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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百岁青年

    “小伙子,看来你经历了不少啊。衣食具足且顺风顺水的人鲜少诵读佛经,最多也是去寺庙求平安、求财、求姻缘。”尚先生右手托腮想了片刻,“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很久没有与外界接触,可能现在人们的想法应该又有所不同了吧。”

    “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有个远方亲戚家的侄子不到二十岁,刚上大学不到一年便出家。起初他的家人因联系不到他,便四处给亲戚打电话,但人口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报警立案,当时我们都特别着急。过了艰难的三个月,有一日收到一通陌生人的来电,有人说在如一寺看到了与他神似之人,起初我们都觉得是诈骗,因为这几个月里接了无数个电话、短信,无一例外全是骗子。后来还是觉得要过去一趟,只要不被骗钱去看看也无妨。当时我刚好有空就立刻过去了,确实是他,正在用一把宽大的扫帚清理地上的落叶和灰尘,闲适寡欲。后来与他坐下聊了聊,原来他是觉得上学的终点是入社会,而平平无奇的他没有家庭支撑,终究也只能是一颗螺丝钉。而后,你以为自己是颗有用的螺丝钉,殊不知只是那钉子下的垫片,用之则已,不用则弃之。一辈子为别人赚钱,自己却只得每月那几千块钱的养老金吗?人到底是在为谁活呢?为了什么在活呢?最后每个人不都是了了一生,又有何区别呢?他炮语连珠地问了无数个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因为我就是那磨损的垫片,若不是刚好接到这个案子,我也是躺在砧板上的咸鱼。”我插了句嘴。“一个人该有多么绝望,才灌注希望于宗教中。还好人没事,他也是在完成自己的梦想吧。”

    “嗯,有佛缘,是好事。”尚先生点了点头。“出家之人的寺庙生活并非想常人所想是逃避现实,他们每天闻鸡起舞,早课、午课和晚课都必须认真去做。吃饭的坐次也颇有讲究,饭前要念《供养咒》,饭后要念《结斋偈》。小乘佛法与大乘佛法所习得的经书也不尽相同,浩如烟海的经书一辈子根本学不完,真要比起来啊,寺庙的生活是极其苦的,一般人是很难坚持下去的。现如今宗教早已没落,沦为各方人士的敛财之法,给你们忠告,还是不要碰的好。若真想了解其中奥义,买本经书读一读啊,就行了。”

    “佛不渡穷人,佛不渡没学历的,佛不渡傻子,佛不渡不供养的人,佛不渡。。。”与宗教相关的恶事频频发生,许多人受其毒害之深,我内心的愤恨喷涌而出,再讲下去啊没完没了,罢了罢了。

    尚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年已是2222年,先生还经历过晚清时期,这么算来大概也有百岁了吧?”李晏谨慎地发问。

    “这么些年来,我倒是从来都没有算过年纪,破罐破摔似的过一天是一天。的确,你是第一个向我问这个问题的,倒是提醒我了。谢谢你,小伙子!”

    本来觉得问人家年龄似乎有点不太礼貌,没想到尚先生竟然毫不在意,李晏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微红着脸低头抿紧了双唇。

    “容我算算啊。”皱紧眉头,一根根地掐着五指,嘴里碎碎念道。“这么一算,我竟然活了有三百一十八年。天呐,时光真是如流水哇,就在刚才跟你们聊起往夕,仿佛昨日才发生似的,历历在目。”尚先生感叹着。

    李晏此时有好多问题想问,一位长生不老之人不仅就在眼前,且容光焕发,实在是太好奇,脑子里全是一百万个为什么。尚先生犹如能读懂他的心思,笑着说,“小伙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容我慢慢道来。”

    “在白隐寺呆了一年半载后,有一日傍晚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想着忍忍便好,过了一会疼痛确实有些缓解,本以为和往常一样睡一觉便能恢复。可是没想到接下来的疼痛愈演愈烈,五脏六腑像是被搅在一起而后又从肚子里狂扯了出来,痛苦是无法形容的。那时没钱请大夫更请不起值夜班的,只好忍着痛楚等天明后让朋友通知我的几位哥哥,看能不能想办法让大夫看一看。一夜未眠,我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从儿时到长大再到如今,所有的事情全部在颅内浮现,有悔恨、有懊恼、有苦难、有饥饿、也有幸福、有满足,虽然大半辈子都在困苦中度过,但在白隐寺与志同道合友人们的时光最开心也最快乐,此生也死而无憾了。人死后,这一生做的所有的事会像放电影般一幕幕地在眼前播放着,可能是为了好好复盘,让来生过得更好吧。”

    尚先生苦笑了几声,“翌日,几位哥哥带着大夫前来,内心感动不已,再看已是满面泪痕。李大夫进来后把药箱放在地上,为我把脉,而后一语未发便准备带着哥哥们往门外走。我把他们拦住了,有什么情况就当面说吧,我有心理准备。李大夫犹豫了会,看我如此斩钉截铁,便细说脉象,大而散,有表无里,涣漫不收。无统纪无拘束,至数不齐,或来多去少,或去多来少,涣散不收,如杨花散漫之象。听到的人全都痛哭起来,整个屋子瞬间充斥着哀伤,只有我反而会心一笑,还安慰着大家。都说医者仁心,果然不假,大夫完全没有瞧不起我,那次诊断后来也没收一分钱。在得知自己是将死之人后,反而更加轻松愉悦,至少是不用再为衣食住而烦忧了。”

    叹了好几口气后继续讲道,“大家哭过后,一位哥哥在我耳边轻语,最近有一艘前往诺亚马里逊的船,船上全是达官贵族,只是去干什么他们没有对外公布。恰好在公告栏上看到在招人,缺一个厨子,想着你在宫里呆过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些人的习性,你的厨艺也是不错的,最后的日子也可以在船上看看风景,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总之有这么个事,去否还是由你自己定夺。哥哥讲话总是很直白,在油嘴滑舌的宫里呆久了,我喜欢他不拐弯抹角的样子。我一听拍着大腿便下定决心去了。他把这些止疼药给我带在路上,旁人问起先不要说,等到船开了一段距离,有人问起再说是治头晕呕吐的,这样就没人会赶你下船了,毕竟没有谁愿意招一个病怏怏的人。哥哥以前试过做渔夫,可一上船便头晕恶心一阵狂吐,下了船便正常了,所以他是知道这些的。”

    “你哥哥真好,他要是有钱了肯定会带你的。”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还是被听到了。

    “嗯,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我们家不是。”尚先生一脸幸福。“横竖都是死,干脆拼一把,我没坐过船,也没去过其他任何的地方,就当作是人生终末的旅行吧。”

    “你也不怕那些富人知道真相后把你丢下海喂鱼?”李晏突然有些后怕。

    “当时并未想这么多,一股脑地就上船了,没想到还特顺利,哈哈哈。”尚先生的笑声都如此沁人心脾。“总之,成功登上了船,除了我、船长、船员和富人们外,还有一行刀剑客,如果只是去旅游,带打手干嘛呢?我问了一圈也没人告知此次航行的终点是何处,我也有秘密,问多了怕他们起疑心,这些疑惑放心里就好,我一心专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伺候人的事干得如鱼得水,有时把贵妇哄得开心了便赏几个钱,虽说钱对我来讲已如废铁一样,但还是得收下,得罪了人,只怕到时遭罪的只有我。”尚先生一时讲太快咳了几下。

    “在船上一晃也过去几个月了,已然习惯船上的生活,万幸的是没有晕船,活干得也不错。因为我不知要在船上呆多久,要是拖个一年药都不够喝的,把每日药材用量相对减少了一些,只要能制住疼痛就行。船每到一个港口便停靠补给,日子也如往常一样,只是在海上飘着罢了。一日傍晚,我吃完饭洗了碗筷,清理好厨房准备休息片刻,听到两个人在甲板上争吵,悄悄地躲在远处听着。前半段的对话没有听到,只闻后半段的争论。

    ‘不应该过来的,出发前算了一卦,此行凶险万分。’一人说。

    ‘你别这么迷信,我们与对方飞鸽传书交流过,绝对可行!’另一人说。

    ‘你看这都多长时间了,都没个盼头,整天在这茫茫大海上浮着,望不见尽头,连一艘其余的船只也没遇到过,多可怕啊!这几个月真是老天庇佑,稍有雨也不算太大。这要万一哪天遇到个大风大浪的,还没到命先没咯!’

    ‘诶!我说小弟,你能不能别这么晦气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还有半个月马上就到。这在海上你要是能看到尽头,岂不是天上飞的苍鹰,哪里会是个人儿呢。’

    ‘大哥大哥,别气了,我知错,是我太浮躁,对不住对不住。’

    对话进入尾声,忽的吸入一口凉气,不小心咳了声,心想不好赶紧到底层去。还好我个子小,哪儿都能钻进去,他们闻声追到了底层,我躲在一堆煤后面,顺带把脸、胳膊、腿都抹上炭灰,他们找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现,嘟囔着可能是耗子,便走了。直到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我这才走了出来,用抹布把自己清理干净,跟大家挤在一起,睡了过去。梦里不断得重复着听到的对话,他们在密谋些什么?难道真的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噩梦做了整晚,一大早就被惊醒,浑身全被冷汗浸湿。我还是一如往常,该干嘛干嘛,早餐上饭时我听到了昨晚熟悉的一个声音,用余光瞟了一眼。此人皮肤白净到丝丝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双手纤细露骨,戴着一副金丝细边框圆形眼镜,一对微肿的细长三角眼似乎能敏锐地看穿每个人,浑圆的鼻头上有颗凸起的黑痣,上下唇瓣如刀锋般锐薄,身着素色长袍与身旁的绝世美艳女子有说有笑。瞟了几秒,赶紧收回眼神,上完菜便回厨房吃自己的早饭,顺便熬个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不胜收,已有许久未曾见到郁郁葱葱的丛林,海给我的感觉依旧亲切,如老朋友般可诉说一切。忽然刮起的一阵潮湿海风穿透双腿,老寒腿隐隐作痛,但与此美景简直不值一提。偶有鱼群跃然飞起,又匆匆落下,庞然大物倒是没有见到过,看的出了神。小时候,哥哥们教我打水漂,我每次弹的最少,二哥玩这个最厉害。噗噗吐了几口口水到海面上,不仅没打出水漂来,粘在嘴上的细长唾液还没发吐干净,这副狼狈模样的我不禁笑出了声,声音越来越大。

    ‘有什么开心的事,能否与我分享。’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老爷,无事,小的只是想起了儿时的玩伴。’恨不得把头埋到甲板里,不要让他注意到我的脸。

    ‘来,擦一下。’一块右下角绣着金丝雀与红果子的手帕伸了过来,我依旧低着头,不敢接。

    ‘不要怕,没事。’说着左手抬起我的下颚,右手用手帕擦拭我的嘴角。他直勾勾地盯着肯定是要问些什么的,我右眼皮直跳,赶紧跑走了,身后留下一串串刺耳的笑声。之后便再也没有与此人单独相处过,一如往昔。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终于能看到前方的一道海岸,应该是快到目的地了。在到达的前几日,船长要我们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多带些干粮,其余的物品能不带就别带在身上。可能是所到之处的居民与我们习性不同,怕引起什么误会,这才说只带食物,难怪这些富人此行穿着如此朴素,完全看不出个个都是富贵出身。

    这一日,天上狂降大雨,灼热无比。船稳稳地停靠在岸边,富人们先行下船,他们撑着伞,相互搀扶着一个接一个地从跳板上走下去,板子随着受到不同的重力而弹跳起来,人在上边波浪一般晃荡。我们这群下人最后落地,这几个月适应了海上的摇晃,脚踏大地时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踉跄地摔倒在地,幸好船员在一旁拉了我一把,我一个劲地道谢,他笑笑牵着我往前走,跟上前面的人们。船长一路都在与他们说着什么,在后面的我们也毫不在意,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伞,只好两两同撑一把,即便如此,依旧欢声笑语地感叹这趟旅行,看着沿边的风景,只想把它们全部收纳到眼底。

    经过一段泥泞万分的道路,每个人的脚底都踩上了厚厚的淤泥,巨大的参天大树此起彼伏,个个都卯足了劲冲向无尽的天空中去。我们走在一条充斥着无数怪物的高速公路上,形态各异的动物各自交流着,只是在我听来全是嘈杂的尖叫声。这里与海上气候完全不同,奇热无比又极其潮湿,没过多久湿透的衣服全粘在皮肤上,难受极了,我必须控制住大脑不要去想这般粘腻的触感,把精力放到风景中去。要不是由船长带路,独自一人可不敢在此处行进,一个人要面对这样陌生的环境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不是勇敢而是莽夫之勇。

    伴随一声狂吼,一只巨大黑影从眼前蹿过,消失在层层树林中。有几个船员一边大喊救命一边吓得往回直跑,不见所踪。船长和富人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并未被船员的叫声撼动,也没回头,依旧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看着他们对此无动于衷,我心想应该没什么事,跑走了几个人,剩下为数不多的我们仍在这漫漫无期的坑洼泥路上走着。过了一条条小河流,又走了一大段水路,这才远远地看到一阵阵黑青色烟雾从各个不同的帐篷里直挺挺地升起,狂风吹散后又恢复原样。一排排黑影密密麻麻地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他们头顶着高耸的树枝状,杂乱的毛发延伸直脚踝,上半身刺着不同的纹样,下身则装备瓶瓶罐罐类的物品,赤脚站在巨大的异形门前。

    距离太遥远,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个黑影在黑暗中迎接我们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