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
“瑞雪兆丰年。”这是句老话，但唐虹绝不这样觉着，这个小村子里面的收成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每年冬天真的下过雪吗？反正唐虹没见过。
家里刚刚收完了稻子，秋天的太阳暂时还没欠缺温暖，稻谷被平铺在院子里，黄灿灿的一片，唐虹每年这个时候都得绕路进屋，一但踩到了稻谷的话她得被母亲好一顿说。这稻谷就是农民的命。
唐虹今天照常绕了院子半圈后进了屋子，母亲挺着一个大肚子轻轻地哈着腰整理着床铺，看见女儿进屋了，唤道：“丫头，帮妈把这几件旧衣服拿去洗洗然后晾在院子里。”
唐虹应声接过，提着水桶绕过了黄灿灿的麦粒来到了平日里洗衣服的河边，秋天的河水里夹杂着几片枯掉的落叶，唐虹舀了一桶水，还好天气还不算太冷，河水凉凉的很舒服。
母亲快要生产了，大概在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就能临盆了，唐虹很期待这个弟弟或妹妹的出生，或许能给家里添点儿活力。
唐虹的小手搓的通红，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身来，听见身后的枯草垛后面似乎有什么声音。兴许是黄鼠狼，毕竟经常听到有老人说过家里的鸡鸭被黄鼠狼咬死后偷走的。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唐虹一直很好奇黄鼠狼是怎么把比自己还大一些的鸡偷走的，但从没亲眼看见过。
也有可能是蛇啊？唐虹突然颤栗了起来，虽然这一片里的蛇都是菜花蛇，没什么毒，但唐虹说到底还是怕蛇的……就这样想着，唐虹觉着有一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似乎是幼童的脚步声。还未等唐虹回过头查看，突然一双小手将唐虹推进了水里。
唐虹心里一惊，这一片的水虽说也不算很深，但唐虹毕竟还只是孩子，水没过了她的大半截身体，她一个踉跄没站稳，跌进了水中，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了女孩惊呼的声音。
唐虹被谁拉了上来，呛了几口水，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完了，又要被母亲骂一顿了。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突然凑到了唐虹的身边：“姐姐你没事吧？”
“你谁啊？”唐虹甩了甩身上的水，将裤腿上的水拧了拧短短的一截马尾耷拉在脖子上。
面前的女孩看上去是村里头的人，但唐虹从来没有见过她，兴许是刚搬过来的。“我叫唐惜，珍惜的惜。”
姓唐吗？唐虹记着村里的确也有几户其他对我人家姓唐，但没见过这个女孩。
“是你推我下水的吧？”唐虹想找这个女孩好好算算账。女孩吐了吐舌头：“嗯，只是想捉弄一下你来着，没想到你没站稳掉下去了，我这不是又把你拉上来了吗？不好意思啊。”
“你推我干嘛？我和你又不熟。”
“什么？姐姐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妹妹啊？”唐惜惊呼，唐虹更懵了。
“我妹妹？我没有妹妹好吗？”
“没有么？”唐惜看上去很不解的样子，突然，她似乎想明白了，“我知道了，这时候我还没出生！”
“嗯？”唐虹觉着这个女孩脑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提着洗完的衣服准备回去了，没料到女孩突然就跟了上来。
“姐姐你要回家了吗？”
“我要回我家了，你也快回家吧。”唐虹提着桶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不和傻子计较，不和傻子计较……
唐虹走了一会，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唐惜没有再跟上来了，放心地回家了。
“我回来了，妈妈。”唐虹将桶放在了门槛边上，准备先回去把身上的水弄干，一只脚刚要进屋，她愣住了，紧接着生气地喊道：“你怎么在我家里？”
唐惜此刻正在屋里坐着，看见唐虹回来了，无语地说：“这也是我家啊？我和你本来就住在这，我不回这里回哪？”
“你到底是谁啊？！”唐虹心里一阵疑惑和无语，这女孩怕不是什么上身吃人的小鬼？
“我是你妹妹啊？我叫唐惜。”
“我都说了我没有妹妹。”
“不，你有，妈妈现在怀着的是一个女孩，就是我。”
“啊，然后呢？”唐虹听她继续说下去，没事，等妈妈爸爸回来了就能把她赶走了。
“唔，然后妈妈在生我的时候意外死掉了，之后咱家就变得郁郁寡欢的。”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这才是重点好嘛？唐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感到极致的不满。
“嗯……我也不知道，我记得那天我还在上学的路上，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撞到了什么东西就回来了。”
“哈？”唐虹没见过这样的，还读过书，真的是文化人吗？看上去傻不愣登的样子。
“反正我真的是你妹妹了！”唐惜强调道。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的，是爸爸妈妈！唐虹小跑着出了门：“爸！妈！”
“怎么了？我的闺女？”父亲笑着把三轮车的钥匙放回了口袋中。
“家里有个不认识的女孩一直说她是我妹妹。”
父母也疑惑了，唐虹之后已经没有孩子再出生了，除了母亲肚子里尚未出生的这个以外。
唐惜走了出来，看见了唐虹和父母，露出了很高兴的样子，她从没见过母亲的模样。
“就是她。”唐虹喊道。
父母表现的十分疑惑，他们面前没有任何东西，顺着唐虹的手看去什么也没有。“别闹了，唐虹，让你妈进去吧。”父亲摆摆手让唐虹到别处玩去。
唐虹更疑惑了，那家伙明明就在自己对面，爸妈怎么可能看不见呢？难不成真的见鬼了啊？！
“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是鬼啦，我是活生生的人，具体爸爸妈妈为什么看不见我我也不知道哦。”唐惜晃了晃脑袋，“放心吧，找到怎么回去我自然会回去的，我不会赖在你家不走的。”
唐虹没有因此放下警戒心，但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她已经赖上自己了，硬赶是赶不走了：“那你早点走。”
“行行行，胆小鬼姐姐。”唐惜做了个鬼脸，转头进了屋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家里人把稻谷收了起来，唐虹庆幸自己终于不用绕半个院子进屋了。
和唐惜相处有了一段时日，和唐惜说话时倒像是唐虹自己在喃喃自语。
“唐虹你在和谁说话呢？”唐虹正在回答唐惜的话时父亲突然问道。
还未等唐虹说话，妈妈就接话了：“没准是在和没出生的弟弟妹妹说话呢，那天虹不是和我们说她看见了一个女孩自称是她的妹妹吗？”
家里人笑了起来，唐虹笑了几声，有些尴尬。
唐惜还是没有离开，让唐虹觉着这家伙说到时候自然会离开是不是在说幌子。唐惜自从在唐虹家住下后就经常在母亲的身边带着，陪着终于见了面的妈妈，虽然对方并看不见自己。
“今年会下雪哦，很大的一场雪。”唐惜笑着说，“瑞雪兆丰年！”笑着笑着，女孩突然安静了下来，沉默了良久，看着挂在家中的日历。
“什么呀，这地方几百年难下一次雪，你怎么了？”唐虹看着对方盯着日历发呆。
“明天我就要出生了。”唐惜指了指屋里母亲的方向。
“嗯？哦，然后呢。”
唐惜不说话了，这个冷血动物，在她的印象中姐姐是很关心她的存在，这种关心代替了她自打出生后就没体会过的母爱，才不像这个样子。
“然后妈妈就要离开了。”
“离开？等等？”唐虹不解地转过头，“我记得你说过这个，离开了？”
“是啊，妈妈在我出生后意外离开了。”
唐虹第一次用温柔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女孩，不管她说的是母亲还是别的什么人，失去母亲一定让她很难过。
“行了，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你没走的话我带你上街上去。”唐虹随意地说了一句。
“好啊！我还没见过这时候的街长什么样呢！我出生后没两三年那街就翻新了！”唐惜看上去兴致勃勃的样子。
唐虹没有回应她，把馅儿包进包子里，每年都要蒸一大堆的包子，豆沙的或者粉丝馅儿的。唐惜知道，对方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妹妹，最好的，还是早点回去罢。
窗外不知哪户人家早早地点燃了烟花，在黑色的巨大幕布中炸开，绚烂的火光划破了薄夜，点燃了云层，夺人眼球，很快又熄灭了。不同色彩交织在一起如乱麻般的火光倒映在了唐惜的眼中，变成了小小的一团，似乎已经是白昼了。
“发明烟花的人是个天才。”唐惜喃喃道。多久后才可以再看到呢……
凌晨时分，天尚未亮，唐虹听到了母亲难受的喊声，心里一惊。
“唐虹，唐虹！”父亲急冲冲地跑进了唐虹的房间里，看到女儿已经醒了，“你去照顾一下你妈妈，我去请大夫。”
唐虹知道母亲临盆了，突然慌了神，她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父亲的动作很快，大夫很快就带着接生婆来了。
“生孩子不应该都去医院吗？”唐惜疑惑道。
唐虹瞪了她一眼：“医院在镇里，离着太远了点儿，赶过去太晚了。”
父亲把唐虹赶了出去，关上了门，唐惜跟着姐姐一起出来了。听着屋里母亲的哭喊声唐惜慌了：“姐姐，我害怕……”
“别怕，没事的。”唐虹罕见的安慰了唐惜一下，外面可真冷啊，已经下雪了，薄薄的一层雪落在了院子里，唐虹真想进屋去，但又不敢，她害怕听到母亲的叫喊声，整个人杵在了院子中。
不知过了多久，冻僵了的唐虹终于动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腿已经站麻了。一阵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唐虹一阵欣喜，太好了，轻轻拍了身边的唐惜：“没事了，没事了。”
唐虹悄悄地打开了屋子的门，母亲躺在了床上，身边放着一个盆里装着热水，血淋淋的吓了两个女孩一跳。出生的是一个妹妹，被接生婆抱在了怀里，看见了唐虹后很高兴的样子：“哟，小姑娘，你以后就多了个小妹妹喽，要好好对人家昂。”
唐虹点点头，没事啊，太好了。
“给妹妹起好名儿了没啊？”
“没有。”
“那好好想一想噢。”接生婆笑着把手中的婴儿轻轻放在了母亲的身边，大夫在一旁叮嘱着父亲什么东西，眉头紧锁。
“丫头？”母亲虚弱的声音传来，唐虹小跑到母亲身边去。母亲看上去十分的疲惫，最后叮嘱道：“照顾好妹妹。”
母亲过了一会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再次被熄灭了，父亲独自一人坐在照顾着母女两人，唐虹回到了房间里。
“我说过她今天会临盆。”唐惜碎碎念道。
“嗯。”唐虹困了，回到了床上，还没一会儿她又清醒了过来，唐惜说过母亲会因为意外去世。唐虹整夜盯着窗外，失去了睡意，她轻轻下床，看见了父亲。
“放心睡吧，有我在这。”父亲轻声说。
第二天一早，唐虹从床上蹦了下来，急匆匆地跑到了父母的房间里，父亲不见了，看到了母亲还在床上。“妈妈？”唐虹轻唤道。
母亲没有回应。
“爸爸？爸爸！”唐虹急了，出门是白茫茫地一片，是雪，而且下的很大，但她现在无心理会这些。“爸爸！”
唐惜被姐姐的惊呼声吵醒了：“怎么了？！”
“咱妈出事了！”
父亲从门外急匆匆地回来了，带着昨天夜里的大夫。
“爸爸！”唐虹在门槛处喊道。
“唐虹别闹，爸爸有事，先一边玩去。”
唐虹看着父亲把大夫带进了房间里，一直到了中午，父亲哭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了几声。
晚上，几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走了进来，把母亲抬走了。
父亲沉默着望着地面，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缓步挪到了他的身边。
“爸爸？”唐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父亲这才惊醒。
“闺女？你先回去看看妹妹吧，看看妹妹……”
唐虹缓步离开了，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嗯……她离开了。”唐惜轻轻地说，“我出生了。”
“没有办法可以避免吗？我可以在以后告诉你，就是昨天刚出生的你。”
唐惜耸了耸肩：“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去医院了，可是你，爸爸，哪怕是妈妈，不会听的，你们都不知道啊。”
唐虹沉默着。
外面的雪下了整整两天，地上已经积了比较厚的雪了，上面留下了过路人的一串串脚印和车辆留下的一道道辙，积雪也会不堪重负。
除夕夜，唐虹家里没有点灯，所有人早早地睡了，唐惜看着躺在旁边的更小的自己——父亲把唐惜放在了唐虹房间里，和唐虹在一个房间里睡。
“真奇妙。”唐惜说道，逗了逗躺在床上的自己，虽然她看不见自己，“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照片上看见这样的自己了。”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街去。压岁钱放一晚上就能用了。”唐虹说道，但她没有半点睡意。
“很高兴你留我到现在。”
“啊？就算我不留你有有什么办法，这还不是你想住就住？”
“至少你没有把我像赶鸡那样赶出去。”
“真会比喻。”唐虹打了个哈欠，“睡觉吧，累了。”
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被鞭炮声惊醒。“过年可真不消停。”唐惜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
刚出生不就得唐惜还在睡着，睡得很熟，唐虹和唐惜相视一笑，拿起了旁边的压岁钱出门去了。
“哦，天，这天儿真冷。”唐惜边哈气边搓着手。
唐虹走在前面，街上很热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因为大雪而人迹罕至。卖对联和窗花的人居多，红色把整条街穿了起来，添了几分喜庆，灯笼上面满满的积雪，生怕它们全掉下来。因为是早晨，卖早餐的小店还没有关门，白色的蒸汽环绕着房梁，经过时带着几分暖意，蜜饯瓜子什么的在老店里摆着，里面的货架上还摆着几样花哨的糖果和哨子之类的杂货，整条街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而丢失了以往的热闹。
“哇哇哇！”唐惜盯着几个摊位上雕的惟妙惟肖的动物的木雕和红绳穿着的首饰。唐虹习惯了，从刚来到街上开始这丫头就不知道已经哇几声了。
漫无目的的逛着，其实唐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来街上，或者说她其实并不想来到街上，不过是因为许诺过什么过来完成它罢了。
“糖葫芦！？”
大惊小怪的，唐虹转过身去，看见唐惜盯着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估计是馋了。
唐虹默默上前买下了一串，递给了唐惜：“拿好。”
没什么特别的，唐惜心里笑道，和自己之前在翻新的街上买的那串差不多味道。唐惜有点儿想哭，默默地落在了唐虹的身后，看着周围，就那么看着，天很冷，霜很凝重，她们刚刚失去不久自己的母亲，街上很热闹，没人知道。
唐虹继续向前走着，听到了东西落地的声音，唐惜呢？还在后面跟着吧？
“唐惜你快点，别落太后……了”唐虹刚刚转过头来，却没见那个家伙的身影，没再听到她嘟嘟囔囔的声音，掉在地上的是还剩两颗糖葫芦的竹签。
唐虹沉默良久，没再继续往前走，没有把街道游览一遍，提前回家了。
家中父亲似乎刚刚回来，怀里抱着唐惜，不过是刚出生不久的唐惜。
“你去哪了？妹妹都哭了。”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去街上散心了……”唐虹低下头。
父亲看着女儿，没再多说什么：“也好吧，散散心，别想那么多……”
唐红摸了摸口袋里的压岁钱，其实本来也就不多，看着眼前的妹妹在父亲胳膊中睡着。
“妹妹就叫唐惜吧，珍惜的惜。”
家里刚刚收完了稻子，秋天的太阳暂时还没欠缺温暖，稻谷被平铺在院子里，黄灿灿的一片，唐虹每年这个时候都得绕路进屋，一但踩到了稻谷的话她得被母亲好一顿说。这稻谷就是农民的命。
唐虹今天照常绕了院子半圈后进了屋子，母亲挺着一个大肚子轻轻地哈着腰整理着床铺，看见女儿进屋了，唤道：“丫头，帮妈把这几件旧衣服拿去洗洗然后晾在院子里。”
唐虹应声接过，提着水桶绕过了黄灿灿的麦粒来到了平日里洗衣服的河边，秋天的河水里夹杂着几片枯掉的落叶，唐虹舀了一桶水，还好天气还不算太冷，河水凉凉的很舒服。
母亲快要生产了，大概在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就能临盆了，唐虹很期待这个弟弟或妹妹的出生，或许能给家里添点儿活力。
唐虹的小手搓的通红，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身来，听见身后的枯草垛后面似乎有什么声音。兴许是黄鼠狼，毕竟经常听到有老人说过家里的鸡鸭被黄鼠狼咬死后偷走的。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唐虹一直很好奇黄鼠狼是怎么把比自己还大一些的鸡偷走的，但从没亲眼看见过。
也有可能是蛇啊？唐虹突然颤栗了起来，虽然这一片里的蛇都是菜花蛇，没什么毒，但唐虹说到底还是怕蛇的……就这样想着，唐虹觉着有一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似乎是幼童的脚步声。还未等唐虹回过头查看，突然一双小手将唐虹推进了水里。
唐虹心里一惊，这一片的水虽说也不算很深，但唐虹毕竟还只是孩子，水没过了她的大半截身体，她一个踉跄没站稳，跌进了水中，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了女孩惊呼的声音。
唐虹被谁拉了上来，呛了几口水，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完了，又要被母亲骂一顿了。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突然凑到了唐虹的身边：“姐姐你没事吧？”
“你谁啊？”唐虹甩了甩身上的水，将裤腿上的水拧了拧短短的一截马尾耷拉在脖子上。
面前的女孩看上去是村里头的人，但唐虹从来没有见过她，兴许是刚搬过来的。“我叫唐惜，珍惜的惜。”
姓唐吗？唐虹记着村里的确也有几户其他对我人家姓唐，但没见过这个女孩。
“是你推我下水的吧？”唐虹想找这个女孩好好算算账。女孩吐了吐舌头：“嗯，只是想捉弄一下你来着，没想到你没站稳掉下去了，我这不是又把你拉上来了吗？不好意思啊。”
“你推我干嘛？我和你又不熟。”
“什么？姐姐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妹妹啊？”唐惜惊呼，唐虹更懵了。
“我妹妹？我没有妹妹好吗？”
“没有么？”唐惜看上去很不解的样子，突然，她似乎想明白了，“我知道了，这时候我还没出生！”
“嗯？”唐虹觉着这个女孩脑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提着洗完的衣服准备回去了，没料到女孩突然就跟了上来。
“姐姐你要回家了吗？”
“我要回我家了，你也快回家吧。”唐虹提着桶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不和傻子计较，不和傻子计较……
唐虹走了一会，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唐惜没有再跟上来了，放心地回家了。
“我回来了，妈妈。”唐虹将桶放在了门槛边上，准备先回去把身上的水弄干，一只脚刚要进屋，她愣住了，紧接着生气地喊道：“你怎么在我家里？”
唐惜此刻正在屋里坐着，看见唐虹回来了，无语地说：“这也是我家啊？我和你本来就住在这，我不回这里回哪？”
“你到底是谁啊？！”唐虹心里一阵疑惑和无语，这女孩怕不是什么上身吃人的小鬼？
“我是你妹妹啊？我叫唐惜。”
“我都说了我没有妹妹。”
“不，你有，妈妈现在怀着的是一个女孩，就是我。”
“啊，然后呢？”唐虹听她继续说下去，没事，等妈妈爸爸回来了就能把她赶走了。
“唔，然后妈妈在生我的时候意外死掉了，之后咱家就变得郁郁寡欢的。”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这才是重点好嘛？唐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感到极致的不满。
“嗯……我也不知道，我记得那天我还在上学的路上，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撞到了什么东西就回来了。”
“哈？”唐虹没见过这样的，还读过书，真的是文化人吗？看上去傻不愣登的样子。
“反正我真的是你妹妹了！”唐惜强调道。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的，是爸爸妈妈！唐虹小跑着出了门：“爸！妈！”
“怎么了？我的闺女？”父亲笑着把三轮车的钥匙放回了口袋中。
“家里有个不认识的女孩一直说她是我妹妹。”
父母也疑惑了，唐虹之后已经没有孩子再出生了，除了母亲肚子里尚未出生的这个以外。
唐惜走了出来，看见了唐虹和父母，露出了很高兴的样子，她从没见过母亲的模样。
“就是她。”唐虹喊道。
父母表现的十分疑惑，他们面前没有任何东西，顺着唐虹的手看去什么也没有。“别闹了，唐虹，让你妈进去吧。”父亲摆摆手让唐虹到别处玩去。
唐虹更疑惑了，那家伙明明就在自己对面，爸妈怎么可能看不见呢？难不成真的见鬼了啊？！
“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是鬼啦，我是活生生的人，具体爸爸妈妈为什么看不见我我也不知道哦。”唐惜晃了晃脑袋，“放心吧，找到怎么回去我自然会回去的，我不会赖在你家不走的。”
唐虹没有因此放下警戒心，但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她已经赖上自己了，硬赶是赶不走了：“那你早点走。”
“行行行，胆小鬼姐姐。”唐惜做了个鬼脸，转头进了屋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家里人把稻谷收了起来，唐虹庆幸自己终于不用绕半个院子进屋了。
和唐惜相处有了一段时日，和唐惜说话时倒像是唐虹自己在喃喃自语。
“唐虹你在和谁说话呢？”唐虹正在回答唐惜的话时父亲突然问道。
还未等唐虹说话，妈妈就接话了：“没准是在和没出生的弟弟妹妹说话呢，那天虹不是和我们说她看见了一个女孩自称是她的妹妹吗？”
家里人笑了起来，唐虹笑了几声，有些尴尬。
唐惜还是没有离开，让唐虹觉着这家伙说到时候自然会离开是不是在说幌子。唐惜自从在唐虹家住下后就经常在母亲的身边带着，陪着终于见了面的妈妈，虽然对方并看不见自己。
“今年会下雪哦，很大的一场雪。”唐惜笑着说，“瑞雪兆丰年！”笑着笑着，女孩突然安静了下来，沉默了良久，看着挂在家中的日历。
“什么呀，这地方几百年难下一次雪，你怎么了？”唐虹看着对方盯着日历发呆。
“明天我就要出生了。”唐惜指了指屋里母亲的方向。
“嗯？哦，然后呢。”
唐惜不说话了，这个冷血动物，在她的印象中姐姐是很关心她的存在，这种关心代替了她自打出生后就没体会过的母爱，才不像这个样子。
“然后妈妈就要离开了。”
“离开？等等？”唐虹不解地转过头，“我记得你说过这个，离开了？”
“是啊，妈妈在我出生后意外离开了。”
唐虹第一次用温柔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女孩，不管她说的是母亲还是别的什么人，失去母亲一定让她很难过。
“行了，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你没走的话我带你上街上去。”唐虹随意地说了一句。
“好啊！我还没见过这时候的街长什么样呢！我出生后没两三年那街就翻新了！”唐惜看上去兴致勃勃的样子。
唐虹没有回应她，把馅儿包进包子里，每年都要蒸一大堆的包子，豆沙的或者粉丝馅儿的。唐惜知道，对方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妹妹，最好的，还是早点回去罢。
窗外不知哪户人家早早地点燃了烟花，在黑色的巨大幕布中炸开，绚烂的火光划破了薄夜，点燃了云层，夺人眼球，很快又熄灭了。不同色彩交织在一起如乱麻般的火光倒映在了唐惜的眼中，变成了小小的一团，似乎已经是白昼了。
“发明烟花的人是个天才。”唐惜喃喃道。多久后才可以再看到呢……
凌晨时分，天尚未亮，唐虹听到了母亲难受的喊声，心里一惊。
“唐虹，唐虹！”父亲急冲冲地跑进了唐虹的房间里，看到女儿已经醒了，“你去照顾一下你妈妈，我去请大夫。”
唐虹知道母亲临盆了，突然慌了神，她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父亲的动作很快，大夫很快就带着接生婆来了。
“生孩子不应该都去医院吗？”唐惜疑惑道。
唐虹瞪了她一眼：“医院在镇里，离着太远了点儿，赶过去太晚了。”
父亲把唐虹赶了出去，关上了门，唐惜跟着姐姐一起出来了。听着屋里母亲的哭喊声唐惜慌了：“姐姐，我害怕……”
“别怕，没事的。”唐虹罕见的安慰了唐惜一下，外面可真冷啊，已经下雪了，薄薄的一层雪落在了院子里，唐虹真想进屋去，但又不敢，她害怕听到母亲的叫喊声，整个人杵在了院子中。
不知过了多久，冻僵了的唐虹终于动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腿已经站麻了。一阵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唐虹一阵欣喜，太好了，轻轻拍了身边的唐惜：“没事了，没事了。”
唐虹悄悄地打开了屋子的门，母亲躺在了床上，身边放着一个盆里装着热水，血淋淋的吓了两个女孩一跳。出生的是一个妹妹，被接生婆抱在了怀里，看见了唐虹后很高兴的样子：“哟，小姑娘，你以后就多了个小妹妹喽，要好好对人家昂。”
唐虹点点头，没事啊，太好了。
“给妹妹起好名儿了没啊？”
“没有。”
“那好好想一想噢。”接生婆笑着把手中的婴儿轻轻放在了母亲的身边，大夫在一旁叮嘱着父亲什么东西，眉头紧锁。
“丫头？”母亲虚弱的声音传来，唐虹小跑到母亲身边去。母亲看上去十分的疲惫，最后叮嘱道：“照顾好妹妹。”
母亲过了一会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再次被熄灭了，父亲独自一人坐在照顾着母女两人，唐虹回到了房间里。
“我说过她今天会临盆。”唐惜碎碎念道。
“嗯。”唐虹困了，回到了床上，还没一会儿她又清醒了过来，唐惜说过母亲会因为意外去世。唐虹整夜盯着窗外，失去了睡意，她轻轻下床，看见了父亲。
“放心睡吧，有我在这。”父亲轻声说。
第二天一早，唐虹从床上蹦了下来，急匆匆地跑到了父母的房间里，父亲不见了，看到了母亲还在床上。“妈妈？”唐虹轻唤道。
母亲没有回应。
“爸爸？爸爸！”唐虹急了，出门是白茫茫地一片，是雪，而且下的很大，但她现在无心理会这些。“爸爸！”
唐惜被姐姐的惊呼声吵醒了：“怎么了？！”
“咱妈出事了！”
父亲从门外急匆匆地回来了，带着昨天夜里的大夫。
“爸爸！”唐虹在门槛处喊道。
“唐虹别闹，爸爸有事，先一边玩去。”
唐虹看着父亲把大夫带进了房间里，一直到了中午，父亲哭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了几声。
晚上，几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走了进来，把母亲抬走了。
父亲沉默着望着地面，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缓步挪到了他的身边。
“爸爸？”唐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父亲这才惊醒。
“闺女？你先回去看看妹妹吧，看看妹妹……”
唐虹缓步离开了，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嗯……她离开了。”唐惜轻轻地说，“我出生了。”
“没有办法可以避免吗？我可以在以后告诉你，就是昨天刚出生的你。”
唐惜耸了耸肩：“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去医院了，可是你，爸爸，哪怕是妈妈，不会听的，你们都不知道啊。”
唐虹沉默着。
外面的雪下了整整两天，地上已经积了比较厚的雪了，上面留下了过路人的一串串脚印和车辆留下的一道道辙，积雪也会不堪重负。
除夕夜，唐虹家里没有点灯，所有人早早地睡了，唐惜看着躺在旁边的更小的自己——父亲把唐惜放在了唐虹房间里，和唐虹在一个房间里睡。
“真奇妙。”唐惜说道，逗了逗躺在床上的自己，虽然她看不见自己，“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照片上看见这样的自己了。”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街去。压岁钱放一晚上就能用了。”唐虹说道，但她没有半点睡意。
“很高兴你留我到现在。”
“啊？就算我不留你有有什么办法，这还不是你想住就住？”
“至少你没有把我像赶鸡那样赶出去。”
“真会比喻。”唐虹打了个哈欠，“睡觉吧，累了。”
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被鞭炮声惊醒。“过年可真不消停。”唐惜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
刚出生不就得唐惜还在睡着，睡得很熟，唐虹和唐惜相视一笑，拿起了旁边的压岁钱出门去了。
“哦，天，这天儿真冷。”唐惜边哈气边搓着手。
唐虹走在前面，街上很热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因为大雪而人迹罕至。卖对联和窗花的人居多，红色把整条街穿了起来，添了几分喜庆，灯笼上面满满的积雪，生怕它们全掉下来。因为是早晨，卖早餐的小店还没有关门，白色的蒸汽环绕着房梁，经过时带着几分暖意，蜜饯瓜子什么的在老店里摆着，里面的货架上还摆着几样花哨的糖果和哨子之类的杂货，整条街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而丢失了以往的热闹。
“哇哇哇！”唐惜盯着几个摊位上雕的惟妙惟肖的动物的木雕和红绳穿着的首饰。唐虹习惯了，从刚来到街上开始这丫头就不知道已经哇几声了。
漫无目的的逛着，其实唐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来街上，或者说她其实并不想来到街上，不过是因为许诺过什么过来完成它罢了。
“糖葫芦！？”
大惊小怪的，唐虹转过身去，看见唐惜盯着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估计是馋了。
唐虹默默上前买下了一串，递给了唐惜：“拿好。”
没什么特别的，唐惜心里笑道，和自己之前在翻新的街上买的那串差不多味道。唐惜有点儿想哭，默默地落在了唐虹的身后，看着周围，就那么看着，天很冷，霜很凝重，她们刚刚失去不久自己的母亲，街上很热闹，没人知道。
唐虹继续向前走着，听到了东西落地的声音，唐惜呢？还在后面跟着吧？
“唐惜你快点，别落太后……了”唐虹刚刚转过头来，却没见那个家伙的身影，没再听到她嘟嘟囔囔的声音，掉在地上的是还剩两颗糖葫芦的竹签。
唐虹沉默良久，没再继续往前走，没有把街道游览一遍，提前回家了。
家中父亲似乎刚刚回来，怀里抱着唐惜，不过是刚出生不久的唐惜。
“你去哪了？妹妹都哭了。”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去街上散心了……”唐虹低下头。
父亲看着女儿，没再多说什么：“也好吧，散散心，别想那么多……”
唐红摸了摸口袋里的压岁钱，其实本来也就不多，看着眼前的妹妹在父亲胳膊中睡着。
“妹妹就叫唐惜吧，珍惜的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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