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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死里逃生

    看来它们方才是掉进了陷坑里,才发出那般惨痛的哀嚎。

    天啊,没想到,我竟然从三条野狗的口中逃脱了?

    曹琚蹲在陷坑前,紧紧握着斧头,汗水夹杂血水,从指缝间流出,额头上的汗水汇成溪流,沿着面颊滚滚落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活了下来,还经历了这么可怕的遭遇。

    但是,他真的活下来了,并且还经历了一场伤寒,和三条凶恶的野狗。它们非但没有夺走他的生命,反而因此让他体内的伤寒毒素,被一身汗水带走了。

    曹琚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擦干脸上混杂着粘稠血液的汗水,坐在陷坑旁。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他一定可以看见,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可怕——满身满脸血淋淋的,简直像刚从地府爬上来一般。

    不知坐了多久,他才平复下来心情,随即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如果说,当他从水渠上醒来的时候,尚且在质疑天意为何对他如此不公;此时的他,却又是另一番心境了。去年的一场大病,他活了下来;今年的天翻地覆,他也活了下来;甚至,当他以孱弱将终的躯壳,面对三只穷凶极恶的野狗,竟然还是活了下来!

    他惴惴不安地自问:“天意,究竟是要曹琚死呢,还是要曹琚活?”

    想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毕竟活下来了。

    “那,天意真的是要曹琚有一番作为?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想到这里,他突然恍然大悟,在这空旷平静的荒野,清亮的月光如一碗水一般,流入他的眼里,又流入他的心田。

    “上天,上天!”曹琚站起来,面对明月,双膝跪下,“若要曹琚能在此时此地生存下来,一定是有大任将降在曹琚身上。但曹琚目前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还不知得何年何月,才能重返故里?不知曹琚,能否担得起曹家沉冤昭雪的重任?”

    回答他的,依然是微微的清风,和野兽的嘶吼。

    曹琚心下豁亮,继续说道:“上天,曹琚明白了!这是曹琚自己的事,与其问上天,不如问曹琚自己。无论如何,曹琚敬谢天意!”

    言罢,他向着明月,磕了三个头,随后便站起身来。在旷野中思忖了一下,他返回水渠旁,将那还没来得及吃掉的冰凉坚硬的炊饼拿下来,又来到陷坑旁,找到一块石板,把炊饼和那条被他亲手砍断的狗腿放在石板上。最后,他又采了三株一般高的枯草,放在石板前。

    他跪在石板前,郑重地磕了九个头,喃喃道:

    “祖母大人,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曹琚略备草香冷食,在朔宁为老大人们献祭。既然承蒙天意和老大人英灵庇佑,琚儿得以幸存下来,则琚儿只要在世一日,就永不会忘记曹家的沉冤。祖母大人,父大人,母大人,琚儿愿你们往生极乐,尘世间的事情,琚儿一定会全力以赴。总有一天,琚儿会为老大人报仇雪恨,也一定会找到哥哥嫂嫂的下落。儿不孝,没能在灵前陪侍。万请老大人开恕。伏惟尚飨!”

    言毕,他趴在祭台前,痛哭了一场。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哭,终于把他沉郁在心底多日的所有情绪都释放出来。伤心、痛苦、冤屈……他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境。只是当他终于止住哭声时,一个念头强硬地栽植进他的心中:

    “我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他离开祭台,远眺四周。周围空寂如也,离自己最近的,大概只有来时路过的那个小村镇了。可是现在,身上所有的钱,都已经被刘兆京拿走,他身无分文,即使到了村镇,又能如何?

    无论如何,长夜漫漫,尚不知几时能天亮。虽然吃了点东西,但毕竟不足以缓解身上的乏力。想到这里,他又绰起了斧头,走向那只被他砍死的野狗身旁。

    他用斧头砍断了它的另一条腿,草草地割开皮毛,大口啃了起来。已经僵死的肉,混杂凝固的血液,又腥又臊,难以下咽。但曹琚硬是啃了几大口,才把狗腿扔开。

    接下来,他要想清楚,自己应当去哪里过夜。

    他仰视苍穹,真不知这漫长的冬夜何时能止息。今夜虽然没有大风,但是只怕在旷野中睡上一夜,也会活活冻死吧?何况,难以保证,此时还会有野兽出没。

    他已经不可能再斗得过一只野狗了。

    他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看来看去,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地方——陷坑!

    对啊,为什么不去陷坑过夜呢?那里离地三尺,可以避开大风的扫荡;而坑里那些锋利的竹箭、长钉,又足以抵御野兽的侵袭。

    想到这里,他来到陷坑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陷坑里布满了锋锐的利器。曹琚想了想,走到桥头。

    他从桥头找到了那根桑木拐杖,捡起来,返回陷坑,用拐杖拨开一些竹箭郎什的东西,腾出一小块空地。

    他把桑木拐杖架在陷坑旁,顺着拐杖小心翼翼地滑下去,双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他就地趴下,把桑木拐杖抱在怀里,缩成一团。

    倦意随之来袭。他裹紧棉袍,旋即沉沉睡去。

    曙光静悄悄地穿过云翳,透过山林照在曹琚脸上。他醒来了。

    环顾四周,寂寂如也,天地之间,竟难得如此岑寂。

    他吃力地爬出陷坑,茫然无措地环顾了一圈,终于拖着沉甸甸的双腿离开了。他向北走去,但他并不在意自己走去的方向。

    ——

    “前边是什么所在?”

    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车中人掀开车帷,问道。

    “老爷,是古井驿站。”车夫答道。

    “哦?素闻古井驿站有驰名天下的美味陈酿,咱们拢过去尝尝吧!夫人,蕊初,禹锡,快到正午了,咱们歇歇,吃些儿东西再走。”

    “好啊,老爷。”

    “爹,你看,这陈南山间的枫林,都还有些残存的红叶。虽然不是全盛时节,却也能感受到杜樊川诗中所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意境!”

    “哈哈,是呀,蝶儿。不过,为父还是更喜欢元次山的这一句,‘千里枫林烟雨深,无朝无暮有猿吟’。你听,这林间的猿鸣——到了呀?来来来,下车了!”

    马车停在了古井驿站正门前。

    正午时分的古井驿站,正值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今天也是邪门了,比往日都要繁忙得多,这是驿站的伙计们万万没想到的。好巧不巧,一大早,岳思娴和俏儿,就在汪继的陪同下,到县城去买石料去了,直到日中也没有回来。

    “客官四位!来里面请!”跑堂的阿三忙得脚打后脑勺,还要热情招待刚刚进门的客人。

    姜绍康一家被引到楼上的一张桌子旁落座。

    “这家的生意是真好啊!”徐氏看着座无虚席的楼上大堂,慨叹道。

    “早就听人说起过古井驿站出陈酿,这风都把酒香吹来了!”姜绍康用手扇着风,惬意地把空中弥漫的酒香吸进鼻子里。

    “这位客官,小店的古井陈酿名满天下,您来一坛?”阿三笑嘻嘻地问。

    “好啊!来一坛酒,尝尝滋味。”

    “好嘞!您看着点菜,我先去给您取酒!”阿三说着,放下菜单,就急匆匆地下了楼。他穿过海海漫漫的人群,灵活的身体像一条水蛇般,飘移过一张张桌子,绕过柜台,来到酒窖。

    正在酒窖里劳作的翁琴缘,用酒勺从磁瓮里一勺勺舀出美酒,灌入案板上的一个个空酒坛中。她灌满一个酒坛,交付给阿三。阿三刚刚接过来,只听前面喊:

    “阿三!阿三!快去冰窖取块肉来!”

    “诶,这就好!”阿三高声回应。

    “阿三,要不我去送酒吧。”翁琴缘说。

    “我……我去吧!你看着点酒,别跑了味儿。”阿三说完,捧着酒瓮,快步走出酒窖。

    隔着酒坛,姜绍康就已经嗅到里面传来的酒香了。他迫不及待地揭开盖子,倒了一大碗,咕噜噜地喝下。

    “好酒,真是好酒啊!”姜绍康咂摸着酒香,赞不绝口,“吕洞宾有诗,道‘三尺焦桐为活计,一壶美酒是生涯’。如今我无官一身轻,此后就可以放浪形骸,无牵无挂的啦!”

    “爹莫非要学严君平、吕洞宾,卖卜卖药?”蕊初嫣然一笑,问道。

    “是啊,‘卖得钱,不算度,沽美酒,自斟酌。’来来来,夫人,也来尝尝这驰名天下的古井陈酿。”姜绍康笑着,在夫人面前的碗里也倒满了酒。

    徐氏眼含笑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赞不绝口:“真是好酒啊!”

    蕊初刚要说什么,目光却被栏杆旁一个站着喝酒的人吸引了过去。那人生得如同一根腊肠一般,精瘦、焦黄。栏杆上放了一碟牛肉,那人手持酒坛,就口鲸吸,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却斜瞥在他们一家人,特别是禹锡身上。当他注意到蕊初在凝视他的时候,迅速将目光收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饮酒吃肉。

    蕊初也收回目光,心中却感到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