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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是又在作甚么妖?”

    南京城中的府邸,贺家大小姐贺雨槐坐在饭厅,斜眼打量着自己这位打从回来就没闲下来的妹妹。

    “小姐,开饭了,槐大小姐和沈少爷等着呢。”家里跟着二小姐的丫头灵芝在一边小声提醒。

    “姐姐,姐夫,你们吃就好了,我这现在实在是动不了哇。”此时此刻,贺二小姐贺雨桐正躺在一楼客厅中央的皮沙发上,十根玉葱一样的手指正在沙发扶手上晾着指甲油,美发师在沙发后面一边弄着烫发钳子,一边仔细梳理着造型。

    四肢和脑袋都被定住,贺雨桐整个人就好像被封印在了沙发里面。

    “得了,好饭不等人,知岫,咱们吃饭,不用理她。”贺家大小姐贺雨槐余光往那边扫了一眼,独个儿拿起筷子。

    小灵芝看着眼下二小姐的这个阵仗,怕是没有个把小时完不了了,于是悄悄拿了小碗,将主桌上的饭菜夹到了小碗里,然后拿到客厅沙发边上,一口一口喂给二小姐。

    贺雨桐也饿了,白天去旗袍店里试来试去定了几块好料子,忙活了一整天粒米未进,这下也不客气,伸着脖子吸溜吸溜吃起来,“还是小灵芝对我好。”

    “我问你,这几日不见人影,一回来便是那般披头散发的狼狈样,你干什么去了?”晚上临睡前,槐大小姐走进了贺雨桐的房间,贺雨桐正在梳妆台前面贴睫毛,用手这么一扒,再透过镜子的反射,看见的就是一只全是眼白的大眼球。

    “没干什么,去上海了。”贺雨桐贴上了左眼贴右眼。

    “你见着傅家老七了。”

    “没有的事情。”

    “没有你大晚上这般描眉画眼的?贺雨桐我可在再跟你讲一次,傅骞他不是你的良配,你俩就没戏。”

    “这是你说的,还是父亲说的?”贺雨桐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看向槐大。“他未娶妻我又没嫁,新时代了,我喜欢他,我就去争取。有戏没戏可不是谁说了就算的。另外,我知道他有个女儿,可那又怎样?榛榛我见过,又聪明又漂亮,教养也是好得很,这后妈当的舒心不舒心,还得取决于个人。”

    “我不管你那个。”槐大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码头卸货的事情,是你从中搅和了?”

    “是我,就是我。”贺雨桐也昂起头“那是国外进口来的药品和物资,千金难求,这些年靠着烟土膏那些人赚得已经不是一星半点,居然还想靠着那点救人命的东西发财,真是不怕老天爷雷劈。”

    “你呀你呀,贺雨桐!”槐大直接用手指点着贺雨桐的额头,还是修行尚浅,这倔强的小脑瓜,想事情真是太简单。

    “那傅骞在奉天失踪之后,说是牺牲,可谁人亲眼见着了?就是怕他金蝉脱壳,天津港,广州港,上海、福州全都布着人呢。你每天时装商店珠宝铺子里面逛着,闲着没事会去关心什么码头卸货?”

    槐大恨铁不成钢,又狠狠地捶了几下贺雨桐,“傅家手上有空军,他如果不是我们贺家的朋友,那就是终有一天会在战场上成为敌人。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不点头你俩的婚事,难道是因为嫌自个儿的乘龙快婿是个能开飞机上天入地的大军官?你不是不知道,这几年父亲和他,明里暗里较着劲儿呢,如果真有一天撕破脸来,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父亲那是不想让你夹在中间,去当牺牲品。”

    “眼下打日本人都忙不过来,这会儿父亲居然还想着杀他?”贺雨桐听闻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父亲呢,父亲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你给我站住!贺雨桐,今天晚上你死活都得给我在这家里,老老实实睡觉!”槐大小姐疾言令色,“父亲可能不会现在就杀了他,但是如果他今晚真死了,你记住,那也不是父亲杀的!”

    夜幕将至,薄雾弥散的码头上,一群白大褂正和那些熟练的工人一同,将集装箱里的货品卸货清点,然后装车,

    墨蓝色的大海,墨蓝色的天空,空中时而萧然划过几只叼着肥鱼的海鸟。沈熹薇戴着口罩和手套,沉沉的目光凝视着码头上忙碌着的人。

    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岸上,海上,船上的一切平和又顺利。沈熹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或者说是一种预感,她总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多着几双锁着她们的眼睛。

    气氛古怪又压抑。

    “带枪了么?”沈熹薇低声问站在身后的一位护士。

    “听您的意思,带了。”身后的人说完还是有点不放心,接着又问道,“沈医生,您居然还会使用枪?”

    “恩。”沈熹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不再多说。

    多亏了在宾大时候的同学们,四年求学分道扬镳之际,有人选择继续深造,毕业之后又前往欧洲,师从学界泰斗,希望能在自己的领域精耕细作,让祖国尚属贫瘠赢弱的外科学迎来一丝微光。

    异国他乡,甚至还有着种族地位的影响,人脉,金钱,他们都很艰难。但无论如何,在收到了电报之后的第一时间,药品和医疗器械乘上了开往东方的轮船。

    眼下的每毫升每克,都是能救人命的东西,她不想出任何差错。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码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上。

    “出事了!出事了!”每日在街上晃荡的小报童慌张地奔跑,撞到人群后又来了一个急刹车,一整只脚从鞋子前面的破口滑了出来,鞋底一下套到了小腿肚。

    怎么回事?正要出门采买的福满柱听见了动静,凑上前来。

    “仁济医院,仁济医院那边开枪了,开枪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

    小柱子一听仁济医院这几个字,吓了一大趔趄,撒开腿就要往医院跑。跑了几步路,想起来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摸出一块大银元往小报童手里一塞,“衣服鞋子接我穿穿!”

    换了衣服,又蹲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涂了脸,然后一溜烟跑到了医院大门口,小柱子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发现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察,大盖帽,金腰带,马裤外套着高筒皮靴,各个手里腰间配着家伙。

    站在前列的几个警官官,面色严峻,此时掩着口鼻,正在同医生们交涉,“仁济医院发生枪击案,可能有重要人物在此受伤,希望你们能够配合调查。”

    “所有患者的病历信息都在这里了,如果没有你们想要找的人,就请回去吧。”

    站在最前的医生手持压力喷雾设备,帽子口罩的边缘缝隙,露出一小缕棕褐色的卷发,口中言辞不卑不亢,“我们确实收治了两百位前线战场下来的伤兵,但从昨天开始,住院病人们陆续出现高热,出血,肺部感染,这是鼠疫的典型特征。住院部全体正在组织消杀,也希望你们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

    今天医院里的护士们打扮的也和往日不同,各个都带着面罩和手套,白大褂外面还罩了一层褂子,每个人的身后背着一大桶,水枪拿在手里对着空中滋滋地喷着,人群中弥散起一大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小柱子躲在人群后面,小眼睛眨巴眨巴,警察是不是真的想要进去抓“凶手“他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医生,好是面熟。

    眼下的情形始料未及,疫情当前,是退身自保,还是奉命行事,那几位警官心中也在迟疑,犹豫片刻之后,为首的那个把枪一挥,给身后的警队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然后点着那位褐发女医生,说道,“抱歉了。”

    “请先等一等。”女医生语调平静,一抬手,身后的几名护士拿来了白色的罩袍和口罩等,“几位军官在进楼之前,请把防护服换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医院搜人。从前面门厅进入,走完了门诊部,又去到了住院病房。

    一间,又一间地毯式仔仔细细地搜过去,就为了找出那位“刺杀重要人物”的凶手。可是这重要人物是谁,好好的又怎么会引来了刺杀,没有人说得清。

    警官们的高筒皮靴踩在光洁的地面,发出磕噔磕噔的响,像是人的心跳。四下越是安静,响声也越发的清晰,只听得人愈发紧张。

    转过拐角,再往里面,最后一间,便是他的病房。

    沈熹薇的余光看见那警官的手放在了腰间的枪套之上。棕色的马皮枪套,经年久用已经磨得光亮。里头的枪是铁银色的,应该是一把勃朗宁。光滑锃亮的枪身,乌黑深邃的枪口,一发子弹,足以让眼前人瞬间毙命。

    旁边的一个护士也看见了,嘴唇不禁微微颤抖。沈熹薇不言,用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

    一步,两步,近了,再近了,砰地一声,那警官猛力推开了病房。

    洁白的床单上,洁白的被套。

    洁白的枕头上,哪里还有傅骞的影子。

    走廊的最尽头也走完了,女医生两手一摊,“这下你们可以相信了。”

    几位警官左右对视了一下,满腹狐疑,但事实如此,便也不再说什么。

    外面的警队,听着口令有序地撤退了。沈熹薇往后靠在医院门口的石狮子身上,长长呼了一口气。

    “大夫!大夫!我也生病了!我要住院!”人潮散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瘦猴。

    破衬衫,破草鞋,草鞋前头还破了一个大洞,草鞋变成了拖鞋。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可是洞洞里的皮肉还是白白嫩嫩,一看就是富家大院里头养着的。

    眼下这小猴子活力十足,精力充沛,不知是哪里来捣乱的,沈熹薇准备叫人将其打发走。

    “我也得瘟疫,啊得鼠疫了,阿嚏!”小柱子叫着,“大夫,你也让我去住院吧!”

    这声音—似曾相识,沈熹薇转身,又看了看这只猕猴,

    白白净净小脸上涂着泥,两个熊猫圈儿下面露着一双狡黠的眼睛,骨碌骨碌地居然那么一丝眼熟……

    “你没病。”沈熹薇起身想走。

    “不,我有病!”小柱子叫着,“大夫,我有病!我要住院!”我死也得死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