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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明争暗斗

    重耳一行辞别了陈完,陈完独自来到宫门口的钟楼,这里是打更鼓、测刻漏的地方,陈完拿起木槌,朝大钟撞击上去,连着撞击五下,五声丧钟鸣响,正是国君薨逝的标志,钟声传彻进夜深人静的临淄城,犹如霹雳一般,震得冰冷的空气也微微发颤。齐国民众睡梦中惊闻钟声,也不顾夜冷冬寒,纷纷走出屋来,向宫城方向磕头跪拜。

    按着惯例,国君薨逝,卿士大夫们都要穿上朝服,前往宫中拜祭。只因五公子作乱,朝臣们也不敢轻易进宫,请出齐国的右卿高虎,左卿国懿仲,一起去宫中拜祭。

    国、高两家是当初周天子亲封的上卿,数百年来在齐国担任卿士,世袭爵禄,自然德高望重,俩人带着百官往正门来,齐无亏自知也是躲不过,遂请百官们入了朝堂,共同商议后事。

    齐无亏道:“君父既已去世,世子又已逃亡他国,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若能拥立我为国君,我必定继任君父的霸业,使齐国成为天下的霸主。”

    国懿仲道:“为人臣者,不过生前敬奉左右,死后为其殡葬,如今先君的尸身还在宫室放着,公子却在这里议论继任国君的事,恐怕不是为人臣之道吧?”

    齐无亏愤然道:“不是我不尽孝道,实在是商人他们几个逼人太甚,为了争夺国君之位,急欲将我杀之而后快,才使君父抱屈而亡,齐国大乱。”

    高虎道:“先君已亡,再说这个也是无益,当务之急还是请公子把先君敛葬了罢!”

    “这是自然,只是往后该怎么办,还请两位国老拿个主意。我齐无亏若能仰仗诸位,劝得四位公子罢兵息戈,退出宫城,将来必定对各位感激不尽。”

    国、高两人知道四位公子若罢兵退去,齐无亏占据宫城,齐国国君必定落到无亏头上,两人自然不肯答应,国懿仲道:“自姜太公受封齐国以来,我齐国虽也历经万难,国运多舛,但象今日之事却实属头一遭。当初齐纠和齐小白争位,老夫亲自把齐小白扶上君位,如今齐小白走了,老夫也已经老了,难以再做主,还是请诸位朝臣们拿主意吧!”

    众大夫虽并不中意齐无亏,但世子不在,齐无亏对国君之位又是势在必得,只得半遮半掩地应诺下来,国、高二老见众大夫都同意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齐无亏,待齐小白的丧事办理完毕后,就扶齐无亏为国君。

    齐无亏遂命人将齐小白的尸身收敛了,安放在太庙,朝中设起灵堂,自已穿上缞麻,跪在灵位前哭丧,大夫朝臣们也披麻戴孝地前来拜祭。齐无亏为了自证清白,日夜守在灵堂,哭得声噎气短,差点哭昏过去,大夫们都上来劝解。

    另四位公子得知齐小白已死,正是国丧父孝、举国哀悼之时,也不敢再兴兵戎之事,又有国高两家来劝,便退了兵马,穿了丧服,一起来灵堂拜祭亡父。

    重耳也来拜祭敬香,见五位公子穿着孝衣,跪在堂前,一脸哀凄之色。以齐无亏为首,向前来的宾客一一作礼,哪里还有数日前剑拔弩张的态势。

    重耳不过向众公子说一句‘节哀顺便’罢了,退出宫来,回到府中,见平戎坐在房内抹泪,便挨着平戎坐下,劝道:“我今日进宫,见诸位公子都在灵前守孝,恭敬守礼,虽然晚了几日,但齐侯还是入土为安,风光下葬了,夫人不必过于伤心。”

    “公子不知,妾身是为着另一件事,如今临淄城中到处都在传言,君父是被活活饿死的,而不是病死的。”

    “这是如何说起?”

    “据说君父病重时,齐无亏就将宫内的宫人全部逐出,又在寝宫外筑起高墙,锁住宫门,不叫一人进出。君父临死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一个叫晏蛾的婢女,偷偷地躲藏在园内,不曾随宫人出宫,在君父跟前递汤喂水,支撑了几日,终究粮尽水绝,晏蛾遂触梁自尽,君父也抱病而亡。妾身听见这些传闻,字字句句都针尖一样,刺进妾身的心,实在让人心痛不已。”

    重耳自那日夜间暗探寝宫回来,因担心平戎伤心,只告诉平戎齐小白已经身亡,别的只字未提,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还是传到了平戎耳中,重耳也只拿话好生劝慰着。

    平戎道:“可恨那几个兄弟,君父在世时,鞍前马后,侍奉周到,眼见君父重病,就争权夺位,将什么孝道仁义全部抛到了脑后,君父与其说是病死的,不如说是被他们气死的。”

    重耳劝解了半日,平戎也渐渐回转过来。

    齐无亏将齐小白风光入葬后,在长卫姬的支持下,顺理成章地登基,继任齐国国君,众臣虽是无奈,也只得前来朝见拜贺。另四位公子见齐无亏根基已稳,一时难以撼动,只得暂时隐忍下来,慢慢图谋。

    齐无亏至此总算遂了心愿,接连在朝中大宴宾客,朝见群臣。这日齐无亏正与几个客卿宴饮,竖貂和易牙也坐在其中,忽然有手下匆忙来报说,宋国联合卫国,曹国和邾国,打着‘平齐乱,诛逆子’的口号,率联军来攻打齐国。

    信使后半截话也没敢说,宋君原话是让齐无亏退位,奉世子昭为国君,否则联军就攻入临淄,活捉齐无亏这个伪国君。信使见无亏脸色不好,便把这话给咽下去了。

    齐无亏果然盛怒之下将酒杯掷在地上,愤然起身道:“这个逆徒,寡人刚刚登基,他不来朝拜不说,竟然跑到宋国,勾结外人来攻打齐国,实在是罪无可恕!”

    易牙道:“当初先君曾将世子托付给宋君,齐昭此番必定在宋君面前说尽好话,极尽阿谄之能事,才诓骗得宋君出兵助他。”

    竖貂问手下:“齐昭有没有随联军一起来?”

    “说是来了,其车驾就行进在全军之首。”

    齐无亏冷笑道:“看来他们是想把那个逆徒送回齐国,将寡人取而代之啊!这个位置寡人还没坐热,他就急着要来抢,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客卿中有人道:“如今再说这个也是无益,请国君想法退敌才是要务。”

    齐无亏问:“联军一共有多少兵马?”

    “联军号称兵车三百乘,兵马一共十万。”

    齐无亏转向易牙,“现在咱们可用的军马有多少?”

    “临淄城中大约也是三百乘兵车,十万军队,戍守在边关各地的军马到是不少,但事出匆忙,一时恐怕难以调动过来。”

    齐无亏向易牙道:“寡人任命你为大司马,你即刻派人往边邑调军马过来,同时率城中两百乘兵车前往郊邑迎敌。”

    易牙本不欲领兵作战,此时也推脱不得,只得接下令来。此时有内侍来报说公子潘前来求见。齐无亏一脸阴沉,“他来干什么,不见。”

    易牙道:“如今大敌当前,国君不宜四面竖敌,还是先听听他说什么。”

    齐无亏让内侍宣齐潘进来。

    齐潘身后跟着卫开方,进殿来行了礼,齐潘道:“恭祝长兄就任国君之位,小弟特意前来参拜,愿国君得天护佑,千禄百福,齐国纲纪永存,国祚昌盛。”

    齐无亏冷冷道:“寡人登基的那日你不来,现在来参拜是何意啊!”

    “国君也知道,商人他为人狠戾,平日我们几个弟兄都受其挟制,我想来却是身不由已啊。”

    “那你今日为何又来了呢,难道不怕商人怪罪吗?”

    “如今长兄是齐国国君,所谓成者为王败者寇,又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纵然他商人再斗狠斗凶,比得上国君一句君令吗?臣弟既然已经决定在国君跟前效力,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商人!”

    齐无亏脸色缓和下来,“你到还算明白,眼下寡人正是用人之际,你跟了我,寡人不会亏待你的。”

    “臣弟不才,手下虽然只有数千的士兵和门客,也愿为国君尽绵薄之力。”

    齐无亏又问了些关于齐商人和齐元的消息,齐潘无不详细作答,齐无亏稍稍放下心来,让齐潘在宫中任职,和竖貂一起负责宫城的守卫。

    易牙不日后领兵前往迎战宋国联军,此次宋国国君宋兹甫亲自带领大军前往齐国,可谓士气高涨,担任统帅的又是宋国的大司马宋固,此人带兵多年,精通兵法,而易牙当初靠阿谄齐小白才当上了禁卫令,虽然被齐无亏临时提拔为大司马,却哪里会打仗,和联军第一日交战,便折损了不少兵将,易牙只得退回城内,闭守城门。

    消息传到临淄,齐民震动,百官大夫们更是躁动不安,齐国自齐小白以来,南征北战,御敌无数,从未打过败仗,更何况论实力宋国远负于齐国,却一交手就败得一塌糊涂,实在令人震惊。

    市井间又有流言说齐无亏杀父弑君,传得沸沸扬扬,对此齐无亏也有所风闻,气得暴跳如雷,只恨全是易牙出师不利,坏了自己的大事。

    齐无亏考虑再三,决定将齐潘叫来,让他和内竖貂一起守住宫城,自已则亲自带兵前去迎战宋国联军。齐无亏又让竖貂就任禁卫令,负责守内城,齐潘守外城,交待妥当后,率领一支亲卫军离开了临淄。

    竖貂和齐潘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彼此也相安无事。这日卫开方请竖貂到营中喝酒,当初两人都是齐小白跟前的宠臣,彼此十分相熟,也不客套了,各自入了坐。

    竖貂道:“当初我和易牙都投到齐无亏门下,怎么开方兄独独看中那齐潘,投到齐潘门下呢?”

    “依我看,公子潘是个可造之材,将来或许大有可为也不一定。”

    “可最后不还是齐无亏当上了国君,齐潘还是得卑躬屈膝,口称臣弟不是?早知如此,开方兄当初就应该听了我们的话,一同为无亏效力,如今也不会只落得个门客的待遇。”

    卫开方嘿嘿一笑,“咱们做臣子的,还不是得看远些,凡事多留几个心眼,别看貂兄现在是个禁卫令,明日会怎么样可还不一定呢。”

    “人们总说目光要看长远,要依我说,谁不是看着眼前的鸡毛狗碎过日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那才叫实在,将来的事情那是老天爷作主,忙了也是瞎忙。”

    卫开方干笑两声,将话题岔开了去,“齐国与宋国刚一交战就惨败至此,国中又有诸多流言对国君不利,此番国君亲自出战,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国君若没有万全之策,岂能草率出征。实不相瞒,国君已经派人去鲁国求救,鲁公也答应出兵救援。”

    “哦,这就奇了,论起来商人的母亲是鲁国人,鲁公为何不支持商人反而相助无亏呢?”

    “开方兄难道不知道鲁国最缺的是钱,而咱们国君有的就是钱吗?早年还是公子时,咱们国君就铸银钱,贩私盐,齐国一半的税钱入的都是无亏的钱袋,如今请鲁国出兵,不过多花费些银钱罢了,商人虽然与鲁国有层亲眷关系,怎比得上真金白银来得诱人呢!”

    卫开方这才恍然大悟,“有了鲁国的帮助,国君此次征战应是胜利在望了。”

    两人喝了几壶酒下去,渐渐有了些醉意,卫开方斜睨着眼道:“貂兄,咱们私下议论几句不该说的,我听市井上流言不断,说齐小白是被你和易牙活活饿死的,可有此事?”

    竖貂登时就急了,瞪大了眼,指天发誓道:“这可完全是一派胡言了,可恨这些刁民歹匪,无中生有,妄议国政,若叫我得知,必定把他们的舌头割了,然后拉到市井上腰斩。我们做奴才的,什么事情不都是听人主的,别说做这种逆乱之事,平时就是连一句违逆上意的话也是不敢说的,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

    卫开方笑道:“我记得貂兄当初为了留在宫后,不惜挥刀自宫,曾说过不求荣华富贵,只愿此生陪伴在齐候身边,什么君在你也在,君去你也绝不苟活,怎么如今齐小白走了,你却还在这里自饮自酌呢?”

    竖貂也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开方兄当年抛家弃子,离开卫国十五载而不归,也曾对齐小白说过,此生不爱父母兄弟,只以齐小自为一生为所念所爱,愿与君同患难,共生死。现在齐小白死了,你不也活得好好地吗?”

    卫开方一愣,然后两人四目而对,各自哈哈大笑起来。

    内竖貂喝得酒酣耳热,一时兴致盎然,起身离席作起舞来。内竖貂本就长得眉目俊朗,又生得一副清越的嗓子,跳舞唱歌之事自然不在话下,一番顿足拍手,长裾飘飘,让卫开方大声叫好。

    卫开方笑道:“难怪齐小白当初如此宠幸貂兄,连我也不禁怦然心动啊!”

    竖貂闻言也颇为自得,突然见卫开方瞪大了眼睛,作瞋目结舌状,指着外面道:“齐,齐小白,你怎么回来了?”

    竖貂汗毛直竖,忙转头去看,卫开方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果断插入内竖貂后背,内竖貂不及哼哼一声,便仆倒在地。

    片刻后,齐潘从外面进入,看也不看一眼,唤进几个士兵,命将竖貂的尸身拉出去。

    卫开方道:“公子的计策果然高明,竖貂临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日。”

    “竖貂和齐无亏一样,都是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之人,我不过略施口舌,就让齐无亏相信我已真心投靠于他,竖貂一死,三千禁卫归我掌管,临淄城尽在我的掌控中。”

    卫开方将齐无亏已派人向鲁国求救一事说了,齐潘沉吟片刻后道:“想不到齐无亏还有这一手,万不能让他得逞,你即刻派个可靠的人去宋军军营,务必面见齐昭,将鲁国援军一事告诉他,让他速战速决。”

    “要不要将齐商人和齐元一起叫来商议?”

    “杀竖貂是虽然是我和商人他们共同商议的结果,但他们日后与齐昭必有一番争斗,咱们与其和齐昭拼个鱼死网破,不如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何况如今的齐昭有了宋国的支持,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咱们多做几手准备总是没错的,万一他真的当上了国君,咱们也可为自己留条退路。”

    “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全。”

    卫开方出去着手办理,齐潘也去向齐商人和齐元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