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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风行山径

    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北上,积雪渐渐多了起来。青石板砌就的官道上黄叶密布,青黄斑驳,潮湿黏滑。姜绍康一家人都下了车,跟在马车后面前行。

    姜绍康带着醉意,汗水从红若关公的脸庞上流下来。徐氏连忙掏出绣帕,给他擦汗:

    “老爷,出了这么多汗,小心着凉……”

    “不碍事!此情此景,正如陶渊明所说的,‘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父亲,那是王勃写的,不是陶渊明!”禹锡在一旁纠正道。

    “王勃吗?哦对,是王勃。哈哈哈哈,我太高兴了,把这都记错了,还不如我们家禹锡呢!”姜绍康说着,伸手捏了捏禹锡胖乎乎的脸。

    “老爷,咱们是不是该尽早找个地方落脚?”徐氏问道。

    “尽早。过了前面的蟠桃江,再走三十里,就是永安府了,咱们就到永安府落脚。明天,明天一早上路,若是顺利,后天就可以到达镇宁府了。”

    “爹,您跟哥哥说了没有?”蕊初问。

    “没说!他公门中人,事务繁多,不能让他为了咱们的事儿,抛弃公务……”姜绍康说着,眼前突然一亮:“你们看!前面就是蟠桃江了。好一番江山啊!”

    徐氏母子三人抬头望去,但见前方江水潺湲涌动,对岸则是层峦叠嶂,虽是冬日,但是目之所及,松柏茂密,郁郁葱葱,美不胜收。

    “霞帔寻常带酒眠,路傍疑是酒中仙。醉来不住人家宿,多向远山松月边。”姜绍康微笑着,吟哦起来。

    “老爷,上车吧!”车夫回头喊道。

    “来来来,老爷,上车了。”徐氏扶着半醉的丈夫,快步走向马车。

    马车穿过蟠桃江拱桥,进入山岭之间。一阵寒风迎面吹来,蔚蓝的天空顿时被乌云遮盖了。

    蕊初掀开帷幕,望着外面幽深的山径,心头陡然又升起一阵不宁。她放下车帷,抓着衣襟,感到心里忐忑得厉害。

    “你怎么了蝶儿?”徐氏关切地问。

    “不知为啥,看见这山岭,总觉得有些不安。”

    “奇怪,你又没吃酒……”姜绍康哈哈笑了两声。

    “姐姐是不是又在想曹琚哥哥了?”禹锡在一旁,突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蕊初诧异地看着弟弟。她确实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曹琚,特别是来时走过的路,都有曹琚经行过的痕迹,未免让她在过去这些天里时常多愁善感。但此时,除罢对曹琚的思念外,另有一种别样的不宁,在心底滋蔓。

    “蝶儿,莫慌,等咱们到了镇宁,就安排人去把曹琚接回来。他不是已经被大赦了么……”母亲宽慰道。

    蕊初重重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到时咱们一起回集庆,等曹琚丧期过了,就……”姜绍康话音未落,只听车外传来一阵嚎叫声。

    “呔!停车!”一个尖锐的嗓音传入车中。

    “什么人?什么事?”姜绍康掀开车帷,揉揉眼睛,细看过去,顿时傻眼了。

    眼前赫然出现一伙手持利刃的歹人,看上去足有七八十人。为首的一个,身材瘦小,面容丑陋,扛着一把大刀,当街而立;在他身边,则是一个竹竿一样的人,站也站不直,拄着一根长矛——说是长矛,不过是矛头绑在一根竹竿上罢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姜绍康问。

    “要干什么……你看不明白吗?我们是剪径的!识相的留下车马银钱,放你们过去。”

    “银钱我们有,你悉数拿去。不过这车马,我们端的离不得。还要靠这车马去镇宁……”

    “少他娘废话!爷爷我已经五天没开市了!”为首的小个子恶狠狠地说。

    “哟,咱们行走江湖十多年了,还头回看到从山大王手里要东西的道理!”瘦长的人尖酸地笑道,连带众喽啰也跟着笑起来。

    姜绍康紧张得汗水直冒,酒意完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敢问好汉高姓大名?”他壮着胆问。

    “姓也不高,名也不大,我是这鹞子山上的大头领,姓李名能!咱看你也是个富裕人家,想必不差这点儿细软。没得说,若是留下车驾,一切都好说。若是不留,哼哼,”李能挥了挥刀,“休怪咱家不客气!伙计们,你们说,是不是啊?”他回头问道。

    “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响起。

    “爹,怎么回事?”蕊初掀开车帷,问道。

    “没事,你快进去!”姜绍康按着女儿的头,把她塞回马车。

    然而蕊初那桃花一般的脸庞,已经被瘦长人看在眼里。他立刻俯身,在李能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哟,”李能的双眼亮了,“你这车上还有个漂亮姑娘啊?那这事儿好办了!把那姑娘留下,我就让你们走,一文钱不要你们的!”

    “休得胡言!”姜绍康顿时火冒三丈,“那是我女儿,你们这帮畜生不要胡来!”

    “畜生?嗬,你说我们是畜生?”李能也怒了,“畜生哪里会讲道理?弟兄们,跟我抢!”

    说着,李能挥动大刀,快步上前,身后的喽啰发声喊,也跟了过来。

    李能走到马车前,一把推开姜绍康,又一把扯下车帷。坐在车里的蕊初那动人的美貌,登时把李能的魂魄都给勾走了。他扶着车轼,伸出手去,抓住了蕊初的衣袖;蕊初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无奈李能力气比她大得多,还是被他拽了出来。

    “畜生!放手!”徐氏一手抱着禹锡,一手去夺蕊初。刚刚拽住她的衣袖,李能和瘦子用力一拽,蕊初的衣袖被撕裂了。

    蕊初尖叫一声,顺着李能的手劲儿,跌落到马车下。

    “我跟你们拼了!”姜绍康爬上车,一把抓住了李能的衣领。

    “去你的!”李能一把夺下他的手臂,甩开,伸出刀来,“你若是再敢胡来……”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红光闪过,李能、瘦子、蕊初和徐氏母子,都惊呆了。

    谁都没有想到,李能还没说完,姜绍康就又扑了过来,恰好李能的刀锋划过了他的脖子!

    “爹!”蕊初失声喊道。

    “老爷!”徐氏抢出马车,跪在姜绍康面前。

    姜绍康双眼圆睁,趴在车辕上,一滩鲜血汩汩流出。

    “你给我拿命来!”徐氏狂吼着,扑向李能。

    “爹!”蕊初哭着,奔向父亲。

    “父亲!”禹锡也从车里抢出来,爬到父亲身上。

    李能被徐氏拽了几下,心慌意乱,手足失措。

    “你还我丈夫!畜生!”徐氏如被激怒的老虎一般,咆哮着,冲上去,掐住了李能的脖子。

    李能顿时被掐得双眼翻白,手里的刀都要捏不住了。出于本能,他一刀戳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刀尖从徐氏的后背里冒出来。在迸溅的血光里,她睁着双眼和嘴巴,向后倒下。

    “娘!”蕊初和禹锡趴在父亲的尸体上,眼见母亲又被李能所杀,悲愤难抑,又向母亲扑过来。

    “大哥,事做下了,别犹豫了!”瘦子低声耳语。

    李能咬咬牙,一掌拍在蕊初后脑勺,蕊初顿时一阵眩晕,倒在母亲身上。

    “把她给我绑了!快撤!”他喝令,“把这两个死人丢到江里去!”

    “大哥,这还有个小孩儿,怎么办?”瘦子问。

    “打死,扔江里!”李能毫不犹豫地说。

    “车夫,识相点就把车吆喝上,跟我们走!”瘦子又转向车夫,厉声喝道。

    “走,走,我跟你们走……”车夫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连声答应。

    日色西垂,山路上,一群志得意满的强盗,意兴高涨地上了鹞子山。

    蕊初双手反绑在背后,趴在一匹马上。在强盗们的欢哗声中,缓缓醒来。

    一片片衰草从眼前经过,她很快清醒过来,方才发生的一切迅速被她想起。

    惊恐,悲痛,愤怒……她无声地流着泪,浑身颤抖。

    而那个杀害她父母和弟弟的凶手,就在前方不远处,正得意洋洋地唱着难听的歌。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他的凌辱……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窒息。

    怎么办?是听天由命?还是一死了之?

    蕊初迅速选择了后者。她睁开眼。队伍正在一处陡峭的山崖旁行走,眼前怪石嶙峋,目之所及,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蕊初闭上眼,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上身,突然向前一栽,就兜头朝下,从马上滚了下来。在一片惊呼声中,她的头撞到了土地上,身子立刻沿着倾斜的山坡滚了下去。山贼们抢过来时,已经为时太晚,蕊初已经滚落到悬崖边,像是被射出的弩箭一般,从悬崖上飞了下去。

    随后,传来“噗通”的落水声……

    ——

    夜深了,北风吹来浓厚的乌云,又在山林间,飘飘地撒下了一地白雪。

    白雪无声地洒在浓墨一般的蟠桃江上,迅即又被淙淙江水消融,只有浅滩上的砾石间,积存起来薄薄的一层雪。

    凛风穿过山林,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不过,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岭江流间,似乎也没人光顾——特别是午夜,哪里会有行人来这里呢?

    江滩上,雪被下,伴随着一阵江风吹过,姜蕊初醒来了。

    她茫然无措地站起来,湿漉漉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流着水,经过寒风一吹,几乎要把全身都冻结实了。

    放眼望去,还是那片江山,那片在白昼美不胜收的江山。

    所以……我死了吗?蕊初哆哆嗦嗦地站在夜风中,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