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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一路南行

    卫兵见重耳一行车马显赫,不敢怠慢,便进去向郑候通报。郑候此时正与臣子一起赏玩楚王赏赐给他的珠玉珍宝。

    郑捷心情大好,向众臣道:“此番若不是寡人率先提议尊奉楚国为盟主,这头功也不能为我郑国所得,楚国既替我郑国解了宋军的围困,还送了这么多珍宝过来,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有大臣道:“当初为了投靠齐国还是楚国一事,颇费了一番争议,究竟是主公聪敏机辨,及时投靠了楚国,才免受了宋国的侵伐,主公真是高瞻远瞩啊!”

    又有一大臣道:“最可笑的还是那宋兹甫,不修德政还自诩为中原霸主,欺负几个小国也就罢了,竟然欺负到我郑国头上,想我郑国素来为周天子的心腹臂膀,当年先祖郑庄公也曾经威风赫赫,在中原争霸一时,岂是他宋国能随意欺凌的?”

    此时有内侍来报说,有个自称是晋公子重耳的求见国君,郑捷诧异道:“晋重耳,就是那个流亡多年的晋国公子,他还没有死吗,怎么跑到郑国来了?”

    “这个晋重耳当年与晋夷吾争位不成,多年来四处流亡,今日只怕是来请求主公帮助的。”

    “他早已为家国所弃,是晋国的罪人,寡人不将他抓起来带去晋国就不错了,他还想找寡人帮忙?”

    卿士叔詹在一旁听后,忙道:“主公,这个晋重耳不可等闲视之,乃是个奇人,还请主公慎重。”

    “哦,奇在何处,说来听听。”

    “其一,晋献公的子嗣都已亡故,唯独晋重耳历难无数,却一直安然无恙,如得天佑,岂非奇怪。其二,自晋重耳离开晋国,晋国就一直动荡不宁,民无所依,难道晋国不是在等待能者归来吗?其三,跟随晋重耳流亡的狐偃,赵衰,胥臣,先轸等人都是难得的将才和英豪,他们对晋重耳不离不弃,难道不也是一桩奇事?依我看,咱们还是将他们请入城中,好好招待一番,即使不能助其回国就任国君,也应尽地主之谊,否则只怕将来后悔不及。”

    郑捷指着叔詹,哈哈大笑:“叔叔莫非是被当年的齐小白吓坏了吧?一个晋重耳,竟让叔叔找出这么一番荒谬的理由来,别说他如今一把年纪,成不了什么大事,就是他当了晋国国君又如何?他还能强过楚国,杀到我郑国来?叔叔啊,晋重耳老了,你也老了。”

    叔詹继续劝道:“主公,你若不能善待重耳,那就请杀了他。”

    郑捷一愣,“这又是为何?”

    “主公若今日不善待晋重耳,将来他若成了气候,只怕会念及旧恶,与郑国为难,到不如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郑捷愈发笑得不能自已,连声道:“叔叔,你真是老糊涂了,一会儿让寡人善待重耳,一会儿又让寡人杀了重耳。告诉你,寡人既不招待他,也不杀他,这天下的庶民众生就象蝼蚁一样,多得数不胜数,任他自生自灭罢了,寡人何需费这个心。”

    郑捷遂传令不予接见重耳一行,内侍传出令来,让重耳等人速速离开郑国。

    众人心下忿然,到是重耳哈哈一笑,道:“咱们走了大半个中原,此生也不虚了,还剩下一个楚国,听说近年来北征中原,东并淮夷,已然成为雄霸一方的大国,其地域之广,更甚于晋国,咱们正可以去游历一番。”

    狐偃道:“此去楚国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向东南走,经过蔡国、跨过汝水和淮水,途经息、黄,弦、江等县,然后绕道往随国,再到楚国的郢都,虽路程远了些,但路上都是水陆大道,较为安全。另一道往西南,经过许国,翻越秦岭,路上经过申、邓、卢、罗,权等县,过荆山,最后到达郢都,虽然路途较短,但路上多险阻关隘,且匪徒众多,常受巴国和苗蛮人等侵袭,你们意下如何?”

    胥臣道:“息、黄、弦、江和申、邓、卢、罗、权等县可是当初楚武王和楚文王吞并后的小国,然后将其设了县,纳入了楚国领土?”

    狐偃道:“正是,楚国历经武王和文王两代,将汉水以西和淮南的小国尽皆吞并,扩地千里,东面势力直达吴越,南面与百越接壤,西面与巴蜀争锋,国中虽还保留一些国家,但也都降服于楚国,年年上贡称臣而已。”

    先轸道:“卢罗等国民风彪悍,听说被楚国灭国后,当地人多有不服,常与巴蜀国互相勾结,在楚国造反起事,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走东南路线为好。”

    众人遂议定下来,大家分头去买此去楚国的必备物资,购买妥当后,众人在酒楼会面,准备饱餐一顿后就出发。

    众人到齐后,唯有狐偃还迟迟不到,等了许久,才见狐偃领着一个客商打扮的汉子过来。那汉子向众人行了礼,自称名叫毛不遗,是郑国的商人头领,此行前去楚国经商,路上还要多仰仗各位。

    众人都不解其意,狐偃笑道:“咱们此去楚国,路途遥远,没有个把月怕是到不了,带着这么多马车必然惹人注目,不如把马车卖了,拿钱买些货物,经过之处与当地人做些生意。我又想着咱们几个人毕竟势单力薄,不如找个商队,跟着一起走,路上也可有个倚靠照应。”

    众人都说还是舅爷想得周到,于是随着毛不遗的商队一起走。这支商队足有一百多人,多是郑国人,往来各国之间贩卖货物,此去郢都做生意,没有个一、两年的回不来,路上常有意外险阻,因此客商们结伴而行。

    郑国多产黍麦,煤炭,朱砂等物,毛不遗的商队带着三十几辆马车,装满了货物,从新郑出发。车队刚刚走出城门,只听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赶上来一队骑兵,个个执锐披坚,杀气凛人。

    一行人将队伍拦下,为头的问带队的毛不遗,道:“重耳一行可在你车上?”

    毛不遗一愣,随即道:“重耳是何人?”

    “你少装糊涂,有人说曾经看见你和重耳等人在酒楼会面,快将他们交出来,可饶你们的性命。”

    “长官真是说笑了,我们是前往楚国行商的商人,眼里只有买东西的和卖东西的,管他什么重耳不重耳的,小的是曾经去过酒楼和人谈过买卖,却哪里记得名姓。”

    为头的士兵一挥手,“把马车停下来,我们要搜查。”

    此时的重耳一行因多日奔走,疲累不堪,正在车厢中打瞌睡,唯有狐偃不放心,骑马跟在车队后面,见此变故忙将车厢中的兄弟们叫醒。

    重耳从梦中惊醒,一个翻身坐起:“可是夷吾又派人追来了?”

    “老子这一回可不当缩头乌龟,就是死也要和他们分个胜负出来。”颠颉抓起铜锤,就要从车厢中跃下,狐偃忙按住道:“不象是夷吾派来的人,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照我的主意,先躲起来,我再慢慢打听他们的来历。”

    狐偃在车厢中布置一番,然后若无其事地装做整理货物。几个士兵将前面几辆车厢搜查完毕后,走到重耳所在的车厢,正要掀开帘子,狐偃忙拦住道:“长官们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这里面是和小老儿一起出来做生意的商贩,因得了急病,百般医治无效,只得送回楚国老家去,长官看过怕脏了手去。”

    为头的冷哼道:“别是里面藏了什么要犯吧。”说着便掀开帘子,看了不觉愣住,只见车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大汉,头脸都捂得严严实实,大热的天,身上还盖着厚实的草垫子,也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子。

    为头的喝道:“你们都给我起来。”

    有一人慢吞吞地坐起了身子,转过脸来,草垫子从身上滑下,只见他蓬头垢面,瞪着一双发灰的眼睛,脸上长满了坑坑点点的水痘,见了为头的士兵,伸出一只流着黄液疮脓的臂膊,嘶哑着嗓子道:“水,给我点水喝……”

    为头的急忙放下帘子,捂住口鼻,退开几步,向地下啐道:“真是晦气,一早就遇见这么个病死鬼,还不快滚。”

    狐偃唯唯诺诺,士兵们正要离开,狐偃又趋上前几步,向长官道:“多谢长官高抬贵手,我这里有几盒子上等香料,请长官笑纳,不知长官是奉了谁的令前来,我等今后也可以往府上拜访,献些孝心。”

    为头的收下东西,口气缓和下来,“叔詹你知道吗,当今国君的叔叔,位列上卿,郑国的股肱之臣。”

    士兵们将车队搜查了个遍,见无甚可疑,便走去搜查别的车队了,士兵走后,狐偃才把众兄弟喊了起来。

    颠颉早就忍耐不住,纵身跳了出来,恨恨道:“他若再不走,老颠我憋都要憋死了,刚才要不是赵兄弟抓着我,我早就一锤子砸了过去。”

    赵衰向胥臣道:“胥兄的易容术果然是出神入化,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是‘面目全非’。”

    胥臣此时才将脸上和手上的“水痘”一齐揉搓下来,笑道:“当年我扮成乞丐时,就常做这种打扮,虽然难看了些,但人人见了我敬而远之,倒也十分清静。”

    重耳向狐偃道:“刚才那人自称是叔詹派来的,咱们与叔詹素不相识,他为何要派人来追捕咱们?”

    狐偃沉吟着道:“这个叔詹颇有些才干,在郑国威望甚高,他派人追杀公子,只怕是担心郑君没有礼遇公子,公子有朝一日会卷土重来,施报复于郑国。”

    重耳一时沉默,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暗想自己原是一落魄公子,别无所求,只求天下之天能有一容身之处,可是十多年过去,自己四处流浪,前途一片茫茫不说,身后又有夷吾不断派人追杀自己,这些同为姬姓的手足之国,不收容自己也还罢了,还处处与自己为难,想置自己于死地。

    重耳只觉一股愤懑之气在心中激荡开来,竟渐渐酝酿升腾,转化为一腔豪强之气,直冲发冠,重耳哈哈大笑道:“他们既然如此看重我这个流亡公子,我若不拿出一番作为出来,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郑国,我终有一日是要回来的。”

    话虽一时说得痛快,可眼下还得继续忍辱负重,重耳一行扮做商贩,带着货物,跟着商队继续上路,途经东不羹和西不羹,这两个小国原本是同宗同源的同姓国家,多年来纷争不断,后来在楚国的干预下,分裂成东西两个国家,如今都依附于楚国。

    因两国战乱不断,商队只逗留了一日,在国中卖出黍麦,又买进当地的胡麻,大枣等物,就继续赶路。

    商队走了三日后来到蔡国,这蔡国原本投靠齐国,齐小白死后,又投靠了楚国,因为都是楚国的同盟国,所以客商往来买卖,一路畅通无阻。商队到了蔡国都城新蔡后,找了家客栈住下,安顿了车马,便往城中做生意去了。

    重耳等人无事就在城中随意闲逛。众人找了一家酒肆,坐在临窗的坐席上,要了一壶酒,重耳让伙计拿些好菜上来,伙计去了半日,才拿了盘羊杂脍,猪尾巴,还有一盘连皮带毛的狗肉,并几个腌菜上来,重耳问:“没有别的了吗?”

    店小儿道:“这是店里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又不是逢年过节,店里难得才宰上一头猪,客官要嫌这个不好,只能去别的地方了。不过不是小的自夸,你就是走遍整个都城,恐怕也找不出比我家更好的。”

    重耳道:“当初周武王将弟弟叔度封于蔡国,南扼荆楚,东抗淮夷,也曾是显赫一时的诸候大国,怎么我一路走来,见田地荒芜,民众衣不蔽体,一派萧条景象呢?”

    “你们是别国来的不知道,如今的蔡国早不如当初了。想当初蔡国也是和鲁国一样的富庶之地,齐小白称霸后,蔡国夹在齐楚之间,里外不是人,蔡国离楚国近,原本依附于楚国,后来齐国的管仲用了一招‘缟服之制,’使得蔡国一蹶不振,不得不依附于齐国。”

    “何为缟服之制?”

    “客官容小的慢慢说。我蔡国所产的缟布闻名诸候,与齐国的纨布一样,此布料洁白细净,冬暖夏凉,为制衣的上上之品,素来为各国所喜爱。因齐国对蔡国投靠楚国一事十分不满,管仲便出了个主意,他让齐小白日日穿着蔡缟上朝,一时齐人竞相效仿,都以穿蔡缟为美,致使蔡缟价格飞涨。齐国从蔡国大量收购缟布,从原来的一千匹十金,涨到一百匹三百金,蔡人遂放弃农耕和其它劳作,竞相织缟布、做缟衣,可谓‘家家纺机响,户户织缟忙’。谁知两年后,管仲却突然下令禁止再与蔡国往来贸易,停止所有缟布的收购,齐小白也改穿了齐纨,那齐纨每匹不过十钱,如此一来,不仅齐人都去购买纨布,连中原诸国也纷纷抢购齐纨,蔡缟再也无人过问,而蔡国的田地荒芜,百业萧条,家家户户屯积的缟布换不来一斗的米,蔡国只得耗尽国库,出重金向齐国购买粮食,慢慢地蔡国就衰弱下来。”

    伙计下去后,重耳向众人道:“原来管仲这一招不仅对莱国用过,对蔡国也过用,看来管仲不仅精通内政、兵法,于经济、国蓄上亦是筹谋至深,不愧为难得的奇才,齐国集天下财富于一身,想不强盛也难。”

    胥臣道:“可惜管仲谋划一生,终究管不了身后事,齐小白一死,六公子争位,数十年的霸业一朝散尽,蔡国只得墙头草、两边倒,又投靠楚国去了。”

    赵衰叹道:“诸候争霸,大国之间争强斗胜,拼个你死我活,小国唯有见风使舵,夹缝中求存罢了。”

    众人又坐了片刻,见天色不早,回到客栈,毛不遗已和众客商回来了,这一日收获不菲,客商们都聚在堂内喝酒。重耳听毛不遗和几个客商正在谈论贩卖玉石一事,心中一动,遂上前向毛不遗打听,可曾听说一个叫万成的人?

    毛不遗道:“不知公子说的万成长什么模样?”

    重耳将万成的外貌仔细描述了一番,毛不遗笑道:“你说的这个人恐怕跑过几年买卖的人都认识,俗话说,人有千张脸,玉有万种面,用来形容此人确实一点不错。此人常以假名行走江湖,人送绰号万变,行走于各国之间,做玉石和珠宝生意,一般人只道他是生意人,却不知这万成其实大有来头,不知公子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重耳将他骗走自己的玉佩一事说了,毛不遗道:“这必定是他了,多少人都栽在他手里,被他骗走的宝贝不计其数,别说是公子,就是国君也有上了当,要找他时已是无处可寻的。”

    “不知这万成是什么来历,竟敢如此大胆,行骗到国君头上?”

    “说起来此人来头不小,听说是周都洛邑人,周游于中原各国之间,常在国君跟前出入,还与诸多公子贵戚来往,虽然行了不少坑蒙拐骗的事,但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这就奇了,他一个生意人,如何能有这个能耐?”

    毛不遗说了半日,对万成的真正身份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又坐了片刻就散了,第二日商队离开蔡国,往楚国进发,此时水路渐渐多了起来,到了河边,商队改坐大船,沿着汝河一路往南。