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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木屋传说

    冬日的阳光从来不会多情到驻足大地,它们好像只瞟了一眼这个冰冷的世界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窗台上的积雪即使在阴沉沉的天里,也明亮得刺人眼球。寝室里的寒气越来约重,仿佛一掀开棉被,身体就会像针刺一样被寒气侵蚀入骨。

    莫小戚起得很晚,由于在雪地里贪玩,她受了风寒,晚上的高热一直袭击着她,现在她浑身疼痛,嘴唇紧闭,饥渴难耐地躺在床头,她的头摇来摇去,几缕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脸上。

    她时不时就会冒出两句难听的话:“你怎么不像她们一样去教室,不用管我,离了我安静。”她一生病就开始讲颓废的话,其他人早就跑开了,只有欧阳莼坐在她床边,把那个粉红套子的电热宝敷在她脚边。

    “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她为她披上一件黑白格子的棉大衣,上面的边边脚脚已经磨破了。

    “在我们老家,生病可是一件十分见不得人的事,不说了。”莫小戚摇了摇头,像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用羡慕的语气微弱地声音说:“小莼的爸爸是医生呢!”

    欧阳莼用一双怜惜的眼神望着她,她知道莫小戚是那样倔强而又高傲啊!现在她能在她面前说这些,她们就不是外人而是姐妹了。

    她那弱小的身躯外面包裹着多坚硬的一层外壳啊,也许,那才是她与众不同的缝了十几年的外衣。这么想着,她就瞥见了莫小戚床上单薄的蓝底白花被褥,桌子上摆着的几个装着剩菜的玻璃瓶、一瓶泛着红水的辣椒酱,床下摆着的一双穿得脱底的白色皮面球鞋,鞋面已经开始泛黄了。

    欧阳莼认真地用自己的杯子为她倒了一杯水,又认真地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粒药丸。平时在家里,都是爸爸为她做着这些她看起来繁琐细碎的活,现在她已经开始像医生一样照料她最好的朋友了,她觉得她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不知道是出于创新还是热情,她还用自己的电热杯温了一点泡面给自己的病人。现在,寝室里一下子温暖起来,两个人你望着我,我看着你。莫小戚也觉得欧阳莼并不只是个花瓶,起码现在是个热水袋了。

    “龙子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欧阳莼点点透,爬到了她的床上,像一只猫咪一样钻进她的被窝里。于是,她又听她讲起了这个令她十分在意的故事。

    丹青的出现改变了龙子对自身注意力的转移。以前,龙子每天思考着自己,想着自己的哲学问题,现在她的世界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令她值得研究的女人,或者说是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他反而觉得不再那么孤寂、无聊、难受了。

    他是那么宠她啊!

    说把宠自己的热情移到了她身上也不为过!

    龙子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带丹青到他常去的一家餐厅吃饭,他看着她张着双腿坐在一张蜜桃色天鹅绒高背椅上,那鱼网似的粗制尼龙黑色丝袜在象牙白的橡木圆凳上磨来磨去,她的不锈钢手环在灯下闪耀着,和栀子白丝餐巾上的刀叉交相辉映。

    她不自然地摆弄着她被药水烫过的梗硬的直发,弓着腰吃着海鲜,用涂得满是指甲油的手指吃力地剥虾皮,每吃一下,几乎都要擦一下嘴巴上油漆一样的口红。

    他看着她,为她倒茶,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海员,他和丹青就坐在一艘漂流在大海的船上。丹青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在用勺子前,她总会用衣角揩一下勺掌,然后敲一下碗边。“叮咚——”,这让龙子兴奋不已,他觉得他们真的是在船上了,而现在船上的铃铛随风摇摆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是催着他们起航的声音。

    他也学着丹青的样子,用衣角揩了一下发亮的勺掌,“叮咚”敲一下。

    他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着能刺激他的无边无际的乐趣,就像大海和星空,深不可测,永不见底,让人乐此不疲地探测。

    他们在郊外还有了一个自己的小木屋,那是一间被废弃的小仓库,一座只有一扇小窗的狭小的平房。

    小房子青瓦覆顶,白灰裹墙,地面上铺着一层破木板,龙子一有空就会去房子里,他觉得那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他的另一个世界,他对那个世界显得极有耐心而又心醉神迷,他觉得越是喜欢那个世界,就越是在反抗他生活的现实世界。

    那个被废弃的小破房就在他磨破的双手下变成了一间漆着白色墙面,铺着蓝色地面的漂亮的房子了,他甚至还不满意,他还用一些木块制作了一大块艺术墙面,上面挂着一张和丹青的合照,他说那是船长,那是他的海员。不多久,船长和海员就被那位胡子拉碴的大叔发现了。

    莫小戚讲到这里,欧阳莼紧张地几乎要跳了起来,她紧紧地把脸贴过去。莫小戚感到脸上一阵温热,她知道她在流泪了。

    多么柔情善良的女孩!

    她搂着她,她不知道要不要再接着给她讲这个故事,她身上的香氛在她的鼻息间飘荡着,像一朵百合。她觉得自己真坏!真坏!她是多么娇弱、美好、纯洁,在她的世界里,也许就只有友好、纯真、浪漫,她怎么能像黄蜂一样在她的花园里把它弄得乌七八糟呢?

    她再看她时,她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有泪痕。

    欧阳莼迷迷糊糊地走进了一所小木屋,这所木屋她太熟悉了,墙面是白色的油漆,地面是天空和大海交织的颜色,阳光从那扇唯一的窗户里透进来,木地板上闪着点点的斑驳,她太喜欢这里了,她不想离去,她觉得她要往里走,去看看墙面。

    墙面上果然有一张她非常熟悉的照片,她甚至不用看清它就知道照片上的两个人,她就像先知一样知道他们将来的命运。

    门开了,进来一个女孩,她看不清她,但是她知道她是谁,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个女孩也很了解她,女孩向她微笑着,她们就熟悉起来。

    她是那么了解眼前的那个女孩,她甚至知道她的过去,也能知道她的未来。她也有一头漂亮乌黑的头发,可是,无论她怎么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她。

    女孩向她走来,指着墙上的照片问:

    “那个女孩最后怎么了?”

    欧阳莼几乎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死了。”当她说出这两个字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个男孩最后怎么了?”

    “离开了,他离开了这所房子。”

    当她说完的时候,女孩就趴在她怀里哭了。

    欧阳莼搂着她,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像潮水一样的伤心正在向她涌来,突然,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女孩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孩,而刚才她竟然说她死了,她惊愕、恐惧又无奈。

    女孩消失了,木屋也消失了,她被什么力量死死拽住,手和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动不动地,她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