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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宫献祭

    申生自被晋诡诸谴到曲沃后,日日操练军队,修筑城防,对外严防戎人的偷袭,对内则安抚民众,奖励农耕,一时曲沃城兵强民富,周围的戎狄部落不敢有觊觎之心。加上申生素有贤名在外,常有戎狄部落千里迢迢送了贡品来朝见的。申生将贡品一部分收入府库或分发给手下将士,一部分差人送到绛城去,让赞亲自负责押送。

    赞将贡品押去绛城后回来曲沃,向申生复命,申生问起绛城近况如何,赞突然红了眼眶,拿袖子拭起泪来,申生诧异道:“你这是何故?”

    赞哽咽道:“世子,只怕大难即将临头,请还早做准备为好。”

    “这是怎么说?”

    “小的遵世子之命,将贡品送到绛都,进了宫,却连晋候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出来一个内务司的小臣说,如今一切都由东关五和梁五两位大人掌管,让小的把东西放下即可,两位大人自会向晋候禀报。小的出得宫去,想去拜会一下里克和士蒍,两人却均称病不出,连狐舅爷也说是外出了,几日内不得归来。小人只得回客栈,本想改日再去拜访,路上碰到世子的旧友先友,小的正想上去请安,不想他却急急地调转了马车,改道而去,显然是欲避开小的,小的这才想起前番吃的闭门羹,只怕他们都是故意为之,小的索性也不等了,直接赶回了曲沃,向世子禀报。”

    申生叹道:“我不过离开都城两年,人心向背竟如此之快,也罢,朝局中人都是见风使舵惯的,你也无须怨天尤人,只是委屈了你,这些日子来四处奔走。”

    “小的辛苦一点何足挂齿,小的是担心世子的安危,风雨将来之时,蝼蚁尚且迁居以避祸,世子难道还要等待祸从天降,坐以待毙吗?世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赞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纸,递给申生,申生打开来看,见是一首小诗,字迹虽然潦草,似是仓促写成,但依然可读无误,“曲沃厥显,与日争辉,天陟晦暗,未堪多难。”

    申生脸上微微变色,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的回客栈时,一个不相识的汉子塞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人便匆匆走了,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见申生盯着那首诗发呆,赞道:“不论送信的人是谁,想来总是对世子的警示之意,可见绛城中早已流言四起,尽是对世子的诽谤中伤之语,世子还需及早应对才好。”

    申生默然半晌,又问:“可打探到君父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晋候十分宠信骊姬姐妹俩,尤其对骊夫人言听计从,就连市井上的贩夫走卒之流都说国君位迟早是要给奚齐的。”

    申生一脸倦怠之意,挥手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劳累多日,先回去歇着吧。”

    赞退下后,申生在房中独坐半日,最后将那张羊皮纸收在箱箧中,还是如往常一般行事。

    这日申生正在房中教小公孙写字,下人来报说绛城有人来传晋候的书信。申生忙出来接令,内侍传令称晋候近日总梦见申生的亡母齐姜,晋候恐其在地下不安,让申生祭祀亡母后,带着祭品到绛城来复命,父子之间多时不见,也可趁此叙些旧事。

    那内侍宣完诏令后,让申生及早动身,别的也不多言,便告辞而出。申生心下感叹一番,拿着帛书回房去见隗姒。

    隗姒见了帛书心中喜悦,道:“晋候冷落了你这么长时间,如今又念起你来,必是齐姜夫人地下有知,冥冥中爱护于你,所以才会托梦给晋候。”

    申生点头道:“亡母去世多年,君父还能念及着她,可见君父对母亲确实是有真情的,仅此一点,足可令母亲在九泉下感到欣慰了。”

    申生遂让隗姒打点好行李物品,准备第二日就动身。申生又将小公孙叫过来,嘱咐他自已不在时候好生念书习武,然后又去军中交待了诸将领,将驻城守关事宜安排妥当了,申生回府沭浴更衣,第二日一早去太庙祭祀亡母齐姜。

    申生让人宰了一头牛,将祭肉和酒供奉于母亲灵前,又烧了香,祷告一番,庖人将祭肉拿下去烤熟,切成肉干条,包裹好了交于申生。申生走出太庙,家臣猛足已备了车马等在门口,申生让赞留下料理府中事务,让猛足和自己同去绛城。

    申生正欲登车,猛足扶住车辕对申生小声道:“世子,老臣昨日想了一夜,总觉得晋候这封信来得蹊跷,先夫人亡故这么久,晋候眼下又有新宠无数,何以会无故念起旧人来?稳妥起见,世子还是留在曲沃,让老臣带着祭物去吧。”

    “伯父多虑了,君父有心让我进宫会面,是不忘父子亲情之意,我岂可反而猜忌于他,伤了君父的感情。”

    猛足只得叹一口气,上马驾车而去。申生一行马不停歇,赶了两日,距离宫城还有四、五里地的光景,便见一队仪仗已在道旁候着。

    为首的一人见了申生的马车,上来行礼。申生走下车来,见来人是内侍总管东关五,便道:“有劳总管亲自相迎,君父可一切安好?”

    东关五道:“主公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到了,这几日还在长庲台游玩,大约明、后日也就回来了。主公吩咐小臣,若世子来了就请入太庙暂歇,待主公回来后再行召见。”

    东关五请申生坐上世子规格的辇车,吩咐申生的随从和马匹等先到馆驿住着。这里一众宫仆婢女,浩浩荡荡地跟着世子的辇车来到太庙,东关五将申生先安置在太庙旁的青阳阁,吩咐左右宫人好生服侍着,然后告辞退下。

    申生在青阳阁等了两日,犹不见晋候回宫,便想出去走动走动,拜访一下旧友,不想走到太庙门口,被几个执戟的卫士拦住,那卫士自称奉了晋候之命,严禁所有人等出入,待晋候回宫后自会放行。

    申生只得回到住处,再看左右人等,无一是自己相熟之人,便叫过一个内侍来询问,那内侍只说自己是从馆驿里调谴过来使唤的,别的一无所知,申生始觉此事颇有蹊跷。

    申生心中悒悒不乐,这日用过晚膳后,随意在太庙中散步,不经意走到后面的配殿中来,诺大的殿堂只在门口燃着一盏长明灯,灯火摇曳,将长案上的牌位和帘幕后的棂床照得影影憧憧,似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潜伏在阴影中,窥视着外面的一切,伺机而动。

    申生也不知供案上供的是何人的灵位,从案几上拿过一支香,在烛台上点了,深深做了一揖,将香插在灵位前的香炉中。申生一抬头,见那牌位上依稀刻写的是‘先妣卫姬茂仪孺人之位’,这才知是卫姬的灵位。

    申生忽然生出无限惆怅来,就听帷帐后面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申生一惊,喝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只见帷帐后面慢慢现出一个黑影来,身形飘忽,似是鬼魅一般,到了亮处,申生才看清原来是个妇人,装束到还齐整,只是衣袍束带都已陈旧不堪,更兼满头白发,形容枯瘦,与那鬼魅也相差无几,申生定睛细看,才认出此人正是芮姬。

    申生吃惊道:“芮夫人怎么会在此地?”

    芮姬手中秉着盏烛台,将大殿四周的油灯一盏一盏全部点燃了,才转过身悠悠地道:“原以为老身在此独守亡魂,孤老一生,今生不会再见到外人,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世子,不知道老身是该欢喜,还是伤悲。”

    申生便将晋候令自己祭祀亡母,并带祭肉前来觐见一事说了,又道:“君父不过这几日就要回来的,儿臣在这里等待些日子罢了。”

    芮姬冷笑道:“老身已是腐朽不堪,半截入土之人,在这里终老一生也罢了,可惜世子一世贤名,俊郎英才,也被困滞在此处,不日这大殿里又将多一个亡魂孤鬼,真是可怜可叹。”

    申生不悦道:“夫人何出此言?”

    “晋候在长庲台已半月有余,终日欢饮达旦,何以会突然想到你的母亲,再者他既急着将你召来,又为何自己迟迟不归,却将你禁闭在此处,只怕真正要你进宫的另有其人。”

    “夫人的意思是有人假传君父的诏令,将儿臣骗进宫来,他们的目的又何在呢?”

    “你虽然是晋候的长子,又是世子,但你平日少为自己谋划,你的母亲去世多年,长姐又远嫁他国,宫中无人扶持,你的世子之位被人觊觎久矣,敢问世子如何保全你的地位呢?”

    “儿臣向来对父尽孝,对君尽忠,对国尽义,无一日不勤勉从事,儿臣自认问心无愧。”

    芮姬指着长案上的灵位冷笑道:“这些晋诡诸的姬妾们,哪一个不是对晋诡诸忠心不二的,十几岁就进宫,服侍晋诡诸少则数月,多则几十余年,却都遭骊姬的毒手,早早地成了这里的亡魂,试问那正坐在后宫神气颐指的姐妹俩,她们的忠心又有多少,是对君尽了忠,还是对国尽了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