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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阿瓜

    莱艮大剧院此刻正灯火辉煌,红色的天鹅绒幕布缓缓地拉开,台下一片喧哗。

    悠扬的小提琴作为开场,舒缓的钢琴作为伴奏,暮春时的煦日和风裹着万物蓬勃的活力;管乐为这宁静中吹入一点狂野和悸动,似暴雨前的轰隆雷鸣;待雨点落下,弹奏者有些痴狂地敲击着琴键,这暴雨像要将所有生命和美好都在愤怒和怨恨中撕碎毁坏一般;呼啸的狂风欲将一切倾倒的念想与暴雨不谋而合,鼓声、锣响、混乱、死亡、绝望……在这涌入脑海的交融的音潮中,可以窥见那黑暗的恐怖,希望的渺茫。混沌的黑暗在无言静默中期盼着黎明的曙光。

    慢慢平静下来的汹涌,死一样的沉寂,让人只觉空旷和孤独,是比恐惧更难耐的痛苦——一声嘹亮,同打破壁障时的脆响,所有的光明和希望从破洞中泻下,如沐圣光的舒心和坦荡,那从天降的恩典,山谷深幽处的空灵传响,海洋底层的暖流涌动……

    站在舞台中央的罗茜在此刻格外的美丽,如瀑的秀发被高高地盘起,有些浮夸的金质头饰有条不紊地插在发髻,簪子末端血色的水滴状红宝石闪闪发亮;不对称礼服在华贵高洁中还有一分活泼,不计其数的细鳞般的金色亮片装点在水波似的温和顺滑的绸缎上,所有的光似乎都被她所吸引,无论是灯光还是目光。

    这是黑暗中的曙光、混沌里的希望、沉沦时的救赎,空灵婉转的歌喉,圣洁闪耀的形象,罗茜就宛如落入凡尘的仙灵。

    但是那双碧蓝如湖泊一般的眼睛中出现了涟漪,这细小的变化并没有被人们所觉察,罗茜的表演仍旧从容地完美地在进行下去,谁也不会知道此刻她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塔达祢,你可是答应我一定会来的呀。

    …………

    “……大概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太过自责,这只是一场意外,是安东尼带着枪来找你的吧?”

    “可是他……他会没事的吧?”塔达祢透过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安东尼。

    “这很难说,以帝国现在的技术,能保他性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算康复,他的左眼也不可能有过去的视力,更不用谈射击了……唉。”校长同样脸色凝重地盯着玻璃。

    塔达祢苦笑不再开口,他低下头望着鞋尖呆呆地发愣。

    “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是我造成的。”塔达祢打断校长的话,“因为那个名额吗?如果不是那个名额,安东尼就不会变成这样,对吗?”

    “塔达祢,我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校长突然严肃道,“安东尼现在更加不可能胜任这个名额,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得考虑清楚!”

    塔达祢仍低着头,他平静地回答,“放心校长,我虽然对此感有歉意,但我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他抬起头看向校长,“还有一个月时间,我希望您能允许我外出一段日子,我会及时赶回来的。”

    塔达祢平静地看着校长,等待她的答复。明明是平和至极的语气,却好像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校长沉默了好一会儿答应了。

    塔达祢回到宿舍开始收拾行李,他在回来的路上顺手把放在靶场上的那柄巨弓也带了回来。一个黑色的皮箱,仅放了两套衣物,一把匕首和一本《百灵图鉴》。做好这些,塔达祢取出纸和笔在桌上开始写信,一封是给母亲,一封是给罗茜。并不长,所以没花多长时间便用火漆封好了信。

    熄了蜡烛,塔达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其实他是有些饿的,但别的一些心事让他几乎忘却了饥饿。抚着手掌上缠的纱布,被灼伤的痛楚倒也不是太难忍受。

    月光从窗外注入屋内,清澈明亮。明天一早就出发,不必太张扬,让迪拉把信转交给罗茜便也就可以安心了。至于安东尼,希望他能早些康复吧……

    塔达祢这次外出是希望能在进入第一调查小队之前亲自去一趟万生林,他没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离万生林最近的27区还是一座新城,生活在那儿的大多是三字姓的平民,除了常驻民,每年都会有一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猎灵人进入万生林碰运气,尽管死亡率居高不下,但涌来的人们没有丝毫减少。帝国是鼓励猎灵的,上交一只灵便可以获得1000枚金蛇币和男爵爵位,这是普通人工作半辈子都换不来的财富和地位。

    塔达祢很快睡去了,没有任何烦恼会被带入梦里,他睡眠一贯很好,所以上课睡觉绝不是因为夜里没睡好。

    待到天明,他把信交给迪拉就背着弓提着皮箱离开了学院。这一身行头也实在招摇,路过的行人总因此多看塔达祢好几眼。到了城区,塔达祢先是把寄给母亲的信放到邮局,他没有在信里提到任何关于昨天的内容。之后便是去银行换些钱,汇票里一共50蛇,是他这次出行全部的费用,怎么花都是足够的。他取出10枚金蛇币,把其中5枚换成100银牙币。10枚银币剩下的都是纸币,10张一捆,统共九捆。绝大多数都放在一个亚麻袋里丢进了皮箱,取了10张深蓝色的银牙币放在皮夹,手里捏了一枚银牙币把玩。荆条缠绕兽牙的图案精致细腻,从上面的数字可以知道,这是去年才浇筑的新币。付完1个子的手续费,塔达祢就离开了银行。

    今天是工作日,银行本没有多少人,但因为出纳手笨耽搁了好一会儿。从银行出来,塔达祢的肚子已经不住地抱怨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九时十分。办完正事再去吃饭吧,塔达祢心想。这所谓正事,就是雇马车。

    虽然塔拉米自信自己跑去27区的速度也绝不会比马车慢多少。但是那实在是太不体面了。可以考虑乘坐邮政马车,但塔达祢并不想和别的客人一起挤在一辆马车上。他打算雇一辆私人马车。

    虽然街上几乎到处都有马车,但那些四轮轿式的都是公共马车,只会在城内营业;偶尔有一些两轮敞篷的,看样子实在是简陋至极。总之,一路看下来,并没有让塔达祢感到满意的。

    塔达祢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决定再看一会儿就去吃饭。实在不行就乘坐邮政马车,虽然那会慢不少挤不少。

    走到主街尽头,十字路口,塔达祢向北拐进一条路,街两边都是住宅,远处一名女仆正在将污水倒入沟中,那黄绿的液体便一直向下流过来,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人们都对此习以为常,这几乎是每户人每天必要的劳动,他们的鼻子已经被熏坏了。

    塔达祢捂着鼻子便要走,他知道自己来错地方了,这里哪会有马车呀!但就是转身时,他看见对街一棵槭树下停着一架马车。

    车夫倚靠在座位上睡去了,十四五岁的模样,不太挺拔的蒜头鼻下有两撇故作成熟的棕色胡须,脸颊因为日晒风吹变得粗糙,并且泛着红晕。栗色的卷曲的头发是有条不紊地一律往后梳和豪猪背上规律排布的硬刺一样,张扬锐利。一身粗布衣倒是质朴,不过十分干净。脖子上带了一串兽牙项链,塔达祢认出来,那只是家犬的獠牙。

    车夫身前的两匹马并不特别高大,肩高大约只有1米5。谈不上健壮,但毛被精心地打理过,干净整齐。轿厢上的漆皮已经有部分剥落,露出里面木材的原色。

    塔达祢走近车夫,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车夫一点反应也没有,毫无防备,睡得很沉。

    “你好?孩子,有桩大生意,你接吗?”

    “嗯?……我已经赚够这周的饭钱了……”那车夫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出八枚银牙币。”

    “多少?”那孩子马上清醒了,他坐正身子开始打量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

    “八枚像这样的银牙币。”塔达祢重复了一遍,并从兜里掏出一枚在男孩眼前晃晃,“你得把我送到27区。”

    男孩望着塔达祢,没有立刻回答。“你得先给我看看你的旅行护照。”

    塔达祢从衣兜里拿出他的护照递给那个男孩。男孩打开看了看,“黑色短发,琥珀色瞳孔,嘴角有一处疤,塔达祢·亚……”对照着护照上的描述,男孩又看了看塔达祢。他把护照递还回去,伸出两只手对塔达祢比了一个“10”的手势一边说,“十枚,十枚我就走。到27区,至少要五天,您确实支付了我这5天的酬劳了,但是返回的五天里,我可没有任何收入。看样子。你一定是找过不少车夫了。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坐邮政马车?想必一定是为了图个清静。但是想找像我这么好的马车,可是很难啊。我看得出来,您绝对不会是吝啬那两牙的人,”说到这里小车夫跳到地上,“多花两牙绝对是值得的。您瞧这马!两匹都是强壮的热血马。”说话间他拍了一下马屁股,“打小它们都是吃上等饲料长大的,高大威猛。您再瞧这车厢里的布局,宽敞整洁,还有柔软的靠垫,可供观光的窗口……您去哪找这么好的马车?

    “您再瞧瞧我,”说完这小车夫把手掌一摊,四指朝向自己,“阿瓜,阿瓜·格内尔,20区最优秀的驭手!5岁开始驾车,到现在已经有了十一年的驾龄,您坐在车上绝不会感到一丝颠簸,就好像是在自家屋里一样。我也不是第一次去27区,路线熟的很,您绝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

    这阿瓜呱呱地讲了一大通,说得天花乱坠。塔达祢都有些怀疑这话里有几分是真的,但他没有别的选择,答应了下来。

    “阿瓜……”

    “人们都叫我瓜娃子。”

    “好的,瓜娃子。这里是4牙,还有6牙等到了再付给你,可以吗?”塔达祢从皮夹里抽出4张银牙币递过去。

    阿瓜把钱拿在面前仔细地看了又看,确认再三才小心翼翼地把钱塞入内衣夹层。

    “没问题先生,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塔达祢,叫我塔达祢就好。早上到现在我都没有吃过东西,我想先去吃个饭。”塔达祢已经把弓取下来和皮箱一起放上了车。

    “吃饭……我倒是知道附近有家餐馆不错,您坐上车我现在载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