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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狄王会盟

    两人等到夜半时分,外面已是万籁俱静,遂出了屋,悄悄走到西面的屋子来。门外果然挂着一把木锁,赵衰上前轻轻一拉,木锁便应声而落。两人进了屋,点起火折,见屋内凌乱不堪,所有的箱笼都被打开,里面的衣物撒落一地。两人又仔细地翻捡一番,都不见任何有用之物。

    赵衰忽然唤道:“公子,你过来看。”

    重耳见赵衰从杂乱的床褥边上翻出一个枕头,这是一个形似古琴的木枕,上面还刻有精致的双鱼纹图案,两端坠有一饰环。

    赵衰道:“这木枕是中原国家所用之物,翟人并无此物,这屋里的摆设都依着翟人的习惯,唯独放了这么一个枕头,岂不是奇怪?”

    重耳拿起枕头,轻轻叩击几下,又试着拉动两端的饰环,双环同时拉动时,只听啪嗒一声,底部的木板侧翻开来。两人忙将木枕打开来看,见里面有些金银铜钱,还有一叠羊皮纸,重耳仔细翻看,原来是田庄上的地契和借据,署的都是那海的名字,重耳笑道:“若再迟些日子,只怕国师的这些田产都要被他私下卖光了。”

    赵衰眼尖,见底部有个小麻布包,打开来看,里面有一个铜制的令牌和一个香囊,铜牌铸成狼头的模样,呲裂着尖牙,做仰头长嗥状。香囊则是锦缎制成,上面用丝线绣着一对男女,赤裸着身子抱在一起。边上还用丝线绣了一句诗,‘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诗句的下面还有‘赠湄君’三个字。’

    两人见了此物,都觉得甚为不自然,也不细看,重耳收在怀中,道:“这个东西非同一般,还是带回去让舅父拿主意吧!”

    两人熄灭火折,来到屋外,外面漆黑一片,夜风起处,树影憧憧,似是无数的鬼怪埋伏在草丛中。两人匆匆离开田庄,此时城门早已关闭,两人来到狐偃新开设的客栈,敲开客栈的门,开门的正是掌柜壶叔。

    壶叔认得重耳,忙将两人迎了进去,带到后面的一间厢房。重耳见房内布置得清新雅致,从青铜伏首蟾蜍香炉到楠木的雕花书案,都别具一格,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前厅和后屋之间有一扇月洞门相连,中间挂着双层的竹帘子。

    壶叔道:“公子今日是第一次来吧,这间厢房是专门为公子准备的,平日里只由一个小书童负责打扫,别人是不许进来的。公子觉得可还过得去?”

    重耳点点头,壶叔又道:“两位还没用饭的吧?我把小的们叫起来,叫他们为公子烧水煮饭。”

    重耳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了,我们歇息一晚就走。”

    壶叔亲自端了水盆让重耳和赵衰洗漱,又站了会儿,见重耳没什么吩咐了才退出去。重耳和赵衰也奔波得累了,倒头就睡。

    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壶叔已到门口来看了几次,见两人醒了,让人将水盆和早饭拿上来,重耳和赵衰胡乱吃了几个胡饼,估摸着城门已经开了,便起身走出客栈,壶叔送到门口。

    重耳见门口挑着一杆旗,上面写着‘四方客栈’,问道:“这名字是谁起的?”

    壶叔答:“狐老爷说,如今正是四方云扰之时,好男儿应以四方之志,会天下四方宾客,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重耳一笑,向壶叔辞别而去。两人刚到府里,下人上来道:“昨日国主让人来传话,公子不在,舅父接了令,说等你回来立刻去他屋里找他。”

    重耳让赵衰先回屋歇着,自已到狐偃屋里来。狐偃见了重耳,问道:“你昨日一夜未归,我和你大舅担心了一夜,正想打发人去找你。想来刺客的身份你们已经打探清楚了?”

    重耳便将自已如何在赌场结识解丁,并从解丁口中得知那海其人,原原本本说了,又拿出那个铜牌和香囊,交给狐偃。

    狐偃拿着铜牌翻看一回,道:“此物不象是寻常的把玩之物,到象是一块令牌,只不知用在何处,或许太师知道此物的来历。”

    “至于这个香囊……”,狐偃犹豫不定道:“这锦缎和绣工都象是宫里之物,那海如何会有这个?‘赠湄君’,这湄君又是何人?”

    “听解丁说,那海是乌雅的族兄,平日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所以被国师赶出府去,莫非这个是他从国师府里偷的?”

    狐偃将香囊收入怀中,道:“这事留待以后慢慢再查,依解丁的说法,那海是绝无可能行刺国主的。何况如此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国师就是有心要找人下手,也绝不会找上他!”

    重耳道:“我和赵衰也这么认为,那解丁已将我当成知已,想来所说不会有假。”

    狐偃沉吟道:“如果暗杀国主一案,是太子有意要陷害国师,那真正要暗杀国主的又是谁呢?”

    “我觉得赤那大为可疑,或许他是想借机除掉国师。”

    “国主之位迟早都是赤那的,他何必如此心急,现在就急着除去自己的生父?”

    重耳一时无语。

    “此事的调查恐怕要暂时放一放了,昨日国主派内廷总管来传话,说狄王半月后要在郝邑举行部落会盟,要求各部落的国主都要参加,国主让你准备一下,到时与他一同前去。”

    重耳不无忧虑道:“狄王对翟国缴纳贡奉一事正耿耿于怀,此时召各部落前去会盟,会不会对翟国不利?”

    “正因为如此,咱们此次陪国主前去参加会盟责任非轻,需小心行事,见机应变才好。”

    两人又商议了半日,重耳将狐偃交待之事一一记下,才回房歇息。

    几日后,戈日重华依狄王之令前往郝邑,除了贴身的几个随从外,随行的还有莫貉和怒穆,重耳也带赵衰、狐毛和狐偃同行。临走时,戈日重华让国师留下监国,让太子调集两万骑兵,秘密布署在离郝邑不远的翟狄边境,以备不时之需。

    临行前推木香找到戈日重华,再三央求带自己同去,戈日重华拗不过,只得让她同行。一路上莫貉和怒穆一左一右,紧随戈日重华身旁。莫貉并不多言,只默默行路。怒穆则一如以往般满脸傲色,不时对重耳和赵衰投来冷冷的一瞥。

    此时已是三月,北风虽然犹带寒凉,世间万物却已蠢蠢欲动,黄草尚未枯尽,绿意已然沁透进每一寸土地,寒冰消融,草芽冒尖,远处天空高远,雄鹰击破长空,正是一副初春的好景象,戈日重华却神情黯然,双眉不展,幸得有推木香在旁边跑前跑后,笑如银铃,为戈日重华解了不少烦闷。

    推木香穿着一身嫣红色的对襟短袍,纵马在山坡上奔跑,时而拉弓射鹰,时而追逐狐兔,经过重耳和赵衰身边时,脸上常浮起淡淡的红晕,如同路边粉红色的打碗花,在不经意间悄悄地开放。

    两日后,戈日重华一行到达郝邑,郝邑为赤狄近年来新建的一个据点,狄王在此建有别宫行馆。城外早已有使者侯着,见了戈日重华,狄使先进城向狄王禀报。戈日重华在城外侯了一个时辰,狄使出来带戈日重华一行入城,然后安排其在行馆内歇宿。

    戈日重华在行馆内住了一日,其余部落的首领也都陆续赶到。到了第二日,正是狄王与众首领约定会盟的日期,这日一早,就有狄使来唤戈日重华。戈日重华依着夷狄的礼节,穿上礼服,由狄使领着,到狄王所在的别宫来。重耳和赵衰,狐氏兄弟,以及莫貉,推木香和怒穆,也作为戈日重华的随从一同进宫。

    重耳见这别宫建得方正均称,依稀有周天子王宫的仪范,四周建有围墙,宫殿均坐北朝南,殿顶呈井干式,四角建有凹凸错落的斗拱。殿前是长、宽约有百丈的校场,狄王就坐在正殿前,面向校场,校场周围站满了威武肃杀的狄人士兵。

    重耳等人随戈日重华坐在客席,离狄王约五丈远,客席上还坐着几十个部落首领。重耳见那狄王约四十开外的年纪,豹头环眼,身长过人,一双眼睛精光熠熠,一脸阴鹜之色。

    重耳忽然瞥见狄王身后的一卫士,心中一紧,原来此人正是上次在边境上遇到的狼主图坎,当时重耳一行把图坎戏弄得晕头转向,还杀了不少他的手下人,如今虽时隔将近一年,自己又换了装束,远非当初那番狼狈的模样,只怕图坎还是会认出他们来。

    重耳感觉身旁的狐偃拉了拉自已的衣裳,重耳会意,和赵衰往戈日重华身后挪了挪,略低下头。

    只听狄王向左右道:“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一名手下道:“还有林方和留吁两国国主未到。”

    狄王道:“咱们总不能在这里干等,不如先请众位国主观赏一下我赤狄的传统节目。”

    狄王传下令去,不多时只见数十个狄兵用绳子拖拽着一个巨大的笼子进入校场,笼子里一共十二只体型硕大的野狼,这些野狼大概已经饿了几天,眼中凶光毕露,绕着笼子四处打转,发声低低的嗥叫声。

    在场众人都不知何意,各个面面相觑,狄王也不说话,让下人为每个部落首领摆上酒碗,又让人扛上好酒,给首领们斟满了,狄王道:“各位远道而来,本王没什么好招待的,一碗美酒,外加一场狩猎大戏而已。”

    狄王让人往笼子里投了一只黄鼬,黄鼬惊恐不已,四处逃窜,群狼早已饥饿难耐,一见猎物便蜂拥而上,不多时就将黄鼬抓住,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在场众人都作声不得,低头默默饮酒。饮了约一个时辰,林方的首领才赶到行宫。重耳见林方首领是一个将近年过半百的老者,大约有腿疾,走路时左右蹒跚。

    林方国主见了狄王,单膝跪地,道:“在下来郝邑的路上犯了旧疾,耽搁了不少时辰,所以来得晚了,还请我王见谅!”

    狄王道:“本王半月前就发下信函,要你们及早到达郝邑举行会盟,你却拖延到这个时侯,是存心看不起本王吗?”

    “在下不敢,在下确实是事出有因。”

    “我赤狄征伐各国,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令中原诸候闻风丧胆,所倚靠的除了兵力强盛外,便是这言出不二,令出如山的军令。你如今却公然无视本王的命令,本王岂可因你一人坏了我赤狄的规律。来人,按我赤狄的老规矩,将林方国主投入围笼,是死是活由上天来决定。”

    几个狄兵过来拉起林方国主,推入围笼,众首领吃惊之际,无一人敢为其说话。

    那林方国主虽已年老,也不愧为曾经叱咤一时的勇士,见已无退路,遂抽出腰间的马刀,挥刀与扑上前来的饿狼斗在一起。

    林方国主一连砍杀两条饿狼,那饿狼毫无退缩之意,闻到血腥更为狂燥,争相朝林方国主扑去。林方国主左右砍杀,慢慢退到围栏边上,两条饿狼从两边同时扑到,林方国主侧身闪过左边的恶狼,一边举刀朝右边的恶狼砍去,一刀正中狼腹,连肠子也流出体外,饿狼转过身来,依旧不管不顾地朝林方国主冲去,一口咬住了腿肚子不松口。

    林方国主正左支右绌地应付后面两只扑上来的狼,不提防被咬住了腿,那腿上又有旧伤,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余下的饿狼瞅准机会,一齐扑上嘶咬,林方国主初时还奋力挥动马刀,击中了身边的一条饿狼,很快那举刀的手就垂了下来,渐渐淹没在一片撕咬拉扯声中。

    待林方国主被群狼分食完后,狄王让下人捡出剩余的骨头,交给林方国主带来的随从,让他带回去安葬,以训戒林方国人,谁要是敢轻视狄王,这就是下场。

    众首领看得目瞪口呆,美酒再好,哪里还能喝得下,狄王安排完毕,方才向众首领道:“我等都是炎帝之后,狼族后裔,当初炎帝和黄帝在涿鹿订立盟约,约定共同分治天下,可他周天子却自诩为黄帝后裔,中原正统,将我等戎狄国家视为蛮夷,数百年来不断征伐我国,从我们手中掠去沃土千里,又将我们赶入荒蛮不毛之地,这等不共戴天之仇怎可不报,似林方国主这般,怎可配做我狼族的后裔,我赤狄的大仇何时才能得报?”

    众首领中有人附和道:“大王说得有理,林方国主懦弱无为,有今日的结果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狄王又道:“听说如今中原各国互结同盟,以齐国为盟主,打着什么‘尊王攘夷’的名号,四处侵占戎狄边土。本王决定也效仿那齐国,谁能打下诸侯国的土地,就把那块土地赏给他,由他自行处置。这就是本王召你们来的原因,我赤狄虽国土广阔,但大都是荒僻、不毛之地,若想把肥沃的田土从诸侯国手里重新夺回来,需要大家同仇敌忾对付敌人才行。”

    狄王猛然站起,举起酒杯道:“众位若愿意与本王一起订立盟约,共同抗击中原诸国,就饮下这杯酒。”

    众首领纷纷站起,向狄王举起酒杯,齐声道:“我等愿尊奉大王号令!”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