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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卷土重来

    当晚重耳正准备入睡,有手下来报说有人求见公子,重耳命人进来,来人正是莫貉。

    莫貉比先前瘦削不少,满脸疲惫之意,显然吃了不少苦,见了重耳就跪倒在地,纳头要拜,重耳忙扶住道:“二王子这是何故?”

    “公子不仅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下了翟国和我的父亲,理应受我一拜!”

    莫貉起身后,向重耳道了这些日子来的经过。

    原来国师和戈日勒借赤那和重耳出兵在外,暗中调动人马,将自己的亲信安插进宫内。戈日勒又与狄王约定好了日期,狄王率一支奇兵,绕过留吁,突然杀入翟国大都。

    戈日重华大惊,忙令关起城门,抵抗狄军。戈日勒以护卫戈日重华安全为借口,带兵进了宫城,并在宴饮之时扣住了戈日重华,而国师则按照计划,先让图坎等人埋伏在府中,然后邀请胥臣和莫貉等一干戈日重华的亲信之臣赴宴,试图在席间将众人一举抓获,除了胥臣走脱之外,莫貉和其他人等都被抓住,关入大牢。

    莫貉原以为性命就此不保,不想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戈日勒将莫貉放出大牢后,莫貉不敢再在宫中停留,听说重耳的驻军就在城外,便偷偷出城来投奔重耳。

    重耳道:“二王子不必言谢,说来惭愧,赤狄与翟国结下仇怨,也是我当初擅自作主,取消了公主的婚约,而与留吁、林方暗中结交的后果,至使国主受制于他人,我罪责难恕!”

    “公子不必自责,戈日勒与狄王勾结已非一两日,迟早是要举兵叛乱的,公子此举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借口罢了。”

    莫貉停了片刻,叹道:“当年老国主暴亡,国中私下也颇有些风言风语,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国父曾经严厉镇压此事,后来再没有人敢议论,但终究还是被戈日勒阴谋得逞,说起来这也是因果循环啊!”

    当晚重耳安排莫貉住下,莫貉走后,狐偃背着手,踱进大帐来,向重耳道:“明日就是公子与戈日勒和谈的日子,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重耳道:“我已经想好了,戈日重华和戈日勒之间的夺位之争毕竟是翟国的事,我一个外客还是不要参与的好,但戈日重华与我有恩,只要戈日勒放了戈日重华,我便将兵符交出,翟国的军队自然由翟人带领更为妥当,我也可借此卸下这个重担。”

    狐偃默然片刻后道:“戈日勒曾经许诺愿意出兵助你回晋国,这正是个好机会,公子何不答应下来?”

    重耳摇头道:“我曾经答应君父,绝不违抗君父的旨意,只要他在世上一日,我就不会踏上晋国的土地一步。何况我带兵征伐赤狄,本是为了翟国大局着想,若在此翟国存亡危难之际,我以交出兵符为条件,换取戈日勒出兵护送我回晋国,岂不成了街市上为利易货的小人、贩卒?”

    “你可知你远在梁国的兄弟,夷吾,正借助他的岳父——梁国国君之力,四处招兵买马,笼络人才,夷吾的意图想来公子也知道吧?”

    “多谢舅父提醒,夷吾的事我已经有所耳闻。”

    狐偃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走,“公子心里明白就好!”

    重耳一时也没有睡意,走到帐外,随意漫步,抬头见一弯明月高悬苍穹,又是一个月朗风清的秋夜,重耳暗暗慨叹自已来翟国不知不觉竟已有三年,遥想当年从蒲城出奔之时,是何等狼狈,虽然翟国给了自己一个优渥容身的地方,但心底的疏凉感却始终挥之不去,更何况翟国多风沙,怎比得上晋国的风和日暖。

    此时沐浴于淡淡的月华下,故土似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而故人杳渺,音貌似已有些模糊。

    重耳正惆怅间,忽见不远处的赵衰也站在帐外,一动不动,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重耳走上前去,一直走到赵衰身后三丈外,赵衰才转过身来,见是重耳,忙过来行礼。

    重耳道:“赵兄弟一向好听力,今儿怎么就走了神?”

    “在下刚才练了会剑,见今夜月色好,不觉又遥想起了故人,不曾觉察到公子,多有失态,请公子见谅!”

    重耳笑道:“今日公主又到我营中,说想跟着赵兄弟学剑,一通纠缠不休,让我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好生为难。”

    赵衰脸上泛起窘色,道:“公子何时也会打趣起人来了。”

    “不是我存心打趣,公主对赵兄弟一片真心,我不忍拂了她的情,但又不敢乱点鸳鸯谱,怕赵兄弟怪我多事。”

    “在下只是跟随公子流亡的一介武夫,如何敢高攀公主?”

    “这个无妨,你是赵氏之后,论才干不输任何人去,到时国主赐你一方采邑,做个翟国的将相,还怕不能与公主匹配?”

    赵衰连连摇头:“君子以战功封爵论赏,岂可栖身求荫于权贵公门。”

    “赵兄弟莫非无意于公主?”

    赵衰默然良久,叹一口气,将当初自己做章含宫禁卫令时,与骊嫱手下的念枝相识,念枝为了救自己,不惜舍身相救一事说了,然后道:“在下早已将儿女之情抛之度外,只愿一生跟随公子浪迹天涯。公主是金枝玉叶,实非自已可以高攀,请公子以后万勿再开此玩笑!”

    重耳颇为唏嘘了一番,道:“原来赵兄弟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刚才是我唐突了,请赵兄弟见谅!只是如何应对公主,到要费一番功夫了。”

    两人又站了一会,月色愈发清冷袭人,便各自回帐睡觉去了。

    第二日吉时一到,大军在帐前列好阵,重耳带着狐偃等人如约到了城门口。戈日勒也带了数百卫兵、随从大臣出城门,亲手执着表示信义的玉圭,到约定的地方,双方隔着壕沟而站。

    戈日勒见重耳的军队军容整肃,寂然无声,心中也自钦佩。

    戈日勒知道这支原由莫貉带领的军队只是步兵,是由流民、匪贼、贩夫组成的散勇,而翟国的精锐骑兵则由赤那统帅,重耳能带领如此一支队伍大破潞国和廧咎如,并战胜狄王手下的五千精锐,着实不易。

    戈日勒道:“公子能如约而来,我深感欣慰,我和公子之间过去有些误会,若能就此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则我翟国何其幸甚!”

    重耳也不免一番谦词。

    戈日勒又道:“公子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只要公子愿意为我效力,我可帮助公子回晋国,不知公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国主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在下当初奉命领兵,是为了抗击赤狄,如今狄王已死,赤狄兵败,在下的任务完成,这统帅一职也可顺利卸任了。在下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国主尊奉戈日重华为贤王,让其在宫中安养一生,并赦其妃妾、旧臣,在下便交出将帅的兵符。这支军队原由莫貉带领,不如还是物归原主,交由莫貉为好!”

    戈日勒本想笼络重耳,不想重耳竟然推辞,所幸重耳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戈日重华已是病入膏盲,再也掀不起风浪,而莫貉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只要自己坐稳了国主的位置,到时可轻易将莫貉的兵权再拿回。

    戈日勒哈哈笑道:“都说公子是贤人君子,此话果然不错。公子如此深明大义,我怎好再说个不字。来人,备酒杀牛,我与公子计议已定,要向天盟誓。”

    下人牵来早已备下的牛,将盛有匕首的铜盘呈上,戈日勒接过匕首,正欲一刀刺向牛颈,忽听远处传来万马奔腾的声音,震得地面微微发颤,那声音渐渐近了,远处的坡地上出现了无数的骑兵,密密匝匝,如排浪之势滚滚而来。

    为首的一人骑着匹雪青色的马,一身坚甲利刃,身披狼皮披风,身后的骑兵跟随他一同顺势向都城冲来,大有狄王当年带兵的迅猛气势。

    那带头的驰得近了,重耳和戈日勒才看清来人正是翟国的太子赤那。

    赤那率军在距离壕沟几十丈远的地方停下,一声令下,众骑兵一字排列开来,取下弓箭,齐刷刷地瞄准戈日勒和重耳等人。

    赤那见在场之人个个目瞪口呆,不禁哈哈大笑:“我正愁如何才能将你们一同约出城来,不想你们却主动送上门来了,真是上天助我啊!”

    戈日勒指着赤那,一脸难以置信,“你,不是被赤狄太子打败,逃到留吁去了吗?”

    “说起来,这功劳还要算在你戈日勒的头上。你手刃狄王,早已传遍了狄国大小部落,狄王手下的左右贤王为了争夺狄王之位,致使军中大乱,留吁和林方趁势反攻,大败赤狄军队,杀死右贤王,左贤王则逃回赤狄都城。留吁和林方听说翟国有变,遂共同出兵,帮助我回到翟国,夺回国主之位。我知道你们加起来不过两万多的兵马,根本无法和我的五万大军相抗,你们若是识时务,就速速向我下跪称臣,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重耳道:“这里都是翟国的士兵,你的治下子民,你难道忍心让别国的军队屠杀你的子民吗?”

    赤那怒道:“你一个外人,休得干预我的家事,如今戈日重华已死,论情论理,国主之位都应由我来继任,你们却在这里搞什么和谈,难道不是喧宾夺主吗?”

    戈日勒道:“你的父亲、戈日重华并没有死,我一直将他奉养在宫中,只要你肯退兵,我既刻让他出来见你!”

    赤那道:“戈日勒,你勾结外贼,篡夺君位,阴谋杀死国主,还想蒙骗于我,你说父亲还活着,口说无凭,你敢让他现在就出来见我吗?”

    戈日勒吩咐下去,不多时城门旁的侧门打开,走出来两个人,正是戈日重华和阿如伊。

    不过几日的功夫,那戈日重华从威风赫赫的国主,已变成病弱垂暮的老人,由阿如伊扶着,巍颤颤地走出来。

    阿如伊向赤那大声道:“你的父亲在此,快快让他们把箭放下,撤退开去。”

    赤那道:“此处看不真切,让父亲走近些来,容我看个仔细。”

    事已至此,戈日勒也是别无他法,只得放下吊桥,由一众卫兵护送着,让戈日重华和阿如伊走过壕沟去。

    两人走到离重耳不远处,阿如伊向赤那大声道:“你可看清楚了,他不是你的父亲还能是谁?你父亲已染病多日,今日勉强出得宫来,你快快退了兵,亲自到宫里来侍奉才是。”

    赤那叫过身后一人,此人正是怒穆,赤那向他低语几句,怒穆得了令,遂骑马过来,至戈日重华跟前,跳下马来,凑到戈日重华耳边说道:“上次在从郝邑返回大都的山上,我将你从山上推下,被你侥幸不死,今日只怕你就没那般好运了,你不要怨我,我只是听命于太子而已。”

    戈日重华原来苍白的脸上现出鱼肚白的死灰色,颤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怒穆说完,转身跨上马,返回赤那身边,一通耳语。

    赤那取下背后的大弓,一搭箭,一枝羽箭便瞬间向重耳这里飞来,众人不及反应过来,那箭已经不偏不倚射中了戈日重华的胸口。

    众人皆大惊失色,赤那道:“君父刚刚说了,戈日勒和国师暗中勾结,在国父的日常饮食中下毒,使国父如今中毒至深,生不如死,父亲刚刚向我交待了后事,又嘱咐我继任国主之后为他报仇,戈日勒,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如伊泣不成声,用手指着远处的赤那,咬牙道:“你,你说谎——”

    戈日勒气得浑身乱颤,大声道:“真是一派胡言,你杀了自已的父亲,却将罪责推到我身上,你,用心何其歹毒?”

    赤那不怒反笑,提高了声音,道:“按照我翟国的惯例,国主去世后,由兄弟继位,没有兄弟的,就由太子继任国主之位,如今父亲已死,我就是翟国的新国主,戈日勒,你这个阴谋篡位的伪国主还不快向我跪下请罪?”

    此时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吹起漫天黄沙尘土,四下里灰黄一片,混沌不见五指,狐偃抓起身边的重耳:“公子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赵衰、颠颉和魏犨忙护着重耳,往大帐方向走。重耳不忘还在不远处的戈日重华和阿如伊,带上两人一同逃离。

    赤那见风刮得离奇,命弓手一齐放箭。混沌中弓手也不辨所以,一通乱箭,数万支箭从天而降,将城门口几十丈内的地方射得千疮百孔。

    魏犨和赵衰等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挡开乱箭,护着重耳等人先躲至壕沟内。等一通乱箭放完,风也渐渐平息下来,天色转亮,只见一声尖锐的号角,重耳手下的两万步卒已齐声呐喊着,向赤那的大军冲杀过去。

    原来刚才赤那和戈日勒对话之际,莫貉见势不妙,已经暗暗地调兵列阵,准备战斗,待一阵乱箭放过,莫貉指挥军队,鸣起战号,率先向赤那军冲杀过去。

    胥臣此时也率着一支两百来人的队伍,过来寻找重耳。胥臣本在大帐中留守,见赤那杀了戈日重华,心知有变,忙召集起一支负责守卫大帐的亲卫兵,过来保护重耳,不想被赤那的箭雨耽误了些时侯,幸好找到重耳时,众人都躲在壕沟内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