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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醉美星空

    不!不!不!不是他——

    欧阳莼看到一个细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磨来磨去,越拉越长,最后成一条直线,像钢锯一般,锋利得把电线杆的黑影都要磨断了似的。

    这是她头一次希望对面的男孩不是陈余生。

    男性的世界太有杀伤力了,在此之前,她的印象里只有爸爸宽厚的肩膀,湿漉漉的胡子和厚实的掌心。现在,她满脑子都充斥着暴力,弥漫着黄氲,撕拉着鲜血。一个新奇、可怕、怪诞的世界正向她开门,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她觉得自己惹上祸了。

    现在关闭还来得及吗?

    她轻声问自己。

    楼梯口终于传来了蹭蹭的脚步声,陈余生等来的是莫小戚,不是欧阳莼。

    在半黑半黄的灯光下看,她就像一个戴着面纱的忍士,她的脸色泛黄,眼睛浮肿,讲话还有些咳嗽,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但是眼睛依然闪亮,目光里透露出自信和坚强,她的口袋里还有一本随时翻的英文小词典,小词典特别重,把口袋压得像个张开的血盆大口。

    “出来应该多穿件衣服!”

    当她披上陈余生脱掉的外套时,一种仪式感突然从她心里冒出来。

    她喜欢他,不只是——初来乍到的喜欢——她是那么了解他,过去——现在——未来,他就像这件披着的外套,里面的,外面的,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周日有空的时候,我陪你去看看丹青的墓吧。”

    “你不是说人要忘记过去,拥抱未来的吗?”

    “我还说过人是不能没有过去。”

    “说来说去,就你那张嘴毒。”

    他们一直行至教师宿舍楼,想到曾经在那里有过多么愉快惬意的聚会,莫小戚变得温暖而感动起来。

    她用一双温柔热情的眼睛望着陈余生。

    她的粗而有力的手掌,她的宽扁的额头,她的严峻美丽的轮廓,此时都揭开了她那强忍着的隐士的面纱,像泛滥着的河水,爆发出蠢蠢欲动的爱意之心。

    “你上去吧,金娜老师也许就要睡了。”

    “姨妈没那么早睡,姨妈希望……希望我们读同一所大学。”

    “小戚,你相信人有灵魂吗?以前这些鬼话我是不相信的。我甚至以身试法,割破我的躯体,看我的灵魂痛不痛。

    我十四岁的时候,提起来都害怕,我总是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证明自己的存在。无论你信不信,我那时的灵魂就从来没有平静过,总是摇摆不定,飘飘荡荡的。全世界都沾满了尘土、血污、唾沫。我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早早就看清了这些。我一直处于弥敦和不解,从开始到现在,一些人生难懂的问题都在纠缠着我,即使有些问题解开了,而新的问题又继续生长起来。”

    “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老是要议论这些问题,你的人生,你的困惑,你的飘飘荡荡,惴惴不安,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我从来就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要你的现在,无论你是龙子还是陈余生,我都不在乎。”

    她走近他,发现他的手是冰凉的,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充满了女人的柔情,仿佛要暖化他的手:

    “我喜欢你,一直都是。”

    陈余生退后一步,仿佛看到一个人突然戴上了一个面具。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看见我,你叫我什么吗?小翠花。可我那时眼里只有表哥。我刚从乡下来,没有衣服穿,只有一件翠布花袄棉衣,我每天都穿着那件翠布花棉袄,男生都嘲笑我,只有你,我们一起去偷教务处的新书,一起去查奥数考试卷,你还记得吗?有龙哥在班上,他们都不敢欺负我。”

    “龙子已经死了!不要再更我提什么龙子。”

    她听到他淡淡地说,非常气愤。

    “她没死!从来就没有。”

    陈余生听她说这句话,自己都感到害怕起来。

    龙子让他想起了丹青,他一闪而过,心里惦记着欧阳莼,龙子带给了丹青那样的命运,如果他没死,那么欧阳莼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丹青。他的背上不禁掠过一阵阵寒颤。要是这样,他还有什么资格和她在一起呢?她为什么又要去伤害一朵无辜的小花呢?而且这多朵花是他真真切切,确定无疑爱着的一朵花。他绝不会像贪婪的黄蜂一样去吸取甜蜜的花蕊,也不会像无知的耗子一样啃乱花根。他发誓要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不受风吹也不受雨打。

    “小戚,你是穆沐的表妹,也是我的表妹。”

    “不,不……”莫小戚咬着嘴唇,愤愤地道:“可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表哥,我只有一个表哥。”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音,心里更气愤。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莫小戚把最后一层隐忍撕得粉碎,丝毫不留情面了:“我哪一点陪不上你,我学习努力,你能保送,我也一定能考上。我吃苦耐劳,将来,我也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你说!我哪一点陪不上你!”

    莫小戚的眼泪从未像现在这样,流湿满襟,自己一无所知。

    她不得不承认刚才说了很多气话,这种孩子似的气话也只有像在陈余生那样好脾气又有哲学家那样慢性子的男人面前才撒得下去,如果是他的表哥,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她明明知道陈余生是不会接受她的,至少不会给她男人的温柔,像小鸟依人一样来个大大的拥抱,而且她也不喜欢那样的爱护,她更希望他理智地点点头,然后和她讨论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但是为什么刚才她还是要忍不住发脾气呢?而且她几乎把对命运的不公,生活的不满,甚至好像把自己投错了胎的脾气都想发泄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她愤怒地跑了,边跑还边想,千万不要上前来安慰,我莫小戚绝不稀罕。

    她走后,陈余生就再也不能平静了,倒不是因为他无法面对和莫小戚的关系,而是他那一颗天真善感的心,让他对生活中的邪恶和虚伪看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常常伤害自己。而此刻,这颗心又如饥似渴地捕捉和吸收着他和欧阳莼的种种,这令他更加无法释怀。

    在对待和莫小戚的问题上,他确信自己很理智。

    天气很冷,他忘了拿回外套,但他还是不知不觉走回到女生宿舍楼底下,他想再望一望那幢宿舍,欧阳莼就住在三层,他一动不动地朝那里望去,先是明亮的光从窗子里射出来,后来变成了柔和的黄色,几个女孩的身影在移动……陈余生充满了一腔的温情,他很兴奋也对自己很满意。满意的是他开始学会倾听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他开始懂得真正爱一个人了。

    十分钟过去了,房间里的黄光熄灭了,人影也不见了。

    星星高高地挂在房子上空,没有月光的晚上,星空也很美。如果做一颗星,无声无息,只要静静地看着她,也是好的。此刻,他醉在他们的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