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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卡莱拉庄园

    我们跟随其后进入屋内,管家已在会客厅等着,手肘搁在双膝之上,双手紧紧地交叉在挤成一团的额头前,嘴里小声祷告着。此时,钟小姐从楼上走了过来,瘦小的身躯几乎是滑进沙发里,管家见状立刻起身把她扶好。

    “还好吗?”沙沙的且清晰的声音响起,尽量不让疲惫透过声线传达给小姐。他似乎有种能把所有的苦恼烦闷从内心全部释放到空气中,任之随风散去的魔力,没有人不会从他身上感受到无限的温暖和爱。

    “修杰很快便睡下,绮岚受到了惊吓,怎么哄都不行,最后自己哭累了才睡。”右手边扶额边忧心忡忡地望着管家,“有什么事,说吧。”

    管家松开了双手,坐得更正了。接下来要讲的太多,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后娓娓道来,“卡莱拉·尼尔瓦多建造了这座庄园,他曾是努尔斯村里精于修鞋的鞋匠,善良老实却极其贫穷。他生病时村民会送些食物,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全村人都穷的叮当响,谁都请不起医生,生病全靠身体扛,扛过去了便继续干活,没抗过去便是多了一个插着木牌的土褐色泥堆。放弃生命的念头曾一次次地在他脑海中升起,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哪天是尽头,每天都如地狱般的重复和折磨,可他总觉得自己不会如此悲惨地度过此生,全靠这股力量支撑着生命。又过了一段时日,此前村里去海边捕鱼的几个年轻人载着满箱财宝归来,卡莱拉也和其他村民一样前去凑热闹。第一次摸到真金白银、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眼里都射出了绿光,恰好有几个人分了些钱决心到城市稳定下来,这才空出了坑位,卡莱拉便能一起去。几经舟车劳顿来到海边,一艘黑褐色中型帆船停靠岸边,这才明白他们所说的捕鱼原来是做海盗。内心极度纠结的他还是跟着上了船,心想来都来了,只拿钱财不伤及无辜便好。海上发生的事情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后来他发了财,建造了这座庄园,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无不享受天伦之乐。忽有一日,在留下一张纸条后离开庄园,纸条上面写着‘若我离去,封印此处’,他夫人不知缘由,只知耽误不得,立即请来半仙至此施法封印,至于封印何物,我也一头雾水。”

    管家停了停,又喝了口水,继续说,“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些奇怪的东西或是遇到些不寻常的事?”

    “这您倒是问对人了。”我抢在李晏前回道,“我们过来时看到一座怪兽畜牧场,那玩意儿看上去实在是太恐怖了,会做噩梦的那种可怕。”

    “此地应有尽有,我们从不出庄园,附近有些什么都不清楚。”他沉思了会,“嗯——,那就对了。怪物应该与卡莱拉·尼尔瓦多有关,如若你们能查到事情始末,在下感激不尽。”坐在沙发上的管家浅浅地向我们鞠了一躬。

    “狄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钟小姐好奇地问。

    “呵,我也是道听途说。”

    我们看到管家有所不自在,也没有再发问。他接着说,“当我得知老爷要买这座庄园的时候,极力劝阻,无奈老爷完全不听我说的一切,非住这里不可。”说着咳嗽了几声,我帮他拍了拍后背,顺了口气。“你们爷俩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犟得很。”虽是有些指责的语气,可眼里尽是关爱地看向小姐。她接收了管家的眼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关于卡莱拉·尼尔瓦多的事我已如数告知各位,对了,这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是谁?”钟小姐此刻非常想问问狄叔为何这些年从未提起过这些事,转念一想,他一定是想保护孩子们吧。微微张开的朱唇又轻轻合上,眼眶泛起颗颗泪滴,只是简单地问道。

    “跟我来。”钟小姐扶着管家起了身,往三楼走去,我们也跟了上去。

    三楼的走道比其他楼层要矮一些,走到尽头,抬头看到顶部有一扇往外拉的小门。管家给了个眼神,示意我俩把门打开,李晏比我高一头,他直接拉开了门,放下一排简易的不锈钢梯子,先把钟小姐和管家扶了上去,我们接着上了夹层。

    这里不像平常的住处,但也干净整洁,书架、衣柜、床、沙发应有尽有。我心中忐忑,祈祷千万别遇到什么僵尸吸血鬼之类很难打死的东西,是个活人最好了。不过看到管家安然地走在前面,应该是我想多了。目测这片区域的空高不超过一米六,我稍低着头才能往前走,李晏看起来比我要难受的多。管家在一扇露出一点缝的门前停了下来,菜的香味乘着袅袅炊烟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叩——叩——叩——

    管家敲了三下门,“欸!来嘞!”一声温柔似水的年轻男性的声音顿时传入耳内,颅内荡起阵阵涟漪,浑身酥麻,怎会有如此美妙的声线,我百分百肯定不是小姐姐的声音,这要是去配音绝对火遍全球啊。轻盈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用余光瞟了下他们的脸色,果不其然和我一样,紧张的要命,却又做出一副淡定的神情。

    一位瘦小的身影从逐渐大开的门后显现出来,面带笑容的脸上瞬间惊恐万分,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且上了锁。“他们是谁?”颤抖的声音警惕地问。

    “德阳,没事儿,你把门打开,我们坐着聊。”

    “狄叔!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开门!”

    “哎,好吧好吧。”管家略显无奈,只好如实告知。

    “噢。”

    “都告诉你了,快开门吧。”

    “……”门内的人犹豫了会,解开了锁,慢慢开启门缝探着头往外看。那双精明的眼珠子把每个陌生的人从头到尾狠狠地打量了一番,确认安全后这才完全显露在眼前。

    “我叫尚德阳,很高兴认识你们!”纤细的手掌伸到我们面前来,一一握手示好。这般丝滑的触感竟然是手,惊到我了。

    “来,请入座。”弯着腰,伸长左手,请我们坐到沙发上。这里的空间虽则不大,装修的不算精致却是让人感到很舒服的空间,刚坐下,我们便活动起颈椎和手臂来。德阳看到后,马上过来帮我们按摩放松僵硬的肌肉,这手法可太巴适啦,比足疗馆地道多了,一晃竟然闭着眼睛打起了鼾。“哈哈哈哈哈”德阳笑出了声,声音仿佛带着潺潺溪水扑向我的脸,瞬间睁开眼。

    “啊,抱歉,舒服到睡着了。”我挠挠后脑勺,带着歉意看向大家,竟没人在生气,而是齐刷刷地捧腹大笑了起来。

    解除警惕的尚先生很快与我们打成一片,有说有笑地聊起天来,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毫无隔阂,没想到一个住在夹层的人对外界的大小事竟无不知晓,心生赞叹。而后,我把话题引到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上,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不然管家也不会为我们讲述这栋庄园的前世今生,还带我们来到如此隐蔽的居所。果然,尚先生听后并无惊讶,反而淡淡地飘出了一句,“终于还是来了。”

    “我同事至今下落不明,非常揪心,还望先生高人指路,提点一二。”

    “好,不过我要先讲讲自己。”

    “洗耳恭听。”

    “不管你们听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尚先生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不知是否太久没有与人谈心,一丝兴奋之情从眼神中展开来,他连忙坐直了身子。

    “我的父母育有五个姐弟,我是老幺。从小家境贫寒,父母靠打零工赚来的钱也不够补贴家用,没有亲戚肯帮衬。大姐待到适婚年龄早早出嫁,那时我还没出生,甚至都没有见过面。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哪能嫁得好,她婆家待她还不如猪狗,只是一个劲地叫她生孩子,脏活累活全交给她,吃的全是些剩饭剩菜。生男孩倒还好,还能过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可生女孩了便是连月子都没人管,她在生第七胎时难产而亡,腹中胎儿也不幸逝去。我也是无意间听几位哥哥说,可在听到阿姐去世的消息反而为她感到高兴,至少是解脱了,不用再受苦难。”

    尚先生闭目捋了捋哀伤的思绪,继续说“前几个哥哥打出生起便在做苦力,也只是勉强维持生存。到我长到稍大点时,父母商量着把我送到宫中当太监,至少是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哎,你们以为谁会甘愿当阉人,都是没办法,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他停了十几秒,深深地谈了几口长气,“皇宫的生活如履薄冰,高耸的城墙把土地圈起来,人也禁锢其中。没有自由、没有地位、没有尊严,除了包吃包住其余都是奢望。刚开始我在宫里打杂,倒粪水、洗茅厕都不算轻松,也是运气好,遇到师傅提拔到一位娘娘宫中做事。这些可都是深宫怨妇啊,难伺候得很,不过给的钱也多,看在钱的面子上忍忍也就算了。

    冬天里值夜班是最苦的,夜里我经常打瞌睡,主子身边的人看到便打骂扣钱,一个月白干。后来实在是没辙,一到深夜困倦袭来,连站都站不稳。只好去请教师傅,师傅耐心地告诉我,在两只鞋里各放几只苍耳便可,方才恍然大悟。古有悬梁刺股,今有苍耳刺足。就这样又干了很多年。一天天的熬着,也没有什么盼头,只求不出错,保住小命,病了痛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到了今天,也并没有觉得人们的生活有好转的迹象,为了生活依旧在忍受着,增长的也只是吃穿用的物品,其实人啊,也都还是那个样子,几千年来未曾变过。

    好不容易熬到了1924年,皇室成员们被军阀赶出紫禁城,四散于各处。主子没了,宫中便乱了套,下人们在各自所住的宫中疯狂抢珠宝,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抢了去。大家心知肚明,必须得赶在军官们全部进来之前拿走一些,不然到时候就是一个也拿不到了,说不定命还会没咯。我迟早也得从宫中离开,座座宫殿早已物是人非,不乏一丝凄凉。我迅速跑到娘娘殿中随手抓了几把珠宝藏在衣服和裤子里袋,多了也带不走,那时要是有行李箱就好了,说不定现在就已家财万贯。”

    他半开玩笑地边说边笑了起来,“变卖了珠宝首饰,我带着些盘缠回到老家,却不想已然失去干农活的能力,腰伤、腿伤、脚伤等等伤,浑身就没有一处是好的。以前靠阿谀奉承能苟活,现在是不能了,这些钱也只能够撑一时,必须得赶紧想办法。凭着儿时的记忆和感觉回到了家中,破墙破门破砖还是小时候离开时的模样。走进屋内,唤了几声父母名,无人应。只见到了一位哥哥,他在家中养伤,前不久刚摔断了腿,所幸未伤及骨头,否则既失了工作又没钱治病,只得等死。看到我归家,喜极而泣。后来,从他口中得知父母早已离世,其他几位哥哥还在外边干着重活。本还想着靠他们接济,却不想他们也快揭不开锅。即便是帮我找到工作,也只是些苦力活,我一阉人能干什么呢,在社会上不仅遭人嫌,还会遭受到各种凌辱。何况即便是身强体壮也比不了正常男性拥有的力量,木头扛不动、柴也劈不了,谁会花钱招个祖宗供起来呢。走之前,把身上的银两给了他一些,径直往白隐寺走去。幸好家乡还有一座老旧的寺庙可以避避。

    到白隐寺后才发现已有三十多个跟我一样的人已在此住了些时日,可能是同病相怜,我与他们抱在一起痛哭了许久,哭到发不出声也流不出泪,压抑多年的情绪方能从心中释放出来。这里曾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寺庙,我来时他们已将此处整理干净,毕竟以前干的是伺候人的工作,没有人比我们更会打扫。没有餐桌,席地而坐;没有床,打地铺;没有食物,趁人少时去市场买种子自己种。平时大家都会交流一些种田的心得,或是曾经宫中的种种来打发时间。

    有时我会捧着一把种子发半天呆,就想啊,神奇的大自然,让各种各样的人类生活在一起,每个人并无不同,都得吃、都得睡、都得穿、都得赚钱、都得受罪,这样想想也就好受了些。

    寺庙的生活虽则是清贫了些,倒是真的适合我,至少没了在宫中那般提心吊胆,皇宫可不是靠运气就能存活的地儿,运气、能力、人脉和胆识缺一不可。轻松,真的很轻松,呼吸着微风、感受着树木和大地,此刻便是幸福。寺庙里天热就还好,但冬天总是很难熬的,寒冷之时大家会抱在一起取暖,没有比这更温馨的时候了,真的。

    有一日,有人找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赶快上前去看,可惜不识字,啥也看不懂,识字的同伴们把经书一片片拼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们听、教我们看、领我们读,时间一长,我们几个不识字的便也会认了。

    可不知从何时起,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一群阉人,每隔几天便有一群人跑过来冲我们砸鸡蛋、甩烂菜叶子、丢粪便,嘴里还骂着那些难听的脏话,这些我们都能忍,最可气的是他们竟然把好几扇窗户都给砸破了好些个大窟窿!毫无战斗能力的我无法与他们抗争,只能算了,算了。大冬天的冷风从窟窿里穿进屋子往里直灌,好不容易生起来用于取暖的火焰瞬间熄灭,很多人都冻感冒,有几个身体不好的没隔几天便离世了,只能草草地葬于后山。那个冬天我们失去了很多同伴,这就是人穷被人欺吧。”他低头捂着脸一言不发。那一定是世间最悲痛的表情,我得把他拉出来。

    “咱们志同道合呀,我最近也在读心经,豁然开朗。”

    “真的?”

    “几个月前我不是住院了嘛,当时正苦恼着突然读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其中‘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段对我启发颇深,我不再懊悔过去,也不再妄想未来,只珍惜当下一呼一吸间活着的感觉。”

    “嗯,不错,不错。”他又恢复了精神焕发的状态。“正是这些经文陪我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有时觉得难捱,便默念着心经,一切烦恼随之沉淀下来。凡间的一切无非是执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