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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声嘶力竭的奔跑

    达娃的情绪在这冷雨浇灌下达到了顶峰,他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吼叫着,但最大的声响抵挡不住这冰冷的雨水,在冰雨的浇灌下,他匍匐在阿兰的身边,无视那一个个异样的眼神,这些同村来送行的人们,眼神里透露着复杂,有善良的哀叹,也有无法透视的小心思,但这一刻对于达娃来讲,这些都无足轻重,他们在今天,装不进达娃的眼里,而他此刻正将他所有的情感都释放在这里。是的,她去了,永远的去了,那个在这世间除了奶奶之后唯一的念想离去。在那学校的路上,在那黑水沟旁的沙堆上,在梧桐树的牧羊群,在那破败的围墙下,他们或许是对方唯一的朋友,或者说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仅仅就在于他们只要待一起,那不多的笑脸就能常伴左右,难寻这轻松的愉快时刻。

    在一段沉默中挣扎,阿兰的母亲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脆弱倒下。在父亲的那次车祸中,父亲失去了双腿,仅能靠轮椅生活。而母亲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中整天以泪洗面,从此变了一个人,原来不常做饭的她基本不去锅台,而双腿残疾的父亲需要一日三餐离不开人。在失去行动能力的前三个月,或许是身体的痛楚还未消除,父亲的情绪变的十分“稳定”,沉默寡言,眼神的空洞时常让阿兰惊觉,生活无法自理的父亲需要有人照顾,最难的是擦洗身子,在养伤期间,身体若不能经常保持干燥卫生,肯定要长褥疮。而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的精神世界却崩塌了。阿兰父亲生在遥远的口里,口里是边疆人民对于内地的描述,古人的春风不度玉门关其实描述的就是一个西域的荒凉。而口里对于边疆人来说,是遥远的地方,正如边疆对于内地人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地方。阿兰父亲在十岁时候跟随着自己的大姐远赴西域,为何会远离故土,用他的话说就是那时候说边疆可以吃饱饭。在经历了严重的灾荒之年,内地大批的人出走边疆,在这里寻找一线生机,逐步开始扎根生长。后来父亲的姐姐在内地老家生活环境好转后离开了边疆,而阿兰的父亲则留在了这里。在这里,他像一个孤勇者独自生活,年近四十才娶到媳妇,然后有了阿兰。

    阿兰父亲的身边没有任何自己的其他亲戚,母亲的状态又是自我封闭之中。基本的料理阿兰还能应付,但唯独洗澡和大小便她还无法做到,前期只能依靠舅舅的帮助解决大小便的问题,但舅舅毕竟是也有自己的事情,无法一直帮着,不是长久之计。在一次舅舅因为外出开车的时候,父亲湿了裤子,而母亲看到这一幕,哭喊着离开。阿兰在与父亲近一个钟头的纠扯中终于帮父亲换完了衣服和被褥。

    达娃许久未看到阿兰上学的身影,也听说了阿兰父亲的遭遇,近几日也观察到了阿兰的现状。这天看到阿兰使尽的推着轮椅跨过门槛到院子里让父亲晒太阳,门槛有十公分高,让十岁出头的阿兰耗尽了力气。而阿兰母亲则丢了魂一样坐在院子的角落,嘴唇上还有几个未吐干净的瓜子皮。达娃小心翼翼的在院墙外探进脑袋,问阿兰:需要帮忙吗?阿兰欲言又止,近两个月的时间让阿兰瘦小的身子承受了太多的负担,脸上也黝黑起来,身上总是围着一个围裙,在洗漱与做饭之间反复切换。在这种情况下,阿兰也总会抽空学习落下的课程,一些新课程上想找达娃这个唯一的伙伴教教她,可达娃虽然比阿兰高两个年级,但学到的东西未必有阿兰懂。达娃此时总是会说:除了教课本,其他干啥都行。而这次看到阿兰的窘迫,达娃怯生生从院墙边的侧门进去,突破了对阿兰父亲的恐惧心理障碍,帮助阿兰将她父亲推至院子中央。而达娃也注意到了她父亲那空洞的眼神,没有了当年拎起揍他的凶狠,也让他放下了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在晒太阳的过程中,达娃发现了阿兰父亲脸上出现红晕肿胀,身体也不自觉的挪动,眼神也有一些不自然。达娃喊来洗衣服的阿兰,阿兰看到没有说话,跑进屋拿来便桶,在父亲抗拒的动作下,阿兰脱下了父亲的裤子,将便桶放置在设计好轮椅下方,再转头过去,立马一股恶臭迎着达娃扑面而来。年轻的达娃也没碰到这种场面,顿时捂鼻走开。而阿兰在父亲结束之后,拿来早已准备好的纸巾递给父亲,父亲艰难的挪动身子完成了清理。这也算是进步之举,要在前两个月,失去几个手指的父亲是无法自己完成清理工作的。

    达娃远观看着这一切,心里在激烈的碰撞着,简单而朴实的他此刻心里也在挣扎。他想帮助阿兰,这是这个12岁的男孩最大的想法,他不管对方是他一直以来恐惧的阿兰父亲,他也管不了面对这些恶臭的事情,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帮助阿兰做一点事情,让她开心,让她能返校。在达娃的坚持下,每临放学期间,达娃都会顺路来到阿兰家里,帮助父亲解决清理问题,而在一周后,父亲也逐步养成了规律,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他只在中午和晚上放学时间解决自己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解决了阿兰最大的难题,阿兰也得以重现返校。早上起来给父母准备好早餐,她草草吃两口赶到学校早读,中午及晚上放学总是第一个冲出校外,而达娃也会紧随其后,因达娃和阿兰是紧隔的邻居,所以其他人也觉得没什么奇怪。到家的一刻,总能看到父亲憋红的脸颊。阿兰在达娃的帮助下,把床上的父亲抬到轮椅上,然后推到院子角落解决,在完成这一系列事情之后,达娃从后门出去翻过自家围墙回家。达娃的奶奶发现最近达娃回来的有些晚,也问起他,他以回家路上与伙伴玩耍回复。

    严寒的冬季很快来临,父亲也在逐步恢复正常,双手开始做一些运动也可以解决自己的一些事情,偶尔还与阿兰交谈一两件事情。母亲的精神依然如旧,只是多了回到娘家的次数,母亲的娘家就在隔壁村子,离这里不到两公里,阿兰的外婆和舅舅生活在一起,母亲每次想回娘家的时候,舅舅总怕她出现什么意外就骑着他的摩托来接。时常阿兰在做事,听到摩托声音想起,就知道是母亲要回娘家了,母亲回娘家每次时间也不会很长,大多数早上去晚上就回来了,后来逐步会去住一晚。直到有一次,阿兰五天也没有等到母亲回家,就在晚上安顿好父亲之后,徒步来到外婆家里。外婆家也算是阿兰十岁前的另一个港湾,强势的外婆对阿兰有着另一种慈祥,阿兰每逢节日,都会到外婆家看望,而这时候外婆总是拿出零食招待自己的孙子们。那时候父亲不乐意阿兰和母亲去外婆家走动,因为在父母结婚的时候,外婆看不上父亲是个老光棍,在母亲的坚持下,两人才结婚,但梁子也算结下了,虽然相隔仅数里,父亲极少去外婆家。直到多年后的一天,阿兰问起母亲:你是否后悔当年嫁给父亲的决定,母亲听到这总是叹一口气,沉默不语。

    阿兰走进外婆家,外婆看到阿兰进来,赶紧放下手上的针线,喊阿兰过来:吃晚饭了没有?你爸爸养的还可以吧?我的孙女受苦了。而阿兰拿起小板凳坐到外婆的跟前,抓起外婆的手,也不说话,默默的享受这一刻的安宁。外婆婆娑着阿兰粗糙的双手和后背,长长叹口气。过了许久,阿兰回过神,问外婆:我妈妈去哪了,我进门没看到她?外婆听到这也紧张起来:你妈妈昨天就回去了呀,因为你舅舅这几天去县上办事,所以就让你妈多待了两天陪我,我也看她的精神不是很好,所以正好我前年这里抓了几副安神的中药没喝完给你妈熬了喝了,昨天她说要回去了,等不了你舅舅了,就自己出门了。阿兰站起身:我妈没回家,是不是迷路了。按理说,在两个隔河相望的两个村子仅有两公里,抬头都能望见村口的路牌,有时候隔壁村的狗与这村的流浪狗互相串门追着鸡咬,两个村的村民时常因为谁家的狗把谁家的鸡咬了而吵到门上,又或者隔壁村的母牛怀上了这村老张家公牛的崽,老张家就上门去讨要配种费对方不认两家从村口骂到村尾,这村有红白喜事那个村也跟着热闹。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正常的人是很难走丢的。但想着母亲自从父亲残废以来那种恍惚劲,如果方向走反,离村六七公里就是水很深的额斯河,这个季节虽说水不是非常湍急,但这条河的宽度近百米,河中央还是非常深,一个人对于大河来说非常之渺小。阿兰想到这,慌忙站起朝外跑去,外婆听闻也有些紧张,急忙喊阿兰:兰兰你去隔壁老吴家用下他们的座机,给你舅舅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找你妈。阿兰拿起电话本跑到隔壁家,说明来意,拿起座机拨给了舅舅的小翻盖手机上,舅舅是村里少有的几个佩戴了手机的人,只是时常没有信号,经常会看到舅舅拿起他的翻盖手机在房顶站着打电话。阿兰电话拨去嘟嘟声没有信号,第二次拨去战线中,再次尝试终于拨通,大致说了母亲的情况就结束了通话,支付了1.2元电话费,隔壁老吴从阿兰口中才得知阿兰母亲没有回家,说:我昨天傍晚好像看到你妈在路边上坐着呢,手捂着耳朵,我本来想打声招呼,小时候你妈经常来我房子玩,我们还是熟悉呢。阿兰焦急的追问:那叔后面你看到我妈朝哪里去了呢。“我因为几个牛顶门呢就去圈牛了,等收拾完回来看已经看不见身影了,也不清楚朝哪个地方去了。阿兰转身出门到马路上,外婆已经追出门外。外婆应该是裹小脚的最后一群人,阿兰小时候经常看到外婆要做礼拜洗脚,几个脚趾像掰弯了似的折到脚心,因为小脚的原因,总是走不慢,但依然非常的利索。外婆叮嘱让阿兰先回家看看,是不是现在回家了,在邻居家都问问,这边等舅舅回来到周边找找看。

    阿兰再看到母亲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是村里的“首富”王大辉发现带回来的。王大辉因为早年包了村里到乡里的路面硬化工程而发财,他老婆在乡里信用社工作,王大辉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有小车的人,平时开着他黑色的桑塔纳往返村里和乡里,有时会到县里去,去年村里选举他也成功当上了村长,为了庆贺摆了二十几桌宴席,而阿兰的父亲当时没有去参加,是因为对方确实没有邀请,因为父亲执拗的将自己和母亲的票投给了不是候选人的张四。张四是村里的兽医兼木匠,平时走村串巷脾气好人缘也好,但就是直来直去,用村里人讲这人“不会来事”,导致“上面没人”,最后连候选人都没混到。王大辉在从县里往乡里的路上路过一个牧道桥,这个桥只有一车之宽,是为了方便牧民牛羊转场而修建的,一些车为了方便不走县道经常超近路走这个牧道,王大辉走过牧道发现一个马拉车在路口等着过桥,而车上的一个人有点面熟,车近一看是阿兰的母亲,而这个马车是一个牧民一男一女赶着,王大辉停下车摇下窗户问:兰她妈,你这是去哪里,阿兰母亲恍惚没有答话,而王大辉也听说了阿兰家的事情,有些纳闷,就用简单的哈萨克语和两个牧民询问,为撒拉着这个女人走,牧民一脸无辜的说是这个女人说要去JMN县,让我们帮忙稍上一段。王大辉下车给两人讲这个女人精神不正常,你们要是拉走出了人命要负责。两个牧民大哥大姐听到这里,急忙摆手:我们也是好心让人搭车,绝没有其他的意思。转头用蹩脚的汉语给阿兰母亲说:你下车吧,我们拉不了你了。

    王大辉载着母亲进了院子,外婆与阿兰及达娃也在院子里团团转。王大辉开门让母亲下车后,母亲恍惚的神色带了一丝的慌张,阿兰过去紧紧抱着母亲大哭起来,外婆的脸上也流出了泪水。王大辉看到这幕,眼神撇了一眼坐在轮椅停在门槛上的父亲,转头上车离去。据阿兰外婆给人讲起,阿兰母亲当年也是周边方圆几村长的很俊的姑娘,有几家看上母亲来说亲,其中就有王大辉一家。可那时候不知是阿兰母亲抽什么风,就非父亲不嫁,王大辉那时候因为平时喜欢东跑西折腾,因为去了趟南方,头发喜欢赶个时髦弄个偏分造型,裤子穿个喇叭裤,这在当时被人会认为是二流子,王大辉隔三岔五来外婆门上弄个野花围脖什么的,还是未俘获母亲的心。在阿兰母亲结婚三月后,王大辉娶了村支书的女儿,而那时候村支书的女儿在村小学教书。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女人就去了乡里信用社上班,听说是给他父亲讲不喜欢天天面对一帮灰头土脸的农村娃,说完一个月后,乡里一个副书记来村里驻村一周,就住在村支书家里,驻村时间满了之后不到一个月,村小学已经看不到女人的身影。

    回来后的阿兰母亲似乎经历了这一波折腾之后,有了一些明显的好转,有时候会帮阿兰洗碗,洗洗衣服,但绝不到父亲跟前去一次母亲在洗完时候,一不小心一个盘子掉地下摔碎,阿兰急忙跑来,看着呆立的母亲,她急忙搀扶着母亲在院子坐下。而父亲难得终于在残疾半年之后开口:又一个败家娘们。这句听愣了阿兰,阿兰惊讶的是父亲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又焦虑的是父亲似乎还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