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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重耳奔楚

    狐偃见重耳先前还让人打听些晋国的动向,渐渐地一应政事都懒得过问,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与兄弟们下棋溜狗,走马逛街一番,回去就与平戎在房中耳鬓厮磨。狐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日召了众兄弟到河边的桑林中商议。

    狐偃道:“咱们来齐国的时日也不短了,齐小白死后,齐国霸业不再,我看继任的子嗣也难有作为,与其在这里耗废时日,咱们不如再另投他处。”

    先轸问:“舅爷意欲投往何处?”

    “放眼天下,如今能和中原诸国抗衡的只有楚国了,不如咱们到楚国去试试运气!”

    胥臣道:“楚国地处荆南,为淮夷蛮国,与中原诸国素有嫌隙,咱们此去投奔他,路途遥远尚且不论,只怕难以得到楚王的礼遇。”

    先轸道:“咱们流亡之人,哪有那么多顾虑,不过走一步看一步,若此处不留人,另寻他处罢了,天下之大还有咱们不能容身的地方吗?”

    颠颉也道:“大不了就是和楚人大干一场,老颠我就是战死,临死前也能拉上几十个垫背的,怕他怎地!”

    魏犨笑道:“颠兄怎么一说起来就是打打杀杀的,楚国地大物博,传说中的云梦泽更是如仙境一般的地方,我还想去过把神仙的瘾呢!”

    赵衰开口道:“我看眼下不是去哪的问题,而是公子愿不愿意走的问题!”

    狐偃叹道:“这就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公子他沉湎安乐,不再有当初的雄心壮志,咱们需好好劝上一劝才行。”

    颠颉道:“公子如今整日守着貌美如花的夫人,换了我,我也不想走。”

    先轸啐道:“你个莽夫,找你来商议如何劝说公子,你却先说起丧气话来。”

    介子推道:“公子在外流亡多年,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有些倦怠之意也是有的,好在公子对兄弟们还是颇为信任,我们几个多拿话劝着,相信总能回转过来。”

    狐偃道:“也只能如此了,你们都提早准备着,只要公子同意了,咱们立刻就走。”

    众人议了一回就散了。这里狐偃等人刚走,桑树上就跳下一个人来,此人正是燕儿。原来燕儿今儿一早来河边采桑叶,见狐偃带着几人在桑树下议事,有心要听他们的谈话,遂爬到了树上,刚才众人一番话,燕儿听得清清楚楚。

    燕儿回到府里,就来厢房找平戎,将狐偃等人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告诉平戎。

    平戎闻言吃了一惊,道:“此事没有第二人听见吧?”

    “公主放心,就我一人在场,再没别人听见了。”

    见平戎沉默不语,燕儿道:“公主应不会忘了当初答应先君的话吧?公主可是亲口承诺,绝对不会让重耳等人离开齐国的。”

    “如果我说我反悔了呢?”

    “公主别忘了,先君虽然不在了,当今的国君齐昭,禀承的可是先君的治国理念,齐国收留的公子众多,那都是国君手里的筹码,哪个有用哪个没用,何时出码,该押多少份量,国君心里都是清楚的,齐国可不是钱多得花不完,来个人就得留着好吃好喝招待着,见过哪个公子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平戎冷笑:“你跟了我十几年,我竟不知你有这般机灵,连着国君心里的那些小算计都让你猜中了去。”

    燕儿不无得意道:“在宫里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就是傻子也开了窍了。”

    “也罢,既然咱们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只怕他们谋划了也非一日两日,你我就进宫一趟,将此事禀告给国君吧。自从我那三哥当了国君,我还没向他好好祝贺呢!”

    平戎遂让人备下车马,带着燕儿一同往宫城去。

    马车沿着淄水走了没两里,平戎道:“停下。”

    驭夫停下车,平戎向燕儿道:“才几日不见,你看那水里的莲花都开了,不如咱们下车沿着河边走走,如此大好景致,错过了岂非可惜!”

    主仆两人遂沿着河边的岸堤慢慢走着,初夏时节,杨柳拂水,晓岸笼烟,新放的莲花粉妆玉砌一般,在水中摇曳生姿。

    平戎道:“我素来嫌牡丹太过艳丽,兰花过于孤傲,蔷薇海棠之属更是赢弱不堪风雨,到是这红莲,娇而不艳,孤而不傲,甚中我意,不如你去替我采一支来。”

    燕儿走到河边,弯下腰来,一手撩起裙摆,一手探出去够那离岸最近的一枝莲花。平戎悄悄走到燕儿身后,伸手将燕儿猛然向前一推,燕儿尖叫一声,翻身倒入河中,扑腾了几下就沉入水中没了声息,动荡不安的水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被密密匝匝的莲叶覆盖住,依旧是一片安详静谧的夏日景色。

    平戎坐上马车,让驭手赶车回府,正碰上重耳从外面回来,见了平戎道:“夫人是从哪里回来?”

    平戎打发下人们出去,在席上正襟危坐,让重耳也坐了。

    重耳自娶了平戎,还从未见她如此威严厉色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平戎道:“我刚刚把燕儿杀了!”

    重耳一惊,“夫人此话何意?”

    平戎遂将燕儿偷听到狐偃等人谈话的事说了,重耳叹道:“夫人这是何苦呢?我不是已经决意留在齐国了吗?”

    “公子难道忘了你当初为什么来齐国了吗?如今大业未成,你的手下还在为你四处奔劳,你怎可就此止步不前呢?”

    “夫人啊,我离开晋国已十有四载,多年颠沛流离,身无定所,心无所依,直到来到齐国,才稍觉安定,有了夫人这个红颜知已,夫人何必非要赶我走呢?”

    “自公子离开晋国,晋国就没有一天安定过,民众无一日不殷殷期盼一位有德的国君,试问晋国公子中,还有谁能比你更适合当国君的?我知道公子胸怀大略,才德兼备,只有您来担任国君,才能安邦定国,拯救民众,内安周室,外抗戎狄,妾身恳求公子,请公子不辞其难,勉力而行,妾身一定会等着公子,相信公子终有一天会驾着彩羽鸾车来接妾身的!”

    平戎说完向重耳郑重俯身跪拜,重耳忙扶住道:“夫人何必要如此为难我呢?你看我戎马半生,已是满脸沧桑,华发暗生。余生不长,不过求个后半生安闲度日而已,夫人连我这个心愿也不愿满足吗?”

    “妾身平生连只鸡都没杀过,却为了公子的大业杀了燕儿,还有什么是妾身不能为公子做的呢?妾身只是不愿见公子置天命于不顾,只贪图眼前的安乐!”

    “既使我离开齐国就能获取国君之位了吗?夫人呐,我这十多年一路走来,数次于国君之位失之交臂,并非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啊!若我以诡诈之术谋取国君之位,我与你的那些兄弟又有何异?此去楚国路途遥远,艰险自不必说,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夫人岂不是要守寡一生?”

    不待平戎再说,重耳便起身出去了,平戎知道重耳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只能暂且作罢。

    介子推、赵衰等人这几日也一直在重耳耳边絮叨,总不过那几句‘男子汉大丈夫以大业为重,切勿沉湎享乐等’老生长谈,重耳十分不耐烦,为了躲避众人,天天往陈完府上去喝酒谈天,晚了就宿在陈府,干脆连府里也不回了。

    这日平戎将狐偃请到书房,打发走下人,平戎正色道:“妾身今日唤舅父来,是为了一件要事,妾身并无歹意,还请舅父不要多心。”

    “夫人多虑了,自公子娶了夫人以来,我从未见他这般怡然自得的,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舅父一行可是打算离开齐国到楚国去?”

    狐偃干笑几声,“夫人这是哪里听来的,我等蒙先君的庇佑,恩情厚重,正是在齐国享不尽的清福,哪里会想要走呢?”

    “舅父不用瞒我了,你们在河边密谈时,被婢女燕儿偷听了去,为了防止消息外泄,我已将她推入了河中,想来舅父现在派人去打捞,尸身应还可以辨认。”

    狐偃见平戎神色严肃,不象是在说笑,这才信了几分,道:“不知夫人此话究竟是何意?”

    “我虽然是齐小白的女儿,但更是晋重耳的妻子,我知道夫君并非池中之物,众位弟兄也都是贤能俊才,留在齐国岂非可惜,既然舅父决定了要走,妾身愿意助舅父一臂之力。”

    狐偃肃然起敬,起身行礼道:“难得夫人如此深明大义,我代晋国的臣民向夫人致谢了。”

    平戎道:“夫君在齐国久矣,早已耽于安乐,仅以言语相劝已是无效,唯有用先斩后奏之法,才能逼其就范。”

    “哦,老夫愿闻其详。”

    平戎低声述了一番,狐偃笑道:“只要夫人首肯,此事自然没有做不成的,只是事成之后,公子怕是难免要责怪于我。”两人议定了,便各自准备下去。

    重耳这日从陈府喝完酒回来,进了厢房,见案几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和美酒。平戎一改前两日的冷淡,笑脸相迎,再看打扮也是分外娇俏,脸上施着恰到好处的胭脂,云鬓雾鬟,插着重耳送的那支金钗,一袭水红色的长裙曳地,外面披着件藕色的细罗衫子,趿着双绿色的绣有莲叶纹样的丝屦,当真是清丽脱俗。

    自齐国内乱以来,府里开销吃紧,平戎已有许久未曾精心打扮,所以今日重耳一见,惊诧之外,将平戎疑为天人。

    平戎挽住重耳,推入上席,斟满了一杯酒,眉梢眼角俱是盈盈笑意,道:“妾身先前一时情急,言语多有不当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妾身今日备一席水酒,给公子陪罪了。”

    重耳颇有些受宠若惊,“夫人多礼了,到是我这几日对夫人多有冷落,该向夫人陪礼才是,这第一杯酒理应我先干为敬。”

    重耳将酒一饮而尽,平戎又斟满了,笑道:“妾身后来想明白了,公子不愿离开齐国,全是为了妾身,妾身得夫婿如此,还有何求呢,让妾身自罚一杯。”

    重耳见平戎双颊酡红,也不知是涂了胭脂,还是已有了醉意,显得越发娇媚动人。重耳情动不已,接过酒杯道:“夫人哪里有错,都是我的不是,这一杯理应我来喝。”

    重耳又是一饮而尽。平戎笑个不住,在旁又是夹菜又是劝酒,一壶酒不多时就喝了个底朝天,平戎让人再拿一坛上来。重耳酒意上来,脸红耳热,觉得眼前的平戎越发动人。

    重耳道:“夫人,不如咱们早些歇息吧!”

    “难得今晚有此雅兴,公子再陪妾身饮两杯去,过了今晚,兴许再无此机会了。”

    重耳被平戎劝着又喝了两壶,最后实在是头重脚轻,难以自持,大着舌头道:“夫人,你这……是什么,酒呀,我不过喝……喝了几壶,怎么就……醉成这样?”

    “这可不是一种酒,而是由三种酒混合而成的,这三种酒分别历时春夏秋三个季节酿造而成,妾身给它取名为三秋酒,妾身知道公子酒量好,寻常的酒醉不倒你,所以独创了这个法子……”

    平戎话还未完,重耳就一头栽倒下去。

    平戎叹一口气,让安娘将狐偃唤来,狐偃和众兄弟早已备好了马车和行李,见平戎这里得手,便一齐拥进来,将重耳扛头扛脚地抬出去,一直抬上了马车。

    临走前,众人过来向平戎施礼,然后驾了马车从后门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平戎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不使自已掉下泪来,就听见身后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平戎转头,见安娘正掩面哭泣,便过来拉住安娘的手道:“安妹妹放心,赵将军总有一天会陪着公子回来的。”

    “他,他临走了还是没有转头看我一眼。”

    “正因为赵将军有情有义,所以不愿意给安妹妹遥遥无期的期待,安妹妹应该体谅赵将军的苦心。安妹妹难道没有看见,赵将军穿的正是安妹妹做的那双鞋吗?”

    “他果真穿上了?”

    平戎点头。

    安娘止了哭,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马车早已消逝在了夜幕中,安娘喃喃道:“姐姐,你果真舍得放公子走吗?”

    “安妹妹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们都是胸怀大志之人,一个齐国怎能留得住他们。妹妹若是真爱赵将军,就放手让他去吧,待他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他会回来接妹妹的,妹妹若是不愿意等,我为妹妹许配桩婚事,找个好人家,保管不让妹妹受了委屈,妹妹看可使得?”

    安娘默然半晌,最后咬着帕子道,“我等他回来就是。”

    平戎过来牵住安娘的手,“晚间风大夜凉,妹妹还是和我一同回屋去吧,咱们往后要捱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