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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后院起火

    洪善帝的气色近来看上去不错,比春夏之时好了一些,只是也许是因为身体肥胖的缘故,依然显得脸色通红,一呼一吸之间也仍然较为急促。他半躺在榻上,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远方,神色怅然。

    听王修怀断断续续地讲了曹慎修的事,洪善帝沉吟了片许,才低声说:

    “朕是不想杀曹慎修的。他是个难得一见的骨鲠之臣,也是个能臣循吏……”

    “老臣知道曹慎修是骨鲠之臣,但老臣想说,不杀曹慎修,此举无名啊!”王修怀急切地打断了皇帝的话。

    “这是从何说起?”洪善瞪大双眼,问。

    “陛下试想,此番朱锦父子,被捉拿进京,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但朱锦所犯何罪?我等自然搜检出,朱锦麾下有,一百二十五万大军,只是兵力众多,是犯上作乱的,罪证吗?现在唯一,能落实的,就是朱锦和,和曹慎修勾结,藩臣与朝臣勾结,一律按照谋反论处。只有这样,才能平定民心,也避免,文士对朝政,妄加揣测啊。”

    “那,曹慎修非死不可了?”洪善问。

    王修怀用力点点头:“依老臣看来,怕是非死不可了。”

    “那好,你会同大理寺和御史台,把案卷做出来,核定罪名,拟定结果。然后,还是要让刑部过目。毕竟,刑部职掌复核裁决。”

    “老臣明白……”

    “朱锦那边怎么样了?”洪善突然又想起来。

    “回陛下,朱锦父子,也是拒不承认。他们说,和曹慎修素无往来,但是景仰他的为人……”

    “曹慎修的为人,用不着他们景仰,朕也佩服。”洪善不耐烦地说。

    “是……”

    “朕最恨的,就是朱锦。这次既然已经拿下朱锦,就不要仁慈。你回去和秦士逊商议一番,先把朱锦的案子了结了。”

    “是……”

    “九月初七了……”洪善感叹道,“九月还剩二十多天,进入十月,就不能杀人了。”

    “老臣明白。”王修怀答道。

    “去吧,朕累了。”洪善摆摆手。

    王修怀颤巍巍地站起来,向皇帝行了个礼,在内侍的搀扶下,退着离开皇极殿。

    还没有退到殿门,只听外面一阵骚动。洪善正靠在扶手上昏昏欲睡,猛然惊醒了。

    “怎么了?”刚刚躺下的洪善也吃力地坐起来,问道。

    “陛下,是皇后……”王修怀张着嘴答道,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要去见陛下!”皇后的声音传了过来。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内侍的声音低沉又惊慌。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伴随着皇后的怒骂:

    “我要去问他,他为什么把我父兄抓到京城囚禁起来?我朱家为国镇守边疆,已经三代,若没有我们朱家,他这十七年的太平天子是怎么做的?”

    “放肆!”洪善吼道。然而由于服药的缘故,他的嗓音并不大。

    就在此时,皇后已经冲入皇极殿了。

    她首先看到的是王修怀,一张俊美的面庞顿时黑了下来:

    “老匹夫!都是你们这些奸佞狗贼,设计构陷我朱家!”

    说着,皇后抬起一只脚,就冲着王修怀踹了过来。

    王修怀躲避不迭,被皇后一脚踹到大腿,顿时嚎叫着摔倒在地。朱皇后不依不饶地又抬起脚,踢了王修怀一脚。由于用力过猛,一只鞋子都被甩了出去。

    “成何体统!”洪善提高声音吼道,顿时咳嗽不止。

    “问我成何体统,你呢?你算是什么天子!”朱皇后说着,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揎起衣袖,径奔丹陛。

    “休要胡来!”洪善喝道。两名殿前军士赶紧冲过来,拦住皇后。

    皇后被强壮的军士拦住,自度无法接近皇帝,回头看见王修怀刚刚坐过的几案上还有一盏茶,她冲过去,抓起茶盏,不等军士反应过来,那茶盏就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白色的弧线,直奔龙榻。

    “嗷!”伴随茶盏的碎裂声,洪善帝发出一阵惨叫。

    那只茶盏,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洪善帝的额角,摔得粉碎,残茶热汤泼了洪善帝一头一脸。

    见到如此情形,朱皇后尚且不依不饶,她再度冲向丹陛,一把推开阻拦她的两名殿前军士,顺手抄起一只放在丹陛下的一只铜仙鹤。两名军士慌忙把她拽住。

    “好啊,好啊!朱琪洛!”洪善帝也顾不得气喘了,跳起来吼道,“你枉顾大统,藐视君上,立刻给朕滚回文祥殿,等候发落!”

    “发落吧!发落吧!你已经把我父兄囚禁起来,他们活不成,我也不活了!”朱皇后挣扎着,咆哮道。

    “你还不知悔罪!文祥殿你也不要回去了,你们两个,立刻把她送到宗正寺去!”洪善帝喝令。

    两名军士拖着皇后退出皇极殿。皇后依然骂不绝口。

    “陛下!”内侍保义大惊失色,“您快坐下!哎哟,这额头都青了……”

    目睹这一切的王修怀,忍着腿上的疼痛,在内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快步退出元极殿。

    ——

    尽管保义当即通告元极殿的内侍和宫女,不要把今天殿内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然而不到黄昏时,皇后大闹元极殿、砸伤皇帝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后宫。

    但地处皇宫一角的来仪表院,似乎并没有对此事做出什么回应。

    此时,在精致的小楼里,秦贵妃坐在水晶帘后面,听冯贻玖学士为尔捷皇子授课。这几天尔捷身上有些不舒服,但依然没有荒废课业。

    尔捷皇子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手持书卷,问道:

    “老师,汉景帝是好皇帝吗?”

    冯贻玖慈祥地笑道:“汉景帝是一代明君。”

    “可是,他亲手打死了吴王的太子,又为了平息七国之乱,杀死了晁错……”尔捷有些费解。

    “殿下,”冯贻玖语重心长地说,“景帝确实在这方面有所亏欠,他少年时失手打死吴王太子,致使吴王对他怀恨在心。所以老臣今天给殿下讲的这个‘悌’,就是希望殿下记得,对兄弟手足,一定要怀有一颗慈仁之心,言行之间要慎重思虑,断不可做出后悔终生的事来……”

    尔捷用力点头。

    冯贻玖刚要继续说下去,却不料窗外传来一声脆响,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秦贵妃起身道,“蕴璞,你去看看!”

    蕴璞走向窗前,刚刚推开窗户,眼前飞过一片绿色,随即又是一声脆响。

    “是太子!”蕴璞失声答道,“太子正在拿石块砸咱们的琉璃瓦!”

    秦贵妃掀开水晶帘,面露愠色:“冯学士,你先陪尔捷待在这里,我下去看看!”说罢,她提起裙裾,迈动莲步,匆匆下了楼。刚刚走出楼门,只听又是一声脆响,一片掉落的琉璃瓦,险些砸在她头上。

    秦贵妃吓出一身冷汗。她定定神,走出来仪院。

    太子朱明正在院墙外,手中还捏着一块鸡子大小的石头,恰待要往楼上丢。两名近侍跟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殿下!”秦贵妃连忙喝道。

    朱明回过头来,看见秦贵妃,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他只有十五岁,身形还没长成,比秦贵妃还矮半截。

    “你这是干什么!”秦贵妃怒从心头起,却不敢对朱明动手。

    朱明二话不说,就把手中的石头丢向秦贵妃。秦贵妃慌忙闪身,石块贴着腰飞过去了。朱明见没有打到秦贵妃,恶狠狠地冲了过来,顺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金柄匕首来。

    两名近侍顿时大惊失色,匆忙冲上前,拽住朱明,抓住他的手腕。朱明被两人抓住,挣扎不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滚开!”他吼道。

    “使不得呀太子殿下!”两名近侍苦苦哀求。

    朱明挣扎不动,转向秦贵妃,面露凶相:“秦妙音!你哥哥设计陷害我外公和我舅舅,把他们抓进京城,现在又把我母后送往宗正寺,我跟你拼了!”

    “太子殿下!”秦贵妃慌张地答道,“这是从何说起!休要听信他人谗言!”

    “还要听什么谗言!我东宫的人亲眼看到,外公和舅舅被押进京城,送进兵部大牢,母后去找父皇评理,又被押到宗正寺,还能有假!你哥哥就是要把朱家人赶尽杀绝,废掉母后,让你做皇后,你休想!没门!”

    秦贵妃闻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

    “没话说了吧?秦妙音,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哥哥千刀万剐,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把你们秦家的人赶尽杀绝!”

    “放肆!”秦贵妃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秦贵妃、朱明都愣住了。循声而望,只见洪善帝坐在步辇上,由一队军士抬着,出现在来仪院巷口。

    这一声怒吼震得洪善咳喘不止。军士们放下步辇,他斜靠在上面,气都喘不上来。

    “蕴璞,快去取水来!”秦贵妃连忙向院子里喊。

    几名军士扑过来,接替两名近侍拖住朱明,夺下他手里的匕首。

    洪善喝了一大碗水,气息才渐渐平定下来。军士们扶他起身,他怒目圆睁,大步走向朱明,顺手拔出腰间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