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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曹国之行

    重耳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沉,口渴难耐,一迭声喊道:“水,快拿水来。”

    重耳喊了两声,却不见有人来,又隐约感觉周遭晃动得厉害,重耳睁开眼,见自己正躺在马车中,不觉吃了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

    马车此时也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帘子,介子推端了一碗水进来,道:“公子,水在这里。”

    重耳依稀想起昨晚还在和平戎喝酒的事,只疑自己还在梦中,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狐偃过来道:“咱们走了三个时辰,现在距离临淄城已有六十里开外了。”

    “什么,”重耳翻身跳下马车,“你们竟然趁我酒醉的时候把我劫出了府,这是谁出的主意?快,快调转马头,回去临淄。”

    狐偃笑道:“说起来这可是夫人出的主意,既然出来了,哪有再回去的理,岂不是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好意。”

    重耳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过来要夺壶叔手中的马鞭。壶叔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十分为难。

    狐偃冲过来,一把将马鞭夺在手里,道:“公子,咱们此去楚国,说不定楚王又赐给公子几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到时公子想走都舍不得呢。”

    重耳从马厢后捡起一杆长矛,就来追狐偃,怒道:“我就知道这种馊主意是舅父出的,此去楚国,若是一事无成,看我怎么吃了你的肉?”

    “如果一事无成,我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公子难道要和豺狼争着吃我的肉?若是成了大事,公子有得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哪里还会要吃我这个老头子又腥又臊的肉?”

    赵衰也劝道:“请公子息怒,此事是我们一起商议的结果,怪不得舅父,公子要罚就罚我们吧。”

    众人一起下跪,向重耳请罪。

    重耳跑得累了,扔了手中的长矛,叹道:“弟兄们的苦心我岂能不知,只是此去楚国路途遥远不说,更是危险难料,前途莫明,众位已经跟着我受了这么多的苦,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重耳今生情何以堪啊。”

    重耳一一扶起众人,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与众人一起上路,往南面而去。

    众人走了两日,出了齐国地界后,人烟渐渐稀少,所到之处漫草连天,田塈无人,众人饿了就打野味,渴了就摘野果,夜间生起火堆,宿在野外,虽然辛苦,到也自在。

    这日来到一个小城邑,渐渐地看见有行人往来,众人上前一打听,这里已到了曹国地界,大家走得累了,坐在道旁休息。

    胥臣道:“我本是曹国人,出来十多年,不曾回过故乡,此番经过曹国,少不得要回去一趟,看望一下乡亲族老。”

    重耳道:“这是应该的,还请胥先生早去早回。”

    正说着,只见大道上过来一支军队,军容肃整,行进有序,为首的将领长着四方脸膛,长须宽额,神色不怒自威,行人纷纷闪避。

    胥臣一见此人,忙高声道:“僖兄,请留步,是我胥臣啊……”

    那将领闻声转头来看,愣了片刻后,忙跳下马车,上前走到胥臣跟前,“果真是胥兄弟,多年不见,请恕我眼拙了,胥兄弟是何时回来的?”

    “一言难尽,我此番是随公子重耳到楚国去的,路经曹国,正好遇着僖兄。”

    “你说的是晋公子重耳?我早就听说其贤名,只是不得一见,还请胥兄弟代为引见。”

    胥臣带着此人来见重耳一行,原来此人名叫僖负羁,是曹国的大夫,与胥臣乃是旧识,当初胥臣的父亲遭难,还是僖负羁从中斡旋,胥臣才没有受到牵连,僖负羁又给了不少盘缠,胥臣才辗转到晋国谋生。

    僖负羁和重耳一行互相见了礼,僖负羁道:“公子既来了曹国,何不去都城陶丘游玩一番,公子盛名在外,曹君若知道公子来访,必会盛情款待诸位的。”

    众人郊行野宿这么多天,也想找个舒适的地方睡上一觉,就是洗个澡也好,便一齐催促着重耳去往陶丘,重耳也答应下来。

    胥臣问:“僖兄带着这么多兵马是往哪里去?”

    “此事说来就话长了,还要从宋国的国君,宋兹甫说起。”

    僖负羁娓娓道来,原来宋兹甫自从平定齐乱,帮助齐昭成为齐国国君后,觉得自己功勋卓著,一心想继承齐桓公的霸业,在中原称霸。宋兹甫决定效仿齐桓公,向中原诸候国遍发倡议书,邀请各国去宋国参加盟会。

    怎奈诸侯国并不服气宋国,倡议书虽发遍了各国,来参加会盟的不过是宋国周边的曹、邾、鄫、滕几个小国,这几个小国平日依附于宋国,虽然对宋兹甫有所不满,却也不敢不从。

    宋兹甫见诸候大国对自己并不买帐,十分恼怒,有心要拿出些手段来叫众人看看,正好滕君来晚了些时辰,宋兹甫就把滕君拘禁了起来,尤其是鄫国国君,比约定的时日整整晚来了两日,宋兹甫便命邾国国君将鄫君杀了祭祀神明,以儆效尤。

    宋兹甫一番举动,不仅未能使诸侯国归附,反惹得诸侯国对宋兹甫心生厌恶,纷纷投靠了楚国。

    宋兹甫称霸不成,遂又生一计,自忖当今天下最强的不过是齐国和楚国,若这两个国家肯尊奉自己为盟主,其它国家必定仿效。

    宋兹甫思前想后,自忖齐君是自已扶立上去的,若请他尊奉自己为盟主,齐君应无异议,只要楚王肯承认自已这个盟主,大事便可无虞了。

    宋兹甫便邀了齐昭和楚王到鹿上先进行一次盟前会议,将自已的意图告之两位国君,议会上,齐昭见宋兹甫仗着自己是公爵的位份,以盟主自居,又处处以楚国为先,心里便大不自在,只面上唯唯而已。

    楚王芈恽到是十分爽快,一口答应尊奉宋国为盟主。宋齐楚三国遂约定两月后遍召诸侯各国,在盂地举行正式会盟。宋兹甫多留了心眼,提出盂地会盟以衣裳之会的规格赴盟,所谓衣裳之会本由齐小白首创,就是只带必要的随从,不带兵马参会,以显示参会各国弃诸武力的诚心。齐昭和芈恽也许了。

    两月后,宋兹甫如约只带着数十随从来到盂地,作为大国的鲁国和齐国都借故不到,来的是陈、蔡、许、曹、郑六国国君,不日芈恽也到了,盟坛之上,各国按爵位入坐。

    宋国是公爵国,在天下诸候中,除了鲁国外,没有国家比宋国爵位更高了。宋兹甫自认这个盟主之位非自己莫属,便按着原先与芈恽约定好的,率先登坛,执牛耳,主持会盟仪式。

    不想芈恽突然转了态度,称楚国才应当为天下盟主,这个仪式理应由芈恽来主持,陈、蔡、许、曹、郑六国国君都一致附和。这六国其实早就在齐小白死后,就暗中投靠了楚国,此次前来参加会盟也是应了芈恽的邀请,自然对芈恽的要求没有不应的,一致推崇芈恽为盟主。

    宋兹甫不料情势会突然急转,盛怒之下,破口大骂芈恽出尔反尔,芈恽命令楚国的大将成得臣,带着早已埋伏好的兵马一齐冲出,将宋兹甫抓入军中去了。

    重耳等人听到此处都是面面相觑,狐偃道:“当初齐桓公内修政治,外修武备,以赫赫实力帮助诸侯抗击戎狄,重建宗庙,平定内乱,维护周礼,既使如此,天下还有诸多对齐桓公的非议,称他倨傲自尊,名为勤王,实则是为了实现自已的霸业。宋兹甫不过凭着平定齐乱区区小功,便想继承齐桓公的霸业,岂不是自取其辱?”

    先轸问:“楚王抓了宋公,可是将他杀了?”

    僖负羁道:“那到不曾,楚王将宋公关在囚车里,率领兵马直奔宋国的睢阳而去,想以宋公为人质,一举拿下宋国,不想睢阳城中早已有了防备,宋人已奉了宋目夷为国君,根本不理会楚王的要胁,楚国连攻几日城池不下,也是没奈何!”

    魏犨道:“楚王将宋公抓在手里,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又该如何处置?”

    “楚王虽非善善之辈,但也绝非庸碌之人,他到是想出了一条绝妙的法子。”

    众人都好奇,“什么法子?”

    “楚王将宋公,并劫得的钱物一并献给了鲁公。”

    狐偃惊叹道:“此招甚是狠辣,不失为杀鸡儆猴之意,鲁国一向是礼教之邦,鲁公如何敢接受宋公这一烫手的山芋,必定要出面调停周全此事!”

    僖负羁道:“狐舅爷目光如炬,鲁公果然召集了其他诸侯,亲自前往会见楚王,请求楚王不计前嫌,放了宋公。会上郑侯又提议以楚国为盟主,鲁国也是无法,顺水推舟而已,各国遂共同歃血盟誓,尊奉楚王为盟主,楚王将宋公放出后,宋公和各国一起盟了誓,方才回到宋国,重新成为国君,说来宋公此番能平安回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衰问:“先前不是说宋人已经扶了宋目夷为君了吗?”

    “那不过是宋目夷为了抵御楚军而想出的权宜之计,宋兹甫一回国,宋目夷便将国君还给了他。”

    狐偃叹道:“宋目夷真乃一机辨之贤士啊!”

    众人一番议论,都说宋兹甫遭此变故,应是吃一埑,长一智,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从此安心做国君罢了。

    僖负羁摇头道:“可惜宋公犹是执迷不悟,回国后思来想去,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将一腔怒气全发到郑侯头上,怨郑侯乘自已被俘之际,向诸侯国提议尊楚王为盟主,使自已下不来台,遂举全国之兵,决意攻打郑国,又邀我曹国一起举事,所以我才调了边邑的军队往陶丘去。”

    先轸道:“兵者,危事也,万不得已才能用之,一旦用兵则需倾全国之力,不可不慎,似宋公这般一怒而兴师,则是用兵的大忌,何况郑国既已投靠楚国,楚国岂有不救之理,只怕楚宋两国必有一场恶战。”

    众人也都称是。僖负羁叙完以后,便向众人告辞,先行往陶丘复命去了。胥臣也往故地而去,重耳等人慢慢地往陶丘来。

    僖负羁到了陶丘,进宫面见曹国国君曹襄,曹襄正与众臣商议,是否要出兵相助宋国攻打郑国,有大臣道:”宋公好名而无实,妄自菲薄,对我等呼来喝去,素来不敬,我曹国虽是小国,也是姬姓之后,当年周文王将此地亲封给第六子,曹叔振铎,为的是此地处于关隘之地,可谓裙带河济,扼控鲁宋,虽说宋国这些年国力比咱们略强盛些,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此番宋公受了这般羞辱,正好锉锉他的锐气,咱们坐山观虎斗就是了。”

    众大臣一致称是,僖负羁上前道:“此番宋国攻打郑国,楚国必然救援郑国,两个大国交锋,说到底还是为了争夺霸主之位,自齐小白死后,天下无主,天下诸侯无不延颈而望,伺机而动,如果宋国负于楚国,诸侯们必定纷纷转投楚国,而依我看,与其侍奉楚国不如侍奉宋国来得好!一来咱们与宋国有盟约在先,虽然每年上缴供奉,总算也不为过,如果转而投靠楚国,只怕楚王壑欲难填,贪婪更甚宋公,再者楚国是南蛮,与我中原传统格格不入,其心怕是难以测度。”

    曹襄道:“上次宋兹甫与我等会盟之时,拘邾君,杀鄫君,俨然当自己是天下共主,只怕周天子都没他那神气颐指的派头,若不是寡人不想和他撕破脸,早离席而去了,他还派兵围攻我郊邑,指责我不供奉会盟时的饮食器物,真是可笑之极,此番想让寡人派兵助他,当真是痴人说梦。”

    僖负羁见曹襄不听劝,只得作罢,又道:“小臣刚才回城之时,见到了流亡多年的晋公子重耳,重耳带着手下从齐国前往楚国,路经我曹国,还请国君予以厚待!”

    “公子重耳……哪个重耳?”想了片刻,曹襄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就是那个与晋夷吾争位失败,被迫流亡国外的那个!”

    僖负羁道:“正是他。”

    “寡人为何要厚待他啊,寡人如今正为筹集献给楚王的供奉而发愁,多一个人来,就要多一张嘴吃饭,寡人哪里有那个闲工夫招待他,让他们自行离开就是。”

    “主公,礼遇贤士,善待亲族本是我辈应尽之责,重耳与国君同为姬姓,都是文王之后,同宗同源,更何况重耳贤明大义,手下都是谋伐天下的文武将才,主公怎可不尽地主之谊,任其离去呢?”

    “从我曹国经过的姬姓公子多得去了,一年下来少算算也够两只手数的,寡人若个个都厚待他们,岂不是成了开客栈的?”

    僖负羁还欲再劝,曹襄已站起身来往后面走,走了两步,忽然回转过来,问:“这个重耳,是不是就是长得重瞳骈胁的那个?”

    “回主公,重耳天生异相,绝非常人,请主公善待之。”

    “你先安排他们到馆驿休息,寡人以后自会召见。”

    僖负羁这才松了口气,下去命人将重耳一行接到陶丘的馆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