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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城西峭壁

    林浪见状,心下已经明确了七七八八。他从水槽里取出缸盖,交到苦姐手中。苦姐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缸盖,却并没有急于刷洗,而是低声问:

    “公子何以知道?”

    “当初我曾潜藏在你家墙上,还顺势帮你们家除掉了两个王修怀的耳目,这事儿你可知晓?”林浪悄声问道。

    “原来是公子所为……”

    “正是,所以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姐姐是否就是曹大公子的夫人?”

    苦姐环顾四周,眼见得周围无人,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我是曹珌的妻子,我姓翁。”

    “果然是你!”林浪又惊又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翁琴缘摇摇头,“不过,公子应该知道,我和曹珌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钦犯……”

    “当然知道!”林浪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白纸,微微展开。上面是一份通缉令,通缉曹珌、翁琴缘夫妇。“这是我从宁安府那边得到的,现在朝廷对你夫妇缉拿得要紧呢!”

    翁琴缘扫了一眼,把那通缉令揣进了怀里。

    “你怎么不把它毁掉?”林浪低声问。

    翁琴缘叹息了一声,说:“我和曹珌在青溪走失以后,至今没有他的下落……留个画像,也留个念想吧……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和他再见了。”

    “怎么,曹大公子走丢了?”林浪惊问。

    翁琴缘又叹息了一声,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就悄声把他们去青溪的经历给林浪讲了一遍。

    听翁琴缘讲罢,林浪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公子,”翁琴缘低声说,“我的身世既然你已经知晓,还请万万为我守住秘密。”

    “好,我知道。只是你在这里也要小心,毕竟这儿是天下要冲,往来的人太多,你以后还是躲着点儿客人的好。”

    翁琴缘点点头,又补充道:“也不要告诉邱三姐和俏儿。”

    “为什么?”林浪感到疑惑,但不等翁琴缘作答,就还是点头答应了。

    ——

    大理寺。

    王修怀端坐在正堂中央,御史大夫武璋、大理寺卿董寿分坐在王修怀两侧。堂内黑压压地站着两列神色严峻的军士,此时,哗啦啦的铁链声由外而内,传过来了。

    曹慎修拖着沉甸甸的锁链,吃力地步入大理寺正堂。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囚禁,他消瘦多了,头发也开始斑白,略显散乱。身上的灰色囚衣又脏又破,显然不足以抵御秋九月的寒气。

    “犯官曹慎修,跪下!”董寿站起来,喝道。

    曹慎修轻蔑地瞥了董寿一眼,他那冷峻的目光令董寿不寒而栗,一瞬间,他竟又想到昔年的情景,想起当年在京西书院求学时,曹慎修带着一群人,将他拦截在梨花苑门口时的情景。

    想到这里,当年的羞耻感又浮上心头。而当年,曹慎修在面对他的时候,就是这副冷峻的样子。不知为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度看到曹慎修的目光时,董寿依然感到一阵畏缩。

    大概,是他的那双炯炯夺人的目光,从没发生过改变吧。

    因此,他喝令曹慎修跪下之后,竟然失去了勇气,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王修怀、武璋。

    王修怀清清嗓子,用衰钝的口吻说:“曹慎修,吏部接到奏劾,说你与,嗯,阳罗侯朱锦,私相授受,往来过密,你可知晓?”

    “犯官不知。”曹慎修平静地答道。

    “那好,我给你念一下……武宪台,还是你来吧。”王修怀展开那几分奏疏,刚要开始念,喉咙里就咯咯作响。他只好把奏章交给武璋。

    武璋接过奏章,看了曹慎修一眼,念道:

    “察御史中丞曹慎修,居宪台执法枢要,理天下机务之重,乃自为不臣之举,自洪善六年以来,以故明威将军岳遵案事,私与交结阳罗侯……”

    曹慎修冷静地听武璋念完,依旧不动声色。

    “曹慎修,”武璋放下奏劾书,问:“你可知罪?”

    “仅凭一份奏章,就断定曹某有罪,武宪台真是做得好宪台啊!”曹慎修冷笑道。

    “放肆!”武璋大怒,一拍桌子,喝道:“既然有人向大理寺弹劾你,我等自然进行过了明察暗访,才把你带到这里来。在柔远,我等找到两个证人,他们自然会证明,此言不虚!”

    说着,武璋喝令:“传证人!”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曹慎修回头,看见两个并不相识的陌生男子。他们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在他身后跪下,相距足有一丈。

    “证人,姓名、籍贯?”武璋问。

    “在下田四,本贯柔远府峪口县。”

    “在下宋平,本贯柔远府柔远县。”

    “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武璋大摇大摆地问。

    “小人与宋平兄弟,一直在柔远府阳罗大营服杂役。”

    “那你们是在阳罗侯中军大营服役,还是其他营寨?”

    “回宪台,在中军大营。”

    “据奏劾说,洪善六年八月十七日,阳罗侯以黄金二十斤贿赂时任镇州观察使曹慎修,这件事儿,是你们经手的了?”

    “是。”

    “洪善十二年四月十五日,曹慎修初任御史台中丞,阳罗侯以黄金五十斤、绸缎一千匹、玛瑙十颗,为曹慎修庆贺,可有此事?”

    “有此事,有此事。”

    “洪善十三年九月十日,阳罗侯送珍珠、玛瑙各一斛,为曹慎修母祝贺六十六大寿,也是你们经办的?”

    “正是。正是。”

    “曹慎修,你有什么话说?”武璋转向曹慎修,问道。

    曹慎修略一微笑,问:“两位证人,既然你们说,曹某入京以后,你们到敝宅下礼,可知道敝宅是什么样子?”

    “是,在米市大街,离悬道门不远,有一株老槐树……”田四双眼朝天,仿佛是在回忆往事。

    “王相,武宪台,曹某洪善十二年入京时,并没有住宅,暂住御史台衙门一年多。直到十三年,家人入京以后,才在米市大街买下一方住宅。”曹慎修从容地说,却提也不提董寿。

    “那……也可能是我们记错了。”田四支支吾吾地说。

    “对!是在御史台衙门……”宋平补充道。

    “对对对……”

    “既然如此,曹某就要为自己辩白了。咱们先从洪善十三年的案子说起。据证人证实,九月十日那天,证人送玛瑙珍珠来家。那么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那年九月一日,皇太后殡天,礼部缺员,曹某被抽调到礼部,前往监督修葺先帝陵墓,从九月三日到十一月八日太后下葬,才返回京城。这事儿,想必起居郎和礼部官员,都有记录吧?”

    “洪善十二年,曹某刚刚任职御史中丞,看起来是人事调动,实则是因为皇帝陛下因为刑部贪污案,紧急调曹某任职。当初曹某入京以后,立刻住进尚书台,没黑没白地查案。若是我没记错,当时王相也在尚书台吧?”

    王修怀的脸顿时一黑。

    “洪善六年八月十七日,当时曹某刚刚查完岳遵将军一案,此案八月二日审结,十五日朝廷派吏部和廉访使到达了镇州,听曹某报告此事。如果我没记错,当时你武宪台也在廉访使之列吧?”

    武璋闻言,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再者说,既然是吏部接到奏报,为何今天大堂之上,不见吏部的人?何况御史台臣有罪,本来应该由刑部署理,安排专员到场,为何不见刑部的人?”

    “曹慎修啊!”王修怀故作镇定地说,“你现在是犯官,老夫知道你长于礼法、律令,但是陛下,陛下的安排,自然有道理。朱锦一案,震惊朝野,朝廷特令尚书台与,御史台,大理寺联署办案,这是,陛下的安排……”

    “原来是陛下的安排,那曹某出言不逊,万死!但,还请王相,下次要伪造罪证,陷害曹某的话,还请到国史馆去细细地查阅文书,免得当众出丑啊!”曹慎修爽朗地笑了起来,鄙夷地瞥了台上那三人一眼。

    王修怀闻言,勃然大怒,指着曹慎修:“你!你!你怎么说,老夫,老夫是,陷害你……”

    曹慎修哈哈一笑,转过头不去看他。

    ——

    “这个秦顺之,”王修怀气恼地说着,喉咙里活像被烟筒子熏过一般,喘咳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董寿,你去问问他怎么搞的?为何这几条罪证,偏偏都,都和本朝大事,……”

    “恩相您也别怪顺之啦!”董寿赔笑道,“他毕竟入京不久。”

    “他入京不久,你们俩可是长期在朝为官,怎么能……”

    “好啦,是学生的过失,您老别急……”

    王修怀坐在石凳上,喝了一盏茶,这才顺过气来。他擦擦额角的汗,说道:“这个曹慎修,人都称他城西峭壁,真个儿是油盐不进!老夫这就去面圣,请问一下该怎么办……”

    “相爷,那个朱锦,现在还关在兵部大牢里。”武璋凑过来,问道,“他天天要求开案审理,要求向陛下讼冤,相爷您看……”

    “看什么,看什么看!”王修怀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陛下,陛下已经,很明白了,说得……朱锦,不需要,不需要审判!等过几天,直接定罪!你们御史台,一定把,把案子,办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