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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拒之门外

    巫祝带大家往后山走去,走了一段山路,来到一个坟头前。那坟头上光秃秃的一片,也无草木,也无墓碑。

    魏犨喝道:“这里面葬的是谁,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巫祝道:“这里面葬的可以说是一个人,也可说是两个人。荧泽一战,卫懿公被狄人杀死,狄人将他大卸八块,把肉煮来吃了,待大夫弘演带兵赶到时,懿公只剩下一副肝脏尚且完好。弘演遂剖开自己的肚腹,将肝脏放入体内,以安葬尸骨无存的懿公。弘演死后,我等收葬了他的尸身,将他们埋在此地,面朝故国都城,以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可是国人们对懿公痛恨入骨,所以我们也不敢立碑刻铭,只得将弘演和懿公埋在此处,我们几个早晚祭拜而已!”

    弘演切腹埋肝脏,重耳等人都是早就听说过的,不想两人竟埋尸于此,一时都唏嘘不已。

    赵衰问:“那白猿莫非也是懿公生前所豢养?”

    “正是。懿公一生不爱美色,只爱与珍禽异兽为伴。他常说,美色迷乱君心,祸国之源也,不如这些禽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忠君一人,毫无怨尤,所以懿公不仅爱鹤,也爱其它的珍禽。”

    重耳道:“念你还有一丝忠君之心,就饶了你的性命,你需将这些女子全部送回村上,然后向村民们交待实情,不可怠慢。”

    巫祝连连称是,又请重耳等人回到后屋暂歇。重耳见房内到也干净,屋角还堆了不少竹简书册,有些竹片已发黄绺裂,显然是已存放多年的古籍。

    巫祝道:“这些是我逃出宫城时从太史府带出来的书籍,泱泱古史瀚墨,若被狄人烧了岂不是可惜!”

    重耳随手打开一卷来看,上面记载了一段夏王朝和东夷国的传说。内容大略是夏太康时期,太康喜好游猎,不思政务,一日外出打猎之时,被后羿攻入都城,驱逐了太康。后羿是东夷有穷部落的首领,占据夏都后另立太康的兄弟仲康为夏王,自已把持朝政,仲康死后,又立仲康的儿子—相,为夏王。两年后,后羿见时机成熟,便废黜了相,自己做了夏朝第六任国君。后羿四处铲除夏朝的忠臣良将,却十分信任自已的干儿子—寒浞,将朝政托付其打理,不料寒浞表面谦恭,实对王位早有觊觎之心,一日趁后羿外出打猎时,寒浞杀死了后羿,自立为王。寒浞登上王位后,比后羿有过之而无不及,派人杀死相以绝后患。相的妻子带着相的遗腹子—少康,逃到有虞氏,十多年后,少康长大成人,在夏国旧臣的帮助下,打败寒浞,夺回夏王之位,少康即位后,在国中励精图治,史称少康中兴。

    重耳看得入迷,还欲往下看,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嚣闹之声,遂和大家走到屋外来看,只见数百男女村民,手执棍棒犁耙,由田辟和村长领着,气势汹汹地往这里来。

    颠颉道:“他们莫不是来感谢咱们为他们除去一害的,我老颠也不想要别的,只要有人能送上几壶酒就心满意足了。”

    先轸道:“我看未必,只怕颠兄这次又要失望了。”

    村民到了屋前,村长用手一指,道:“可是他们几个?”

    田辟道:“就是他们。”然后向重耳大声道:“我好意收留你们,供给吃食,你们却恩将仇报,闯入庙内,伤了神仙,触怒祖神,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重耳忙道:“诸位,你们都被那庙祝蒙蔽了,此人假称神使,宣达神谕,为祖神娶夫人,实则是为了满足的**,想来诸位也已见到各家的女儿们,还请……”

    重耳话还未完,村民们已是怒不可遏,喝道:“哪里来的妖人,一派胡言乱语,我们的女儿明明嫁的是祖神,快将他们拿下,杀了放在祖神灵位前祭祀,以泄神怒!”

    重耳回头去找巫祝,却哪里还有他的人?眼见村民们已一齐冲上前来,大家只得转头往后门夺路而走。

    颠颉忿忿不平,想上去与村民理论,被先轸一把拖住了走。

    众人狼狈不堪,跑至林外时,见壶叔驾着马车过来,狐偃在车上喊道:“公子快快上车。”

    众人上了马车,一路疾驰,走了一段,重耳回头见山后升起了滚滚浓焰,连声叹道:“可惜了那些上古典籍,终究还是被付之一炬。”

    壶叔驾车走出了十几里路,村庄已远远地消失在身后,才放松缰绳,让马儿缓缓行步。颠颉初时还骂骂咧咧,跑了一程,又累又渴,也闭上了嘴,和众人一起垂头丧气地赶路。所幸此时距离卫国都城楚丘已不甚远,约摸还有二三十里的光景。众人行了三个时辰,将近日暮时分,来到了都城门口。

    卫国自遭狄人入侵后,守卫甚是严密,五步一岗,十步一巡,不待重耳等人进城,早已有士兵拦住其去路,上前盘查。

    狐偃道:“烦请将军进宫禀告卫公,就说晋国公子重耳到访,还请卫公予以一见!”

    士兵见重耳一行衣饰华丽,腰佩玉饰,象是公子哥的模样,也不敢怠慢,将信报上去,让传令官进宫去禀告国君。

    卫国国君名叫卫毁,到是个勤勉的国君,自卫国兵败,自己接任国君以来,无一日不为了重振卫国而殚精竭虑。这日虽已到掌灯时分,卫毁还在与几个大夫商议国事,听说有晋国公子名叫重耳的求见,便问身边一个大夫道:“这重耳可就是那个被晋诡诸驱逐出国,又与晋夷吾争夺国君之位却失败的那个?”

    大夫道:“正是此人,听说晋夷吾正派出人马,四处追杀重耳,不知他如何跑到卫国来了,此行怕是有所求于国君。”

    “成者为王败者寇,此话一点也不假啊,他重耳虽曾贵为公子,如今却与流寇相差无多了。数年前我卫国与狄一战,元气大伤,如今才刚有些起色,正是休生养息、自顾不暇的时侯,寡人哪有精神去帮助他?”

    大夫宁速道:“重耳素有贤名在外,虽在外流亡多年,身边跟随的能人却始终不离不弃。何况如今的晋国依旧政局不稳,晋夷吾背信弃约,与秦国龌龊不断,远非一位贤明之君,若上天要重振晋国,必选择重耳无疑,重耳若有朝一日能得众人的拥护,重返晋国,登上国君之位,他必会来报今日被拒国门之仇,还请国君见上一见为好。”

    “他若真的贤能,为何当初晋人选择的是夷吾而不是他重耳呢?究竟是顽石还是美玉,该发现的早就该被发现了。罢了,宁大夫也不用多说了,寡人若召见了他,难免又要打起精神,一番应付,就让他们自行离开吧!”

    重耳一行在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听到城门官在城头上向众人喊话道:“国君有令,近日盗匪出没众多,常有匪徒冒充公子卿士,进入城内行骗打劫,你等若无晋国的手书就速速离开,免得自取其辱。”

    众人气得直翻白眼,颠颉当即就要一锤子向城门官扔去,被赵衰和先轸拉住了,先轸道:“颠兄弟千万不可一时冲动,别说咱们现在饿着肚子,有力也只使得上三分,就是个个都吃饱了,也不能以一挡百,杀光这么多守城的士兵啊!”

    先轸这么一说,颠颉才觉得刚忍下去的饥饿感现在又翻涌上来,只能悻悻地罢了手,随重耳等人一同踯躅离去。

    众人走了一段路,见天色已黑,找了块林中的干草地,生起火来。干粮是早就吃完了,幸好大家还带着武器,荒郊野外虽无村舍,野物还是有不少,赵衰打到一只獐子,令众人欢喜不已,大家把獐子剥了皮,放在火上烤来吃了,虽缺盐少酱的,也觉美味无比。

    颠颉道:“老颠我什么肉没吃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水里游的,连人肉我都吃过,但都比不上这獐子肉,简直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啊。”

    先轸道:“是不是天下第一等美味我不知道,只是按着颠兄弟的吃法,明天早上咱们又得喝着西风上路了。”

    颠颉道:“我不就是多吃了一条腿吗,谁叫老颠我天生肚量大,这两天没得酒喝,难道连肉也吃不得?”

    先轸不理他,撕下另一条獐子腿,递给介子推和胥臣。众人分着吃完,虽未见饱,但想着只要过得了这晚去,明日自有明日的口福,便也心满意足,围着火堆,迎着呼啸的北风,朗声唱起歌来,歌声粗旷嘹亮,响彻四野。

    只有狐偃默不作声,独自走到一边,抬头看着天空。

    重耳走近狐偃道:“舅父可是有心事?”

    狐偃叹道:“我这几日总在想,当初屠岸夷和公子絷来翟国请公子回国继任君位,我没有同意,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舅父何出此言?”

    “当时先君去世未久,晋国政局不稳,前途不明,未非是回国的最好时机,所以我劝公子暂时隐忍,等万事俱备后再做打算,不想这一等竟过去了许多年,如今看着兄弟们抛妻弃子,背井离乡,去到那前景不明的齐国,这一路走来又诸多艰难,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我心里隐隐作痛啊!”

    “侄儿和弟兄们跟随舅父走到今日,从没有一句怨言,大家虽未结拜兄弟,却胜似手足,都知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怎会因这几日的区区小难就心有怨言呢?我重耳虽未能当上国君,若能一生流落天涯,无拘无束到也自在,我自认平生坦荡,无愧于天地,天下之大,又何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公子有这一份气度,可称之为当世英豪了!”重耳一番话,让狐偃略放下心来。

    众人在野外歇了一晚后,第二日天未亮就继续赶路。胥臣向狐偃提议道:“此去齐国境内还有一百来里,走大道要两日,走小道则要三、五日,眼下咱们身无分文又没有食物,不如走大道及早赶往齐国。”

    狐偃本担心晋夷吾会派人来追杀,所以带领大家走小路赶往齐国,奔波了这些日子,见大家一个个脸现菜色,神色委顿,心中不忍,便点头同意下来。众人取大道,直往齐国而来。

    因齐国是诸侯霸主,齐国临淄更是举世闻名的富庶繁华之地,其余诸侯国家,但凡家中还有几个闲钱,能走得动路的,有生之年没有不想到临淄去见识一番的。因此前往齐国的道路上行人和客商往来不绝,路边的小贩适时吆喝着,有挑着担子卖鲜果的,饵饼面食的,还有酒浆汤饭的,吸引了不少的客人。

    重耳一行虽饥肠辘辘,怎奈袋中空空如也,只能强咽口水,看着美食过过眼瘾。重耳此时才明白什么叫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想自己往日锦衣玉食,从不曾将银钱放在心上,何曾想过会为了一饭之食而担忧。

    重耳见兄弟们都无精打采,昨日那一只獐子早祀了五脏庙了,重耳大为不忍,让壶叔停了马车暂歇,自己走到一个卖汤饼的小贩前,脱下身上那件银鼠裘,道:“我这件裘衣是取五百只的银鼠腹皮制作而成,极为难得,今日迫于无奈,想用这件衣服换取你这一锅的汤饼,掌柜看可好?”

    小贩笑道:“这位贵客真爱说笑,你既穿得起五百只银鼠制成的裘衣,如何没钱买几个汤饼?”

    重耳不欲与他多辩,只道:“我绝不拿话诓骗掌柜,一件裘衣换一锅汤饼,这桩买卖可不是时常碰得到的。”

    小贩斜睨了重耳一眼,不信天下能有这种好事,伸出一只沾满油污的手,在光洁如银的缎面上捏了两把,道:“虽说我们庄里人没穿过裘衣,但银鼠长什么样总是见过的,这个怎么看也不象是用银鼠皮做的啊!”

    重耳看着裘衣上平白多了几个黑色的手印,一腔怒火上来,却无处发泄。

    此时有个腆着肚腹,举止颇为斯文的客商过来,向重耳道:“这位兄弟可是要买汤饼,何需用如此贵重之物,我替小兄弟买下就是。”

    商人掏出一串刀币,递给小贩,小贩欢天喜地得接了,将一锅子的汤饼,连着陶锅,一起给了重耳。

    重耳向商人道谢不迭,商人道:“兄弟无需客气,出门在外,谁没有个突灾急难的,这件裘衣价值百金,若为了一锅汤饼就送了人,岂不是暴殓天物。”

    重耳暗自庆幸碰上个有见识的,又难得他出手慷慨,解了自己的急,感激之余,对商人多了几分亲近,两人攀谈起来。

    商人将重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我看这位小兄弟气宇不凡,何以出门在外,连买汤饼的钱都没有呢?”

    “说来惭愧,我等本是晋国人,想前往齐国谋一份差事,不想路上遭遇盗匪,劫去了钱财和行李,所以才行此不得已之举。”

    商人道:“在下名叫万成,是洛邑人,平日往来中原各国,做些珠宝珍玩生意,前面有一家客栈,在下就在客栈内歇宿,小兄弟闲了可来坐坐。”

    重耳谢过万成,带着一锅汤饼回到营地,众人大喜,一通风卷残云,吃了个底朝天,连汤汁也没剩下一滴,吃完后又生龙活虎起来,继续赶路。

    走了不多时,果然见前面道旁有一家颇为气派的客栈,大概客栈内已经住满,不少客商只能将马车停在门外,在场外的空地上坐着喝酒歇脚。

    重耳让众人在道旁先歇息片刻,自己进去拜会万成。狐偃不放心,让胥臣跟着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