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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宫城远望

    那是个西山日半,寒鸦萦野的黄昏。

    阳光半死不活地罩在窗子上,晃出两道人影,一大一小,大的躺在床上,小的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咳咳……咳……旌儿,不必做这些杂事,离那炉火远些,莫要熏了眼睛。”缠绵病榻的貌美女子挣扎着从床上勉强挺起身子,从枕边举起一张陈旧泛黄的帕子,轻轻擦去孩童额角的薄汗。

    孩童抿了抿嘴唇,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这又碍什么事呢,旌儿平日总难在身旁侍奉,已然令儿子心中煎熬,此时若连这点小事都要推诿,岂不是越发不孝了?”

    那女子笑得温柔,轻轻点了点他的额角:“你才多大,该与人多玩闹玩闹,虽然庄子里难得身份相当的玩伴,也不必为此压抑了天性,长大之后的事情就要等到长大以后再烦忧。你还太小了。”

    赵寒旌微微一愣,笑意涌上眉梢:“娘,旌儿生性不爱玩闹,与娘待在一处,听娘教导几句诗书,旌儿便觉得极为安逸,岂不远胜于在庄子上胡天胡地地疯跑?”

    女子一愣,眼泪忽然扑簌簌地掉下来了,半晌才抚着男孩的额发叹惋:“我儿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只是为娘没用罢了。若是在府中,或是在……哎,这倒不必提了——只说在府中,家藏万卷书,又有外祖教养,岂能是娘早年读过的几句诗比得上的?哎,是为娘耽误了你啊!”

    赵寒旌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只知道母亲在难过,匆匆忙忙地从衣襟上

    取下手帕替她拭泪,连忙出言宽慰:“娘何必难过呢?旌儿倒是觉得庄子里的生活怡然自乐,很有前朝隐逸之风,连旌儿都觉得自己有些雅士的风骨了,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哩!娘的身子不大好,怎能为这些琐碎事情烦忧,还是莫说这些了,快快喝药吧,若等凉时便更涩口了。”

    女子叹了口气,倒是止住了哭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苦笑:“倒是我执拗了……旌儿不必害怕,娘并没有如此脆弱。”

    赵寒旌点了点头,眼睛里还是明晃晃的两个字“不信”。

    女子顿时笑了起来,驱散了拢在眉心的一丝忧愁:“若娘不曾记错,今日该是花朝节?虽然不算什么正日子,但街面上也该是热闹非凡的。等到玉蕊回来,我给你些许银钱,上街玩去岂不好吗?”

    赵寒旌犹疑片刻,眼里透出一点希冀:“娘也去?”

    女子失笑:“娘不去……娘还是在屋子里歇着比较好。”

    赵寒旌明知道不是这样,只是看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庞,忽地事情了辩驳的力气,闷闷不乐,只得唯唯应诺。

    隔着一道屋门,忽有一道声音炸开了锅,在外头“什么”“再说一遍”地叫唤着,俨然是那个看门的半聋老太太。

    赵寒旌听得皱眉,小心翼翼地放下药碗,朝着母亲微一示意,便走出门去,喝道:“吵嚷什么?不是说了不见外人!”

    大门外头却穿来一阵笑声:“小爷看我,是外人不是?”

    外头那人上头穿一件鹅黄对襟短袄,下头着一条石青散花百褶裙,腰上系了条秋香色的汗巾子,发髻上插的银簪足有小指粗细,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着又和气又亲热。

    赵寒旌一见此人,顿时也堆起一层笑脸来:“这不是玉蕊姑姑?老婆子眼拙,您甭跟她一般见识……”眼见那耳聋的老太太还不动弹,生怕玉蕊着恼,忙使眼色,呵斥道:“说你的,还不赶紧把门闩撤下来?”随即亲迎着玉蕊往正屋去。

    玉蕊一边连声道着“不敢”,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寒旌往里去。那老婆子的孙女倒是机灵,殷勤地接了玉蕊手中提着的几包药和点心便往厨房送去。剩下赵寒旌与玉蕊不尴不尬地走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了赵寒旌母亲的面前,玉蕊自觉矮了三分,一时热泪盈眶:“大姑娘,许久未见,竟不知您现今如此困窘,这是我的不是!”

    女子低声咳嗽起来,无力地摆了摆手:“玉蕊啊,你怎么学起李妈妈的做派来了?好与不好,也不过那样罢了。”

    玉蕊偷偷看觑女子的表情,心知自家主子是个再刚强不过的人了,哪敢再说什么?悄悄叹了口气,强撑起笑颜,反身去说赵寒旌:“小爷瞧着倒是比以前高了不少。”

    赵寒旌虽懒怠答复这样没营养的话,可也知道如果想要让母亲与自己在这庄子上安稳过活,就万万离不开玉蕊在自己素未谋面的外祖母旁边时时提点,于是也只好在一旁陪笑。

    又是寒暄许久,话题终于越来越趋近于无趣,两个女子渐渐默默无言,只是两双泪眼对望着。

    半晌,玉蕊忽地问道:“大姑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尽可以吩咐我了。”

    赵寒旌就看见母亲紧紧握住了玉蕊的手,突出的骨节格外扎眼,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喘匀气,尽可能平静地请托道:“这孩子……我是说,我的孩子,自打出生起便没出过庄子,这算是我亏欠了他,玉蕊,若你肯应允我,就带他出去吧。”

    赵寒旌心内隐隐有些什么不祥的念头,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捉也捉不住。

    玉蕊手颤了一下,强笑道:“大姑娘怎么说起这话?没得让人伤怀……日子还长着呢。”

    可榻上的女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玉蕊,平静地说道:“玉蕊,你们打量着我不知道呢……也罢,我乐意做一回土偶木梗,只当看不见罢了——我只请托你一次,替我看护着旌儿……求你。”

    玉蕊哪里还有反驳的余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勉强笑着答应:“欸,这有什么的,姑娘不要多想,放宽了心吧。”

    赵寒旌尚且懵懵懂懂,不知道两个女人到底共同决定了什么,可转眼便看见玉蕊要来牵他,那手又湿又凉,让人难受得直打哆嗦。

    赵寒旌不喜欢这样的触感,本能地看向母亲,可苍白面色的女人已经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玉蕊悄声劝告:“小爷留在这里也是徒劳,反倒是出去玩上一日更能叫大姑娘宽心呢。这心宽了,病就不碍事了,小爷如何看呢?”

    赵寒旌犹豫片刻,半信半疑地应允下来,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母亲的卧房,亲手关上了房门,昏黄的阳光被隔在门外,苍白无力的女人阖着眼躺在床上,活像一具尸体。

    是夜,元鹄长街,这条在传说中最靠近帝星的长街难得洗去了过分庄严的面貌,换上了暖融融的华灯作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此日正是花朝,是迎神的时节,恰恰让赵寒旌赶上了。

    星星点点的明光罩在天幕上,反倒没有那萤灯闪亮,从元鹄长街起,连绵起伏,化作片片海浪漫进荒野之中。这从未见识过的景象一瞬间就撞进他的心脏之中,但赵寒旌只觉得心慌,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

    玉蕊带着赵寒旌从东和门往元鹄长街去,提着灯的人们熙熙攘攘地凑作一群,簇拥着往城内涌去,过了一时,四周忽然肃静下来了,一架挂着明黄带子的青顶马车缓缓从里驶出,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劈成两半,让出一条足够马车通行的道路。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那辆马车。

    赵寒旌直愣愣地看着,不明白为何包括玉蕊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这样一副谦卑的作态。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旁边有人教训孩子,说着什么“黄绶”之类的怪话。

    那马车缓缓经过赵寒旌,忽然半掀起车帘子,里头有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冷着一双眼,露出半个脸,缓慢而阴鸷地扫视一圈,视线定在赵寒旌身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赵寒旌不由自主地与他对视,喉头发紧,咽了咽口水,直到车帘缓缓垂落,赵寒旌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僵冷,颤颤巍巍,几乎站立不住。

    玉蕊并没有发觉赵寒旌的异样,牵着他的手,急匆匆地往里头挤,那身料子不错的衣裳给了她不少便利,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前头。

    那马车、那中年男人给赵寒旌带来的阴影总比一时的玩乐更刻骨铭心,玉蕊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两个人只是走,过了一会儿,竟就已经走出了长街之外,临近一座弧形的河渠——它围皇城而建,是皇廷的最后一道防线。

    赵寒旌并不知道这道河究竟有什么战略意义,他只是看着灯下水光,感到无比的平静。

    玉蕊却畏惧极了,悄声问道:“小爷,不若回去呢?”

    赵寒旌望着那河,忽地发觉这边实在过分安静,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玉蕊抿了抿唇,不言不语,只是指了指阴霾一片的天空。

    赵寒旌有所明悟,抬头望天,忽然,河对面的远处忽然亮起大片光辉,将那阴霾一扫而空,一声洪亮地钟声猛地响起,随后便是钟鼓长琴齐奏,鸟兽飞虫共鸣,一片肃穆的气氛让人群呼啦啦地跪倒在地,赵寒旌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直到听见旁边有一声膝盖触地的闷响。

    玉蕊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赵寒旌不去拉她,也不曾跪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不禁皱眉,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可也说不明白,于是只是看着。

    虽然距离颇远,但那光辉却仿佛有些神异之处,无论何时何地,似乎都能看见光辉之中包裹着的人——一男一女——赵寒旌皱着眉看他们,内心深处总有些不明不白的阴翳,迫使他很努力地想要看清光中人的脸。

    ……快了,快了,再看清一点,那人,那男人有些眼熟,仿佛时常见到,却想不起那究竟是谁——想起来,快想起来!

    赵寒旌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仿佛再不起来这张脸究竟在哪里见过便会失去什么一样,可就是想不起来。

    周围人都匍匐在地上,虔诚地磕着脑袋,后头的人往前挤,前头的人迟迟不肯结束自己的参拜,于是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赵寒旌便被裹挟着挤到水边。赵寒旌下意识去看玉蕊,眼神一瞬间划过水面,随即凝固——

    这张脸,这张属于自己的脸与天上人的竟有七分相像,倘或不是父子兄弟,这份相像恐怕不易得。

    马车,黄绶,没有胡须的中年男人,天上的一男一女,两张相似的脸,皇宫。

    众多令赵寒旌感到细思恐极的细节统统挤在他的脑子里,反倒令他无力思考,周围嘈杂的人声让他几欲作呕,暗红的血丝爬上他的眼珠——

    母亲,母亲那边……

    赵寒旌紧紧咬着牙,顾不得仍然跪在地上虔诚参拜的玉蕊,扭头就跑。

    人群低头、躬身、跪地、叩首,虔诚得像是佛塔里的壁画;而赵寒旌只知道自己要跑回去,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