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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金玦偏衣

    奚齐和卓子又玩了些时候,骊姞让婢女把两人领下去洗手更衣,伺候着用饭。姐妹俩陪着晋候在杏树下用膳。庖人把饭食摆上,晋候道:“今儿怎么没有酒?”

    骊嫱嗔怪道:“医官让你少饮些酒,这才好了几天,酒虫儿又上来了?以后饮酒两字还是别提罢。”

    晋候佯装不悦,扔下筷箸道:“没有酒让寡人怎么吃饭?”

    骊姞道:“姐姐是为主公着想,怕主公饮了酒以后引发旧疾,主公既不领情,就把章含宫里藏着的好酒都喝了去,免得怪我们姐妹俩气量小,藏着好酒也不肯拿出来似的。”

    晋候只得叹道:“不是寡人非要喝酒,寡人每天烦于政务,喝两口酒提提神也好。”

    骊嫱道:“臣妾知道主公是为了东山皋落氏一事烦心,听说他们屡屡犯我边境,杀我商卒,主公为何不出兵攻打,以示惩戒呢?”

    “狄人不比虞、虢等诸候国,他们如豺狼般行踪不定,来去迅捷,非是战车铁甲所能破之,寡人现在常觉心浮气短,恐怕不能再象当年那样轻骑千里,逐敌不还了。”

    “世子如今正年富力强,又曾跟随主公征战多次,为何不让他带兵出征?”

    “世子是储君,若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的,寡人如何向国人交待?”

    “正因为世子是储君,肩负继统大任,需内抚臣民,外定夷狄,非象主公一般的雄才大略之人才能胜任。此番出征东山皋落氏正可以借此考察世子的才能,他若败了,寻个轻巧的罪名就罢了,他若赢了,则可以震服诸候,威慑夷狄,何乐而不为呢?”

    晋候想了一回,觉得颇为有理,便拿定了主意,第二日在朝堂上宣布以申生为统帅,择日率军攻伐东山皋落氏。

    朝臣们闻言都议论不止,士蒍首先站出来道:“主公,东山皋落氏原是赤狄的一支分支,从西北几经辗转来到此处,背靠王屋,北依太行,出没于沁水河畔,不仅行踪诡异,其族人愚钝懵昧,难以教化。自武公时期就曾与其多次交战,但都收效甚微,狄人之患如同疥癣一般,屡治屡犯,难以绝其病灶。依微臣看,狄人好利,不如咱们先以利诱之,使其暂时安定下来,然后与其通商杂居,诱导开化其族人,方是长久之计。”

    “依你的主意寡人要等到什么时候,似他们这些贪暴无知之蛮夷,唯有将他们诛灭了,才能永绝后患,如今寡人老了,世子刚好年少才俊,让世子去攻打东山皋落氏不是正合适吗?”

    里克起身道:“卑职听说,古人征战时,如果国君出征,世子就留守监国,若世子随国君一起出征,则以安抚军队,补给后勤为主,但从来没有听说国君留守,让世子单独出征的,这恐怕于例不符啊。”

    晋候道:“古人有训,册立太子原则有三,以德才兼备为上,若德相仿以长为先,年龄相仿以爱为先,爱相仿则决之以卜筮。寡人此番让世子出征正是为了考验他的能力,里司马何故对我们父子之间见疑啊?”

    至此众臣无人敢再上谏。晋候退了朝,还是往章含宫来。进了寝宫,见骊嫱正在缝制一件衣袍,晋候道:“夫人什么时候也会做女工了?”

    骊嫱将手中的衣袍展开来,笑道:“主公看臣妾的针线可还过得去?”

    晋候见那件袍子十分奇特,一半黑色,一半黄色,衣缝在后襟,问道:“夫人何故缝制一件巫人请神做法时穿的偏衣?”

    “这件袍子可不是给巫人穿的,世子即将出征皋落,主公怎可不行些赏赐。臣妾思前想后,才特意缝了这件长袍。主公看这黑色为天、为父,黄色为地、为母,衣缝在中,不偏不倚,世子穿上它,代表心底中正无私,可得天地庇佑,双亲加护,岂有不吉祥的?”

    骊嫱又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玦,“这枚金玦纯金铸造,玦与“决”同义,取坚贞、果决之义,世子若果真贤明,就应该知道主公是希望他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攻坚克难。主公将它们赐给世子,以表明主公和臣妾的一番心意,主公看可好?”

    晋候点头,“其意甚笃,希望申生不要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才好。”

    羿日太卜在太庙占了吉日,晋候让申生祭了祖,挑选好御戎,准备出征事宜,又当着朝臣的面,将偏衣和金玦赐于申生。

    朝议结束后,众臣纷纷散出,里克见士蒍在前,快走两步,压低声音向士蒍道:“司徒大人,请慢走,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司徒大人请教。”

    士蒍停了脚步,只听里克道:“在下为将数十年,从来没有听说将帅出征时国君赐予偏衣和金玦的,主公今日这番举动,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士蒍叹口气道:“你我都是世子的门客,自然是不愿意见世子受主公冷落。可是依下官之见,世子要想继承大统,恐怕难啊!主公任命他为统帅,却不考虑他所处的危险,赐给他礼物,却不考虑世俗对他的非议,主公若对世子起了异心,不管世子此次出征是胜是负,终究是难逃其咎啊。”

    士蒍长叹一声,拂袖而去。里克回到府中,便开始称病不出,数日不上朝。申生原想让里克担任自己的车右,如此只得让狐突为御手,先友为车右,并邀两人至世子府中喝酒。

    酒过两巡,申生道:“君父此番让我出征皋落,赐给我偏衣和金玦,不知是何意思?”

    先友道:“偏衣中分,代表国君将权利分一半给世子;手握金玦,代表世子掌握军权,国君对世子可谓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世子无须多虑,只需在战场上奋力杀敌即可!”

    狐突却摇头道:“世子德行纯厚,却赐给他杂色的衣服,腰佩冰冷绝决的金玦,而非温润醇厚的玉饰,国君之心已是显明无疑,即使世子奋力杀敌,狄人岂是杀得完的?”

    先友反驳道:“国君既将军权交于世子,岂会有恶意?放眼国中,除了世子,还有谁能担当此任?世子若担心国君有异心,何不勉力拿出一番作为出来,让国君对世子刮目相看。”

    三人都各怀心事,又饮了数杯,便早早散了。

    第二日申生到里克府上探病,进入府中,见里氏亲自在堂阶下熬着汤药,见了申生只略略地点点头。申生进了房,里克挣扎着要从床榻上起身,申生忙上前拦住。

    申生问了病情,和所服汤药之类,里克叹道:“末将只恨自己,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世子要出征之时发病。如若不然,末将定然随世子一同出征,不将狄贼一举歼灭,绝不回师。”

    申生劝慰了几句,里克见他眉间有怏怏不乐之意,问道:“末将虽不能陪世子一同出战,但世子若有用得着我的,末将一定鼎力相助,不教公子有后顾之忧。”

    申生踌躇片刻后道:“我有一事始终存有疑虑,君父让我出战皋落氏,却赐给我金玦和偏衣,而非惯例的玉璧,依里司马看,究竟是何意呢?”

    “国君赐予世子金玦和偏衣,是对世子委以重任啊,世子有什么可忧惧的呢?古人说,为人子者,不患无所得,只患不孝顺。先贤又说,与其向外有所求,不如向内修诸身,世子此战,只需勉力而为即可,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申生从里克府出来,坐上马车回世子府,书童赞为其驾车,到了门口,赞停下车,掀开车帘,见申生兀自坐着发呆,赞连唤几声,申生才回过神来。

    赞见其神思恍惚,不无忧虑地道:“世子,小人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吧。”

    “小人知道世子为晋候赐予金玦和偏衣一事耿耿于心,小人虽地位卑微,也知此事非同寻常。世子出战,晋候不赏赐常规厚重之物,反以无常奇异之物相赠,其中必有蹊跷。天若无常必有灾祸,人若反常必生异心,国君若是起了废立之心,世子就算此次出征杀光所有的敌人,又怎能阻止得了谗言的漫延呢?人们常说,危险并非来自于外部,而来自内部,既然国君已有离异之心,不如世子另做打算得好,离开晋国也失不为一个办法。”

    申生长叹一声,道:“我若是要走,当年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