镶着金丝的棕色麂皮小靴子上。

    一个凶神恶煞的小二,站在门口冲小乞丐,骂道:“再来这里讨饭,老子打死你!”

    雪地里,傻乞丐歪着嘴,留着口水,哭丧着脸,还在“呼呼——”的叫屈,揉着自己的屁股。

    红衣少女看见自己的弄脏的靴子,抽出马鞭,照小二的脸上,“啪——”就是一鞭子。

    “啊!——”打的那小二猝不及防,一声惨叫,顿时脸上就斜斜一条檩子,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瞎了你的狗眼,弄脏了本姑娘的鞋,你赔!”少女怒不可遏,一方面是看不惯这小二欺压弱小,一方面是漂亮鞋子弄脏的迁怒。

    说完,觉得不解气,又是“啪——”一鞭子抽过去,在小二的脸上打了个叉。

    “臭娘们儿,出手真狠,敢打——”

    小二脏话还没骂完,只见少女身后四五个女人个个摘下帽兜,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姑娘,个个模样漂亮,姿色不凡,纷纷从后腰摘下长鞭。

    这鞭子一看就是特制的兵器,可不同于少女手里的黑漆马鞭,都是节节带有金属倒刺的蛇骨鞭。

    小二虽然不识货,但身后掌柜的出来的,胖掌柜在这儿经营多年,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绝对是江湖中人,惹不起。

    一脚踹在小二腿弯里,小二惨叫一声跪下了,掌柜的骂道:“笨蛋,有眼不识泰山,还不给客官道歉!”

    小二见状,心里也明白碰上了茬子,赶忙跪下一边拿毛巾擦拭少女的靴子,一边求饶:“姑娘们饶命,饶命,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算了!”之前被唤作楚姑姑的女人摘下帽兜,露出了一张三四十岁的少妇的脸,容貌不算艳丽,但也气质优雅,十分知性。“这种下人都是欺善怕恶,狗眼看人低,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哼!看在楚姑姑的面子上,饶了你。”少女看靴子被擦干净了,转身就要进店。

    “啪啪啪——”身后传来一阵拍手声,少女回头一看,正是那傻乞丐,歪着嘴,一边笑,一边含糊的说:“呼——呼呼——”

    少女厌恶的一瞥,转身走进了客栈。楚姑姑看那乞丐可怜,给旁边的一个女子对了个眼神,示意去施舍一点。其中一个姑娘拿出了一些碎银两,递给了傻乞丐。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傻乞丐手里捧着碎银子,很是开心,急忙往破庙跑,不知道是太过着急,还是雪地路滑,一个跟头就向前栽过去,对面刚好有个人,正好栽在怀里,抬头一看,却看到一张慈祥的脸,不是别人,正是魏无穷。

    老乞丐也听说了,大街上来了一群女人,正好赶到客栈来看热闹。远远地就看见几个姑娘拿出兵器,就躲在旁边和甘无病静静的偷听。

    魏无穷扶起傻乞丐,笑呵呵的看着他手里的银子,满意的点点头,表示赞赏,让他跟在身后,自己则和甘无病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话。

    “看样子八成是飞天院的人。”甘无病说道。

    “嗯!”魏无穷赞同道:“飞天院几乎不会踏足中原,如今怎么进京来了?”

    “会不会也是朝廷调来的?收拾残局?还是兴师问罪?”甘无病开始胡猜。

    “太奇怪了,满江湖都说这李卫青是她们飞天院救走的,如今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么?”魏无穷没接他的话,但也奇怪道。

    “你看这领头的丫头,是什么身份?”

    “这就不知道了。”魏无穷捻着胡子,说道:“听她叫那个岁数大的为楚姑姑,我记得飞天院的五大护法里,好像有一个姓楚的,叫楚琴,西北人都称她为火莲罗刹,看年纪,应该是她没错。如果照这样猜的话,这少女最低也是邵晶华的嫡传弟子,说不定还是地位比较高的那种。”

    “呵呵,看她年纪不大,江湖阅历也不深,这飞天院怕是很久没涉足中原了。她们莫非,不知道这客栈的背景?”甘无病冷笑道。

    “哼!”魏无穷冷笑一声,说道:“头发长,见识短,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今晚啊——有好戏看咯!”

    两人扯着闲篇,晒着冬日的暖阳,等待这晚上即将到来的好戏。身后傻乞丐正在手里玩着银子,“呼呼——”

    再说飞天院的这群人进了客栈,掌柜的一脸堆笑,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招呼着道:

    “几位姑娘远道而来,定是进京的吧,在小店歇歇脚,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明天正好进京城。咱们这儿啊,虽说比不上京城里的大店,但在这附近,咱可是最好的客栈了,吃的都是山里的山珍野味,住的也都是暖和舒服,地炉手炉都是现成的,您看您要几间房?”

    楚姑姑环视了一下店房,这个客栈的前屋就是一个饭店,中间一个烧的特别旺的地炉子,炉子上烧着开水,咕咕的着冒热气,远处墙边是一圈地炕,隔出来七八间炕桌,地上还散布着六七个地桌,有三四桌客人正在吃饭。

    “去后院。”楚姑姑一指,回头说到:“把我们的马喂好!”

    “得嘞!”掌柜的招呼着,一边喊道:“老四!把马牵到后院去。”

    另一个憨憨的伙计,正在地炉子那里添火,应声出去牵马。

    掌柜的一掀帘子,把这一群姑娘引到了后院。

    为首的少女四处乱看,眼里都是鄙夷的神色,那脏兮兮的门帘子,更是低着头躲避,唯恐碰到。

    后面客房是个三进的院子,倒也别致。左手边是一栋二层的小楼,看样子冬天只有一层能住,掌柜的说道:

    “咱们人多,又都是女眷,依我看呐,咱们最好包个院子,这样即安全,也省了许多不便。”掌柜的一指后院,点头哈腰的说。

    楚琴想了想,确实也有道理,便回头指派两个弟子道:“你们俩,去清查一下那个院子,有闲杂人等都请出来,让他们换地方。”

    “是!”两个女弟子得令而去。

    那个红衣少女也跑到院子里,这儿看看,哪儿瞧瞧,好像看什么都新鲜,问这问那的,掌柜也只好不厌其烦的为其解说。

    不一会儿,那两个清查的弟子回来,没有发现什么。楚琴这才对掌柜的说道:“这院子我们今晚包下了,你们饭菜热水都送到门口即可。”说完拿出一锭银子,交给掌柜的说道:“这是定金,结账多退少补,你去备饭,我们忌口不吃荤,素的精致些就行,姑娘们不吃冷食,多热热,做得好还有赏。”

    掌柜的见钱眼开,连连点头,应道:“好好!各位放心休息,剩下的交给小的去办。”

    说完,乐不颠儿的去了。

    这些飞天院的人,自行分了房,住下之后,铺好细软,掌柜的也做好了饭,送到院门口,由飞天院的弟子们接了,送到院里正屋桌子上摆好,之后众人围坐一团,准备动筷子。

    楚姑姑喊道:“慢着!”说罢,从怀里拿出一根银针,挨个在饭菜里试了试,仔细辨认没有异样,才说道:“吃吧!”

    一群人这才大快朵颐,红衣少女各样都吃了几口,感觉索然无味,就放下筷子,说道:“你们吃吧,我不吃了。”

    楚琴叹了口气,也没强求,只好也匆匆垫了几口,回房去陪合住的红衣少女。

    天渐渐暗了,各间屋子都上了灯,红衣少女脱了貂裘,里面是一身紧身的短袄马裤,尽显曼妙的曲线。

    屋子里加了炭火,手上还有手炉,暖融融的,也不冷,把少女的脸颊烘得红灿灿的,烛火映照,娇艳可人。

    “楚姑姑,你说我娘会不会生气?”

    “这会儿想起掌院了?”楚琴假嗔道:“放心吧,我给她飞鸽传信了,应该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谁叫她从不叫我出门的,京城我早就想来了,她又不能一辈子把我拴在身边。”少女嘟着嘴说道。

    “掌院那是疼你。”楚琴说道。

    “我知道她疼我。”少女道:“可是我总不能一辈子困在敦煌,除了石窟就是佛经,风沙又大。这世上有那么多我没吃过见过的,若是不出来瞧瞧,岂不是白活了。”

    “等你长大了——”楚琴刚想安慰。

    “我都十九岁啦!”少女从榻跳下来,忿忿不平的说。“是大人了!”

    “哎——”楚琴无奈的摇头,说道:“你这不是见到了,有什么新鲜的,等你明天到了京城就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

    “那也要看了才知道。”小姑娘不相信的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渐渐地都有点昏昏欲睡。远处,梆子声响,打了三更,蜡烛也即将燃尽,火苗开始跳荡。

    “噗——”

    烛火忽然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一个人影一晃,悄无声息的闪进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