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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鸾回失宠

    转眼奚齐和卓子已过百日,骊嫱在章含宫为两位小公子举行百日宴,晋候与姐妹俩先在太庙内告了祖,吩咐在章含宫摆下宴席,邀公族中人前来赴宴,各宫的姬妾,公子和公主等坐在上席,其余人等坐下席。

    申生带着隗姒也来了,骊嫱见两人举止亲昵,目光片刻也离不开对方,心中虽还略觉发酸,到不似先前那般作疼了,便转过头去,不看罢了。

    骊嫱此次还邀了几位命妇一起参加,里氏自然也在其中,里氏因上次面见骊嫱时,亲口答应让里克为骊嫱擢升为夫人一事请命,这些日子过去了,今日必要给个说法,推脱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前来。

    骊姬姐妹俩坐在晋候身侧,几个奶娘抱着奚齐和卓子坐在一边。两位小公子尚在襁褓内,头上已长出了稀软的毛发,刚刚喝足了奶,此时小嘴巴咂动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晋候一会儿抱抱卓子,一会儿又逗弄奚齐,脸上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耿姬今日带着无端也来了,耿姬几次让无端上去给晋候请安,无端只支楞着脑袋,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晋候怀中的婴儿,就是不肯起身。

    耿姬只得向晋候道:“自主公为无端请师入学以来,这孩子便日日在屋里写字、读书,臣妾喊他歇息片刻,他也不肯,将来若果真能做个饱学善识之人,也不枉主公和臣妾对他的一番苦心了。”

    晋候向无端道:“哦,师傅教你的是什么,念一两句来听听!”

    无端嗫嚅了半天,才道:“师傅只教了《大武》里的一章,儿臣记得开头好象是这样的:绥万邦,娄丰年。天命匪、匪……”

    无端咕哝了半日,想不起后面的字来,身后的一名婢女轻声提醒道:“天命匪懈。”不料无端一紧张,念成了“天命匪、匪怠……”。

    晋候十分不悦,道:“这般读书,别说什么饱学善识,能不给我列祖列宗丢脸就不错了。”

    耿姬脸上讪讪的,只得拉过无端来坐下。

    晋候又转向重耳和夷吾,“你俩在辟雍宫中学习礼乐,近来辟雍宫的国子们对朝政可有什么议论啊?”

    重耳道:“国子们近日都在议论齐国,听说齐国又做出了一番大举动。继上次齐国应燕国之邀,攻打山戎,大破孤竹国以后,近来又召集诸候,帮助卫、邢两国击退戎人,救两国于存亡危急之中。听说齐候为了帮助卫国重新建都,从诸候国募集了物品送到卫国,从粮草粟米,茅茨泥石,木料矿材,到百工匠人,近百车的物品,走在从齐国到卫国的邑道上,三日三夜不绝于道,真是壮哉齐候啊。试问从古至今,还有哪位君主有如此大的胸襟气魄。”

    夷吾颇不以为然,道:“二哥未免对齐候太过誉了,近年来齐国在管仲的治理下国力强盛是不假,但自古天下攻伐政令皆从天子出,周天子尚且不发令,他齐候不过是个外姓之国,却在四海之内到处用兵,未免有多管闲事之嫌。依我看,此番齐候明着是帮助卫、邢两国复国,私下里恐怕有自己的野心。”

    “三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周天子一向倡导各诸候要同仇敌忾,以驱逐蛮夷为要务,如今王室疲弱,政令有所不行,齐候奉天子令而行公道事,哪里有野心之说?”

    夷吾正欲再辩,晋候挥手道:“你们两个小子,不过于政务上略懂些皮毛,天下之事哪里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你们在辟雍宫和一帮无知小子谈论也就罢了,朝堂之上还是不要说了。”

    晋候又问了申生几句军务上的事,申生一一恭敬作答,晋候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礼乐声起,钟馨合鸣,乐工齐唱宴乐。膳夫献上一巡酒菜。曲毕后,骊嫱将优师唤来,问道:“刚才那首曲子听着耳生得很,词也不甚明白,什么‘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这是什么意思?”

    优师道:“这首诗是许穆夫人写的,她原是卫国公主,此番卫国遭戎人攻伐,宗庙尽毁,许穆夫人也赶回卫国去救助,她在回国的路上做了这首诗,如今在诸候各国流传甚广,为众人所传唱,微臣听着新鲜,也拿来配了个曲儿,今儿他们是第一次在宴会上献唱。”

    长漪插话道:“骊妹妹不知,这位许穆夫人原是卫国人,数年前远嫁去了许国。做这首诗是有缘由的,听说许国国君怕惹火上身,不敢前去卫国救援,许穆夫人不顾众人反对,只身前往卫国,所以诗中颇有喟叹,尤其最后两句: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真是豪迈之极,其胸襟气度岂是一般女子可比?”

    骊姞问:“这许穆夫人可是卫国已故国君卫懿公的妹妹,能写歌赋,极为多才的那位?”

    长漪道:“正是她。”

    重耳道:“许穆夫人不愧为当世才俊之女,听说卫懿公虽然荒唐,但其下有三位妹妹却都甚是难得,此次卫国能得以重建,她们在里头都是功不可没。”

    骊嫱颇不以为然,道:“听说这许夫人未出嫁前,私下中意于齐候,几次想要退婚,可之前早已和许国订下了婚约,后来百般无奈才嫁去许国,可见大凡女子识得几个字的,心眼儿都要多长几个机窍,这诗词歌赋,不学也罢。”

    东关五在旁附和道:“骊娘娘说得极是。”

    优师道:“天下女子,大都各具才德,只是为闺阁所缚,不为外人所知。若论才情,又有谁能与骊娘娘相比,娘娘仅凭听音辨声,撰写的一曲《落梅曲》已是传遍宫闱陋巷,只是娘娘常住深宫,不在外头抛头露面,所以外人多不知娘娘罢了。”

    众人又喝了两巡酒,骊嫱让念枝给隗姒送过一碟子山药枣脯来,隗姒隔着坐席拜谢。

    骊嫱问:“算来小公孙比奚齐长两个月,如今也要有五个月大了,今日怎么不带了一起前来?”

    隗姒道:“我那孩儿自出生以来就常闹病,医官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用药也无效,只有长大了才能慢慢见好,又嘱咐不要多带出去见人,所以一直养在府里,很少在外面走动。”

    骊嫱叹息一回,又问了些诸如请哪位医官看过,日常吃些什么等问题,然后让秀葽到寝宫去,将奚齐的衣物打点出来,包了一包,交给隗姒,道:“这些都是宫人们早就为奚齐和卓子做下的,他俩也用不了那么多,妹妹若不嫌弃,就拿回去先用着。”

    隗姒称谢不已。

    骊嫱道:“若论私情,我和姒妹妹原是结拜姐妹,小公孙就是我的外甥,若论他君父的辈份,奚齐是小公孙的伯舅,我就是小公孙的曾外母,于情于理都要照应着小公孙的。”骊姞见此便也让止水赏了隗姒一些东西,隗姒一一谢过。

    骊嫱又问起小公孙的名字,申生答因近来忙于军务,至今还未取名。骊嫱便埋怨晋候怎得如此疏忽。

    晋候因申生一直未向他提起此事,所以也不曾放心上,今日一说才想起来,心下颇有些愧疚,便传令下去让太卜择日为小公孙占卜取名。

    众人又喝了一回酒,听了两支曲,骊嫱向晋候道:“前几日鸾回向我奏请,想在两位小公子的百日宴上作歌一曲,妾身想她如今不同往日,既已被主公收在宫中,不好再于众目睽睽之前做歌舞之事,自贬身份,但禁不住她再三请求,妾身答应让她先准备着,但最后准不准还要看主公的意思。”

    “她原是舞人出身,于歌舞上自然偏爱,你就让她唱上一支歌,偶而为之,也不妨。”

    骊嫱便传令下去。片刻,鸾回抱着筑琴进来,在西阶边坐下,击筑而歌。

    鸾回今日依着骊嫱的吩咐,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挽了个流水髻,插着一根金簪,又挑了几缕辫发垂在耳边,身上穿着束腰窄袖的罗织深衣,内里却不着衿衣,只穿了件低低的抹胸,一抹肌肤似春水般莹彻无暇。

    鸾回一手按弦,一手轻击竹尺,吟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鸾回嗓音醇厚,此刻低低地唱来,如饮烈酒一般哀婉悠扬,绵绵不绝。

    骊嫱觑着晋候的脸色,见晋候初时还点着头,颇为沉醉,渐渐地脸色沉了下来,勉强听鸾回一曲完毕,不待她过来行礼,便冷冷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学来的?”

    鸾回见晋候不悦,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小心翼翼道:“此曲名叫《离》,妾身在乐府时,常听一位瞽矇唱这首曲子,妾身觉得甚是动听,就学了来唱。妾身唱得不好,还请主公恕罪。”

    晋候道:“你知道这首曲子的含义吗?”

    鸾回惶然道:“妾身不知,妾身只是觉得好听罢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拿来乱唱,带些你的东西下去。”

    鸾回满脸委屈,起身向晋候行了礼,退了下去,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到宫里。

    这首诗外人知道的虽不多,但宫里的人大都是知道来历的。当初晋诡诸诛杀了族内的群公子,只走脱了两位,其中一位公子在逃往虢国的路上做了这首诗,虽然诗中表述的只是个人的伤惋之情,却正戳中了晋候的痛处,晋候最不愿别人提起的就是此事,今日鸾回偏又在众人面前勾起他的旧疾,因此发起怒来。

    见晋候阴着脸,众人一时都不敢说什么,静默片刻,芮姬道:“这个鸾回也太轻狂些,既已做了女御,一点都不知收敛,还如舞人时一般轻佻、无礼。”

    蕙姬附和道:“看她的打扮就知道了,哪有后妃穿成那样的,姬妾的妇德妇容何在?”

    薄姬道:“她那身打扮到是和当年的苏妲已有得一拼。”

    芮姬转向骊嫱:“要说她也是你章含宫的人,这个样子你也不管管?”

    骊嫱一脸委屈,“她原是乐府的舞人,收到我宫里也是为了能多调教着,不想她仗着自己得宠,长得又好,不仅不拿妾身的话当真,反过来时常拿话挟制于我。今日妾身本劝她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脸,她反说妾身怕她夺了主公的宠,妾身还能怎么着劝?”

    骊嫱说着也别过脸去抹泪,晋候见了有些过意不去,便又问了些别的,将话岔开去。

    众人又喝了数巡酒,场上气氛终是有些尴尬,骊嫱让奶娘将奚齐和卓子抱回去,晋候坐了会也就回燕寝去,宴席遂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